昨日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凤娘,云笈和熊三收拾好早上的发现,随着鸟妖一同去到凤娘所在的寝宫。
不过是一天没见,凤娘就一改夜间畅饮美酒佳酿的开怀。
云笈跨入房门时,她正斜坐在贵妃榻上,身旁堆着乱七八糟一沓散落的信笺。
见了云笈,凤娘头一句话便是:“你明日不必来了,下山去吧。”
在云笈询问缘由之前,她在信笺中抽出一张,递给了云笈。
只消读过两行,云笈的脸色就白了。
熊三凑过去看了一眼,淡定的表情也陡然大变:“什么?!”
凤娘揉着眉心,很是头疼。
辉焱虽不管其他三国的事,然而牵扯到自己,就不能继续无视。自昨日早晨起,她陆陆续续收到数封劝她出山的传信。
“就在前夜,青云以东的护山大阵破碎,出现上古异兽的身影。昨日下午开始,辉焱边境也开始有异兽频频出没。最近这段时间,怕是仙域都不得太平了。”
凤娘说:“比起待在这里,你有更想去的地方吧。”
云笈将整个信笺翻来覆去确认数遍,在不安和骇然中确认凤娘的意思:“我真的可以走吗?”
“哦,说到这个。”凤娘扬眉在纸张里挑挑拣拣,又找出一张,“我给你列了个清单。这些都是能够在异兽身上剥落的材料,这些日子你不能闲着,剥多少材料回来,就给你算多少误工费。”
云笈接过凤娘列好的清单,只见上头只有寥寥数种材料,称得上少见,绝不算稀有。
凤娘分明只是找个由头,让她能够安心回去罢了。
凤娘有心将自己的心软粉饰得正当些,没料到那临时写的纸张才递出去,她就被人抱了住。
半大姑娘好像纠结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就这么软巴巴地说了声:“谢谢你。”
……哎,真是要把她残存的母性都勾起来了。
凤娘有些理解为何褚辛对云笈这般着迷了。若是毕方还活着,也一定很喜欢云笈。
可惜遗憾总是难免。
“褚辛这头我会照看好,你不必惦念。你若是不放心,我每日给你传信就是。”凤娘的声音不自觉软了些,拍着云笈的背,“回去吧,你的家人一定在等你。”
熊三眼巴巴地看着凤娘:“凤凰大人,小的怎么安排?”
他的老家恰好在异兽出没的地段,按理来说,此时应该被“重点关照”了。这下云笈要离开,他一个云笈的挂件,回家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
凤娘放开云笈,扔了一堆修改过的图纸给他:“在我的宫殿修缮完成之前,你就在这留着吧。”
熊三捡起图纸,兴奋应道:“是!”
云笈收拾好行囊,踩着夕阳的尾巴挥别凤娘,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辉焱到青云,又是一条漫长的归途。
云笈在亭松城中转,短暂停留半日。
凤凰掀起的风波已经在亭松城平息下去,然而上古异兽破阵而出,仙域人人自危,粮价暴涨,符箓法器售卖的价格更是水涨船高,已至原本的三倍有余。
云笈提前半日抵达通往青云的传送阵,往日人来人往的传送阵前几乎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在寻找更安全的去处。
这情形与前世的青云边境的城镇几乎全然相似,天依旧晴,然而处处人心惶惶,都是山雨欲来的气息。
归途中,云笈收到夏霜回信,言简意赅,“一切安好。”
她却不敢确认这是真的,还是只是对她的安抚而已。
前夜她于溯回镜中再见前世青云沦陷的场面,每多看一秒,都是心痛如绞,几乎要被拉入那硝烟四起、处处残骸的回忆里。
那些她见过的和没见过的惨状都扼住她的咽喉,几乎使她窒息。
云笈只愿脚下生风,将她即刻送到青云地界。
所幸青云东山境的护山大阵破损之处,距离亭松城并不算太远。
云笈一路逆行,从五湖四海的修士和妖族口中打听到青云此时的消息。
据闻早在大阵彻底破损的两日之前,边境就已经出现异兽作祟,只是数量不多,驻守边境的修士们轻易将异兽摁了下去。
若是做些马后炮的猜想,想必那些都是被驱使来探路的喽啰。
“现在东山境一带情况如何?”云笈问。
“青云帝已经命四殿下和几位将军带领修士驻营,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那边已经不让普通修士过去了,不好说。”路人回答。
不好说,就只能亲眼看了。
从亭松城到东山境,云笈逐星而行,用了一天两夜,方才从辉焱抵达青云东山境,站在山峦高处,终于看见边境现在的模样。
护山大阵已经出现明显缺口,原本被护山阵保护的边界半空不时浮现出符文缺漏。
像是经历过一场血战,云笈踩着山路向边界走去,沿途看见被使用过的残缺符箓,被遗弃的报废法宝,以及还未清理的异兽尸身。
她越过设置给凡人与低阶修士的屏障,一颗心惴惴不安,最后掐起疾风诀,几乎半跑半飞,向护山大阵的缺口那头奔去。
直至抵达,她悬于空中,却被眼前场景所震慑。
只见青云边界,竟同时飘扬着分属三国的旗帜。三色营帐整齐地驻扎在边境,身着不同服饰的修士们往来其中,井然有序地做着手中的活。
那是她前世从未见过,也不敢想象的景色。
一个青衫女子提着药箱穿行在营帐之间,正在跟身旁的青云弟子说着什么,忽有所感,抬头远眺,远远看见一人让她很是眼熟。
那人白衣胜雪,衣襟风中飘扬,远远地看不清脸,但那身形分明是……
夏霜放下药箱,惊喜地朝云笈挥手:“殿下!”
听见夏霜的呼唤,营帐中陆续有人走了出来,瞧见云笈靠近营帐,身着青衫的青云弟子们均是喜不自禁,钻进营帐里传话道,“六殿下回来了!”
等到云笈落地,修士们已经蜂拥而上,将云笈团团围住。
有人负伤,有人顶着眼圈,然而军心奋然,不见她前世所见的颓靡之气。
云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在人群簇拥中沉默了好一会,呆呆地问夏霜:“你怎么不早说?”
夏霜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了然为何云笈这般紧张,笑得花枝乱颤:“我不是说了,一切安好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哦。
云笈这几日在路上偶尔打盹,心绪不宁,反复做着前世青霄山横尸的噩梦。
此时她仍然如在梦中,捏了捏夏霜的胳膊,直到夏霜嗷地叫出声,她才有了实感,又问:“秋蝉呢?四哥呢?”
夏霜和弟子们领着云笈往营帐里头走去。
外头的修士们吵吵嚷嚷,里头最大的营帐依然安静。
萧无念掀开帐帘走了出来,回头对帐中人说道:“那暂时先这么办吧,我这就把任务分派下去……”
话说一半,突然看见帐前一群弟子。
在乌泱泱的弟子前,站着的是发髻乱糟糟,双眼爬着血丝的云笈。
萧无念诧然:“我昨夜还跟秋蝉赌你应该会晚些时候来,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云笈缓缓抬手,呆滞地指着她:“你为什么也在?还有那些昆仑的修士……”
萧无念挠头:“哦,之前褚辛提醒过布阵的事,昆仑那头的事解决以后,我就一直在昆仑边境做固阵的准备。听说青云的阵出问题,就直接过来了。”
她身后的帐帘一掀,苍术从里头伸出脑袋:“还有我,我也带着乾朔的修士来了!”
云笈已经有些眼花缭乱,等到看见秋蝉推着云秋瑜出现在自己面前,吊在心头的一口气彻底放下,她腿一软。
周围顿时发出此起彼伏的“诶诶”声,云笈身后的弟子们眼疾手快,在她坐倒在地之前把她搀了起来。
云秋瑜一句问候卡在嘴里,见许久不见的妹妹瞧见自己,竟呆滞得像个掉了线的娃娃,顿时有些好笑:“小六,你这是怎么了?”
云笈:“我还以为、还以为……”
又噎在口中,没能说出来。
还以为旧事重演,此地只余荒芜与尸骸。
还以为重来一次,迎接她的依旧是遗憾和无可奈何。
然而她逆行时间,于现在和未来间相会。
在百年之前的现在,回到了她那时没能回去的家。
夏花落,秋风至,边境战事持续三月有余,转眼又已经入冬。
于仙域的所有修士而言,这三月都不好过。
在经过数轮试探之后,上古异兽终于露出本来面目,践踏起仙域的土地。
各国都开始招募有志之士参与战事,不论性别、种族,只要实力足够,都能加入战斗,保卫家园。
而云笈“青云一剑”的名声远扬,已经是第三回 。
头一回是她在仙域论剑初露锋芒,第二回 是她和褚辛的话本满仙域乱飞,名声大噪。
在所有人沉迷于话本里她越发离谱的爱情故事时,云笈带领修士平定东山境异兽暴|动,斩上古异兽,这是第三回 。
云笈手刃上古异兽的场面被传得愈发离谱,到了现在,传闻已经变成她浑身浴血——不是她的,而是异兽的——执剑站在硕大的上古异兽头顶,一剑完成斩杀,宛如一尊杀神。
此时杀神云笈终于得空休息,坐在营帐的火炉旁,清点着战斗之后捡来的杂物,将留给凤娘的稀有材料挑拣出来放到一旁。
放在桌上的羽书令闪烁一下,浮现出一个“安”字。
云笈瞥上一眼,抽空回了个“好”。
这是她与凤娘的暗号。
辉焱与青云之间传信属实不易,在回到青云以后,她托人送了一个羽书令给凤娘。
凤娘起初不屑使用,后来摸索出门道,听熊三说,整日抱着羽书令不撒手,有了上瘾的趋势。
不过任凤娘怎么对羽书令着迷,每日也只同云笈回一个“安”字,表示自己尚好,褚辛也好。多的不稀罕说。
云笈分拣材料的功夫,夏霜就带着一袋洗净的野果进来,恰好看见凤娘和云笈的传信。
云笈此前公然带着褚辛逃离昆仑宫,后来又在亭松城引发骚动,时至如今,虽然个中缘由不曾公之于众,但这些事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
夏霜问道:“褚辛近日可好些了?”
云笈托着下巴想了想:“应该……吧……”
不知怎么,不管她怎么追问,凤娘那头都不乐意告知更多消息,没了几个月前大手一挥,将溯回镜送到她手里的豪气。
但是据熊三所言,凤娘最近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脸色并不差,鸟妖们也都说泡在药池里的那只鸟身体越来越好了。
只是越来越好,是多好?
要是好了,怎么还不回来?
云笈不得其解,在这头整日奔波,也没办法时刻惦记,更不能赶回辉焱去探视情况。
夏霜拿了颗野果放在嘴里,摇头道:“您是不知道,自从您回来以后,关于您的事是越传越邪乎了,前不久还有人问我,您是不是三岁时就能单手杀异兽……”
云笈:“?”
夏霜继续吃果子:“今早竟还听说,咱们最新招募的修士里有人自称是你的昔日情郎。”
云笈:“……?”
除了褚辛,竟然还有第二个人会这般没脸没皮?
她摆摆手,不以为然:“不用管他,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去教训就是。”
第71章
冬日降临后,天色黑得愈发早。
酉时刚过,山间就已经漆黑一片,只听见夜风穿过阔叶山林,在耳边划出呼呼的呼啸声。
在击溃上古异兽之后,青云驻扎在东山境的营帐一路北迁,修士们一边修复着护山大阵,一边抵御着异兽侵袭。
夜风沁人,营帐外,几个修士正在围着篝火行酒令。
他们这批修士都是青云最新招募来的,这些野生修士归属青云管辖,却不似正规军一般纪律严明。
加之运气好,分在东山境,上古异兽才被击溃不久,按照一般规律,少说也能让他们过上个把月的安生日子。
篝火边缘,两个男修士碰杯,时隔几月终于尝到酒味,二人均是舒适地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瘦猴往身后指指:“那边的哥们儿不来?”
篝火照不到的暗处,有人独自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串烤兔。
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只能从身形分辨出是个高个的年轻男人。
瘦猴嘟囔:“一个人吃饭也不嫌无聊,我去把他叫过来。”
“诶,别招惹,随他去。昨晚老四喝多了去找他,说没两句就要动手,你猜怎么着?”胡茬男伸出手指比了个“二”。
“两败俱伤?”
“什么两败俱伤……是两个弹指,被打回来了。”
瘦猴愣了:“你若是说两刀,我也就信了。两个弹指?不大可能吧,老四好歹也到日昇境,哪有那么好对付。”
胡茬男嘬嘬两声,给了个鄙视的眼神:真没见过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