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找到自己手机,直接用床头柜上的座机给许清衍打电话,她会背他的号码。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其实只有短暂十几秒,可是宁晚蓁却觉得手脚发麻,身体发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直到电话接通的那一霎,她听到许清衍熟悉的声音,她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地,血液恢复流通。
“喂?”
许清衍记得宁宅所有的座机号码,知道这个电话是宁晚蓁打的。他轻声问:“醒了?”
宁晚蓁握着话筒好一会,才低着眼睫,找回说话的能力。
“嗯,刚醒。你现在在哪?”
“在去孤儿院的路上,大概还有几分钟就到。”
略微停顿之后,宁晚蓁无意识望向拉上窗帘的窗户,像是低喃:“外面在下雨。”
许清衍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怎么了?”
宁晚蓁兀自说着:“雨好像很大。”
许清衍那边安静了一会,然后他说:“不用担心我。”
宁晚蓁的手指攥紧话筒,巴眨着眼,没有反驳。
她确实是在担心他。
很担心。
那天她出的车祸让她心有余悸。
“许清衍,”宁晚蓁收敛好情绪,又重新变成以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略带命令意味地说,“没有下次了,不许再在我睡觉的时候丢下我。”
“好。”
清晨。
宁晚蓁与许清衍通完电话之后并没怎么睡着。
雨水未停,温度有些低,她裹了一条单薄的小毯,踩着楼梯从楼上下来。
整个宁宅都很静,不知道是不是宁晚蓁的错觉,怎么感觉爷爷去世之后,这里就静得不得了。
餐厅内,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正站在平时老爷子常坐的主位旁,模样有些失神。
服侍了老爷子大半辈子,可能他一时还没从老爷子去世的事实中缓过来。
“秦管家。”
宁晚蓁小步走至老管家身后,喊了他一声。
老管家瞬时反应过来,转身过来看到宁晚蓁,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不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姐,怎么起得这么早?”
“睡不着。”
“需要一会叫家庭医生过来吗?”
“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宁晚蓁拉开餐桌一侧的椅子,坐下来,感觉有些冷,手指扯紧了一点身上的薄毯。
她问老管家:“这么早,你在这儿做什么?想爷爷了吗?”
老管家表情微滞,而后低了低头,算是默认。
“很多人在你这个年龄都已经退休了,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你可以不用一直留在这。回去带带孙子,过一过自己的生活。”
“小姐……”
“每个月的退休金我会照给,你放心。”
老管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职责是照顾老爷子,现在老爷子走了,他的工作也便结束。
老管家在原地顿足一会,随后去了二楼书房,再出现在宁晚蓁面前时,手中多了一个文件袋。
“小姐,董事长去世之前找律师立了遗嘱,股权转让的那笔钱,他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您,一半则留给了阿衍。”
他将文件袋放到餐桌上,宁晚蓁的手边。
“关于您的那份,还有一些其他的财产分配,晚一些律师会过来告诉您。至于这份,董事长那天给阿衍,阿衍没有要。我想了想,还是交给您处理比较合适。”
宁晚蓁听老管家娓娓道来,有些发愣。
她没想到爷爷卖了所有股权得到的那笔钱,竟然不是拿去填三叔的那个窟窿,更没想到那笔钱会一分为二,一半给她,另一半给了许清衍——
她的双眸略显错愕,思维有几分混乱。
“小姐,我们都曾答应董事长,以后要留在宁家照顾您,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走。董事长卖掉股权,是觉得这些年让您压力太大,想让您后面这些年能按自己心意去过。他没能与您见最后一面,有些话都还来得及跟您说。虽然他平时对您严厉,一些做法跟您的想法相悖,可是你要相信,那是他权宜之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老管家说了很多,宁晚蓁听到后面,越听越觉得糊涂。
可是有些话她是听明白了的。
是她误会了爷爷。
心脏有东西在隐隐鼓动,钝感的疼痛一点一点明显起来。
老管家说:“阿衍这份,您看是交给他,还是怎么处理,都由您自己决定。”
宁晚蓁好久没动,然后,手心轻轻覆在那个装着文件的牛皮纸袋上,低着眸问:“爷爷和许清衍,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系?”
老管家怔了怔,表情很不自然:“他们……没什么关系。”
“没有特别的关系,爷爷会将这笔钱留给他么。”
宁晚蓁显然不信,她不是傻子,宁家股权就算是卖掉也不会太低价,即使是最低价卖了,成交的数目依然很大。
爷爷能分一半给许清衍,一定有他的原因。
老管家支支吾吾的,神情闪躲,这愈发证明宁晚蓁的猜测。
只是她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宁家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宁丰晟大清早匆匆过来,进门之后气急败坏,见着宁晚蓁和老管家就劈头盖脸地问:“律师说遗嘱宣读的时候我不需要到场是什么意思?老头死了没一分钱分给我?!”
宁晚蓁暂时不清楚状况,老管家立刻往前一步挡在宁晚蓁身前,对宁丰晟保持着恭敬。
“遗嘱宣读需要继承人到场,既然律师通知您不需要到场,就说明董事长的遗产没有分配到您。”
“我是他亲儿子,他能一分钱不给我?!我看根本就是你们动了手脚!”
“不是的,我们——”
老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被宁丰晟推到了一旁。
平日一副温和长辈模样的人这会儿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抓着宁晚蓁的手臂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表情凶狠,逼着宁晚蓁:“你现在就把律师找过来,就算遗产没我一分钱,你也必须全部给我。”
宁晚蓁被宁丰晟这样一个中年男人拉扯着,肩上薄毯掉落在地,她身形纤瘦,像是随时能被他掰断。可她却丝毫没有示弱,更没有害怕,由宁丰晟攥着自己手臂,一双清亮的眸子不见惧意。
“三叔,爷爷留给我的,我凭什么给你?”
被宁晚蓁这样一问,宁丰晟噎了一下,随之手中力道更甚几分,恶狠狠地说:“现在老头没了,这里没人能护得了你。这些年他把你护在身后,保护的严严实实,结果还不是没命护你到最后。我劝你识相点,我要是没钱还债,你有的是办法不让你好过!”
宁家的佣人们闻声而来,见宁丰晟这样拉着宁晚蓁,全都很着急,可又不知该怎么办。
王姨扶起一旁倒地的老管家,老管家年纪太大,这样摔一跤,实在有些难起来。
“三少爷,董事长已经将能给您的都给您了,您海外投资失败的那笔债,就算了卖了宁家的一切都还不了——”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宁丰晟堵完老管家的嘴,扭头就盯着宁晚蓁:“你现在就给我叫律师。”
宁晚蓁的手臂被宁丰晟攥得很疼,可她甚至连眉毛都没皱过,无惧宁丰晟的目光,吩咐一旁的王姨:“王姨,去打电话。”
“我们报警。”
宁丰晟闻言,瞬间动怒,抬手就给了宁晚蓁一个大巴掌。
宁晚蓁被煽得摔在了地上,两个佣人赶紧过来扶她。
宁丰晟还不解恨,还想上前动手,却被宁晚蓁一声喝住:“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宁丰晟顿足,宁晚蓁被佣人扶着从地上站起来,她稍稍站稳,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唇角的血。
“私闯民宅,故意伤害,我会一条一条的告你。你现在发疯多久,后面就在拘留所待多久。”
宁丰晟抽动嘴角:“你威胁我?”
宁晚蓁微微笑着,点着头:“嗯,威胁你。家里有监控,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被记录下来了。需要我现在就报警吗,三叔?”
老管家因为被宁丰晟一推,有些摔伤骨头,宁晚蓁立刻叫司机送他去医院。
她则留在宁宅,王姨拿来医药箱,一面流着泪一面替她擦拭嘴角的血。
宁晚蓁不是不怕疼的人,宁丰晟在场的那会儿,她几乎没感觉到疼,现在倒是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口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他那一巴掌打得真的很狠。
还有手臂,被宁丰晟攥的现在都还有红印。
“王姨,我没事,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宁晚蓁笑着安慰王姨,可王姨的眼泪却止不住:“以前董事长还在的时候,他哪里敢这样跑过来欺负您……”
是啊,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这位三叔哪里敢这样做呢。
宁晚蓁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宁丰晟本性如此,还是受了遗产分配的刺激。
“以前就听说三少爷脾性差,年轻时候在外面惹出不少事。大少爷走的早,董事长就剩两个孩子,虽然小儿子不成器,但是二儿子有出息。”
王姨不经意说起以前,宁晚蓁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爸爸的事。
这些年,宁家对她爸爸和三叔几乎都是缄口不提。
王姨说:“小姐您的父亲真的很能干,董事长对他也很满意,当时宁氏被他发展的很好,董事长甚至有意提早退休,将公司交给您父亲。可惜……”
“可惜我爸妈去世的太早了。”
宁晚蓁接了王姨的话,这个伤口时隔多年被提起来,并未觉得疼。可她忽然又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王姨,为什么我会记得我爸跟爷爷的关系不好,一直在吵架?”
王姨听得也疑惑了一下,而后才想明白。
“我记得,他们是有一阵子在吵架,好像是您父亲因为董事长溺爱小儿子的事。我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当时三少爷在外面惹了事,董事长要替他解决,您父亲不同意。”
“是在我们一家出车祸的那个时候吗?”
“这……好像是。”
王姨只是一个帮佣的,对雇主家的事只能算是一知半解,她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宁晚蓁。她抹了抹脸上眼泪,叮嘱宁晚蓁:“小姐,这些天阿衍不在,你一定要小心一点,万一三少爷又上门来找麻烦……”
宁晚蓁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连上。
听到许清衍的名字,她晃了一下神,赶紧交代王姨:“王姨,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许清衍。”
她不希望许清衍在送别杨院长的时候,还要为她担心。
王姨心疼的要紧,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用棉签蘸了点消毒药水,凑到宁晚蓁唇角边。
“小姐,忍着点,会有点痛。但是擦了药才好得快。”
“嗯。”
宁晚蓁偏脸过去,在药水沾上伤口的那一刻,又酸又痛的刺痛感渗透进她血液里一般,疼得她忍不住皱紧眉头。
太疼了。
这笔帐她非得跟宁丰晟算回来。
许清衍这边。
杨院长是昨天傍晚去世的,走的时候很平和。
她没什么亲人,自己一早就安排好了身后事,大家只需要在她离世之后按她安排的做就行。
她没举行葬礼,凌晨天亮,遗体就被送去火化。
骨灰洒在孤儿院后面的高山上,随着雨水落在山间。
一切都结束之后,许清衍留在孤儿院,站在当年他总是一个人待着的角落,静静听着窗外雨声。
这个世界是潮湿的,他的心也是湿漉的。
叶深走到他身后,被雨淋湿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眼圈一阵隐约的红。
他们就像十几年前那样,孤独无声地陪伴着彼此。
过了许久,许清衍问身旁的少年:“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机票。”
“嗯,我明天送你。”
叶深故意撇了一下嘴,揶揄道:“我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回去找你家那位大小姐了。”
许清衍轻轻笑了一声,转身过来,抬手揉了揉叶深湿漉的头:“我答应过院长要照顾好你,明天我会送你去机场。”
叶深抗拒许清衍的摸头,往边上挪了挪,不高兴地说:“我又不是小孩了,别总摸我头。”
“长大了也还是比我矮。”
“我会长高的!”
“好,我等你长得比我高的那一天。”
“……”
叶深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许清衍重新看向窗外的雨,心中堆叠的情绪缭乱复杂,有压抑,也有伤感。
他没有再说话,叶深也跟着安静下来,珍惜此刻相处的每一分钟。
明天,他们又会分别,隔着大洋彼岸。
“哥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许清衍没有回答。
叶深叹气一声,妥协地说:“你带上她也没关系,我可以接受以后多一个嫂子。但是我很希望你可以去国外发展,你不该留在这做一个小小的助理,而且以后,你也不用当她的助理了。”
许清衍出了会神,转而侧头看着叶深,漆黑的眸光里多出一丝笑意。
“好,等我回去问问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