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觉察到她的心不在焉：“怎么了，烟烟？”
她这时研究完了沈纵京的那道抓痕，理着桌上的书：“不太整齐。”
“什么不整齐？”
“书。”她答。
陈苒倒是没往别处想，她收回视线，开始看课上要讲的内容。
抛弃道德感的暴烈固然不错，但此时暴烈褪去，只剩厌世的冷然。
课间的时候，余明他们都出去抽烟了，陈苒也离了座位。
这一角只剩下她，周昊和沈纵京。
周昊在这时转过身，问：“昨天什么时候回的宿舍？”
她答：“九点多。”
沈纵京翘着二郎腿，玩着一把火机，没参与进她们两兄妹的对话中来，只在听到她十分自然地说出这句时，慢悠悠地笑了一记。
一副看热闹的坏德行。
她搭在膝上的手被无声无息地握了一记，指骨交磨，把她的思绪勾回昨晚出着汗的缠绵，耳根一刹红。
周昊问：“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掐了沈纵京一记，抽手，沈纵京放了手，也顺势转身，跟她面对面。
她在他的注视下回周昊：“没事。”
完全是清冷乖巧妹妹的形象，沈纵京懒懒散散地盯着她看两眼，笑了第二声。
固然她够虚伪，他也坏得不赖。
周昊还有什么想说的模样，但是最后没说，只盯着她略青的眼圈看了会儿：“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她昨晚确实没睡好，但是没睡好的原因跟周昊想的完全不一样。
“还好。”她抿了下唇。
周昊说：“下次不开心，可以告诉我。”
只说了这样一句，黎烟的指骨轻握了一下，她知道说出这句话对于周昊来说意味着违背了什么。
他本应该讨厌她这个妹妹，无论于情于理，都理所应当。
“好。”她答。
答的时候余光扫过沈纵京，他依旧是刚才那副懒到骨子里的模样，但周身的吊儿郎当收了点，指骨在膝上慢慢敲着。
她转过头，对着沈纵京说了一句：“也谢谢...哥哥送我回宿舍。”
本意是暗嘲他把好兄弟的妹妹给泡了还能毫无道德感地悠哉看戏这件事，但她在周昊面前的样太乖，语调太软，杀伤力大打折扣。
沈纵京撩起眼皮，笑了笑，回：“不用谢。”
桌面之下，她的膝碰着他的，布料摩挲。
这时出去抽烟的余明他们回来了，周昊转回了身。
沈纵京在低头打字。
半分钟后，她的手机进了条消息。
【J：上午没补个觉？】
那节公选课之后，黎烟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找兼职上面。
高考后在便利店兼职是为了尽快凑够学费和生活费，现在凑齐了，她准备找一个和专业相关度高点的兼职。
周四的时候，球馆阿姨打了电话过来，说周昊一直没去拿那张卡。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她把卡拿回来，去京大航院等周昊，打算当面给他。
周昊还在作训场，没回她的消息，她在航院边上的便利店等人，等到一半，碰到一段时间没见的李曼琪。
李曼琪跟傅昌分手了，这趟是来拿之前放在傅昌那儿的东西。
不管李曼琪有多坏，这点上傅昌干的有点让人看不起。
要么一开始就不出这个头，既然决定了为女朋友出头，跟沈纵京对着干，就对着干到底，不管胜负起码落个有骨气。
他偏偏在一半的时候没胆了，跟李曼琪分手又频频找吴方约局，想再进沈纵京那个圈。
李曼琪提着一兜东西站在柜台边，点了杯馥芮白，等的时候看到黎烟，走到她对面的空座坐下。
“我在外面租了房，等会儿回宿舍收拾东西。”李曼琪说。
黎烟嗯一声作答，她跟李曼琪之间倒也没什么虚与委蛇的必要。
李曼琪骤然靠近，几乎跟她贴在一起：“你跟沈纵京勾上了？”
黎烟轻微皱眉，李曼琪很快继续：“不对，沈纵京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女朋友，那是余明还是吴方，要么是周昊？”
黎烟松了口气，从中听出李曼琪并不知道什么，这么猜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傅昌那场“意外”跟后面的态度。
“没有。”她回。
李曼琪还要再说什么，余光看到从外边进来的沈纵京和傅昌，傅昌在说什么，沈纵京没什么接腔的意思。
李曼琪的表情骤冷，她跟傅昌分得实在不能称为愉快，情人不成变仇人，当即起身往外走，跟傅昌挺狠地擦了一记肩。
傅昌表情尴尬，沈纵京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折身出去了。
黎烟看完了这场爱恨情仇的大戏，想起糖快吃完了，去货架拿，沈纵京先于她拿了那包糖，于是她收了手，看他一眼。
沈纵京在细节上总有他自己的一套仪式感，比如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用她买糖，她也有点习惯了，折身出去，一边继续刷着艺术公司的兼职，一边等他结账出来。
沈纵京出来的时候，她正挺认真地看一家公司贴出的摄影兼职。
在这个阶段艺术公司的兼职并不好找，对口的更难，只能从稍微贴合一点的做起。
她在这上面很认真，很有耐心。
沈纵京看了两眼：“最近缺钱？”
“要攒房租跟下学期的学费。”
“你之前不是做了几个月兼职？”
她的视线指了指侧兜那张卡：“在这上边了，来还周昊。”
他挺顺手地把人往怀里揽：“不用你哥的，可以用我的。”
她回：“咱俩的关系还是纯粹一点儿。”
沈纵京当然知道她说的纯粹是什么，她跟周昊划清界限的同时也跟他一并划清界限，或者说，她跟他划的界限比跟周昊划得分明得多。
他把那包糖放进她衣兜里，没继续这个话题，揽着她的手轻摩她的腰。
她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腰，轻微颤栗了一下，耳根霎地红，心跳剧烈：“你干什么？”
话音都被弄得软了，嗔意勾人。
“不是要纯粹点？”他慢悠悠看她一眼。
“混蛋。”她轻骂一记，拍开他作乱的手。
沈纵京笑看着她，她没从他怀里起来，长发勾缠着他的领口，伸手碰到他兜里的烟盒，抽了一根烟出来。
又颓又冷，偏偏她今天是来找周昊的，穿得规规矩矩，又软又仙的模样。
“不做好学生了？”他笑她。
“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好学生，”她衔着那根烟，“有没有火，沈纵京？”
“不带火了？”
“现在都在传你的妞抽蜜桃双爆，我怕被误会，说不清楚。”
“你不是？”
她的下颌蹭着他的衣领：“不是。”
“在爷这儿找刺激？”
“你给不给？”
沈纵京不答她这话，从兜里掏出火机，机匣扣动，咔哒一声，火舌从虎口窜出来，她低了下头，烟尾挨近火舌。
被呼吸一打，火苗不稳地蹿了一下。
烟燃着了。
第15章 刺
黎烟只抽了一口。
因为周昊的训练快结束了, 其实细想起来，她没彻底堕落，有一半原因是在周昊那个好人世界里, 她挺努力地扮演了个好人。
所以才会在做完不良少女的勾当后继续回教室上好学生的晚自习, 才能在内里腐坏依旧的时候, 维持住一层光鲜的皮。
她的头靠着沈纵京的肩, 微卷的睫一下下颤动, 沈纵京反手把她揽紧，捞过她手里烧出一截长长烟灰的烟, 弹动一下。
手背被他的体温一打，烫而麻，她的额依旧抵着沈纵京的衬衫领口，从他的兜里拿了颗糖，慢慢地剥。
在训练场内响起说笑声的时候，她下意识从他怀里起来, 又被他箍着腰按回去, 视线点了下她指间的那根烟。
她恹恹靠在他怀里, 指间的烟被抽走，沈纵京干这事干得挺熟练了, 他碰到她以前大概没干过这些。
沈纵京这样脑子聪明, 耀眼得浑然天成, 痞得浑然天成，能游刃有余拿捏一切的男生, 表现出什么样, 大概率取决于碰到了什么人。
要是他碰上的真是个十足乖巧的好学生, 应该也不会熟练成这样，混蛋成这样。
心念动了一下, 她问：“沈纵京，你喜欢好人，还是坏人？”
“喜欢我女朋友那样的。”他答。
与此同时烟头的最后一点火星被捻灭，飞院的男生们已经说笑着往外走。
她分了心神听着，腰身被猝不及防一提，被拉得跟沈纵京唇碰唇，视线在两厘米的距离内相缠，心神一下收紧，没处借力，她下意识勾他的脖颈，力道被弄得软绵绵的，半分钟后才想起这是什么情况下，伸手推他。
声音里含着轻喘：“你疯了。”
沈纵京慢条斯理跟她擦肩，把捻灭的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急促地呼吸着。
他答她之前的问题。
“给。”
在爷这儿找刺激？
你给不给？
给。
还真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刺激。
沈纵京走后，她低头理着微乱的衣摆，飞院打头的一个男生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边坐那妹妹，不会是等谁的吧？”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这么漂亮的姑娘，谁女朋友，请客请客，不是我请。”
“你可别祸害人姑娘。”
周昊在一众起哄声里，往这边看了一眼。
她跟周昊对视了一眼，周昊转头，按了下身侧起哄的一个男生的肩，说了句什么。
他的话明显挺管用，那些稍越界的调侃停下来。
黎烟的视线落在周昊的作训服上，飞院的男生各个身形挺拔，一场高强度的训练后，作训服领口打湿，发尖也沾着汗，少年气都足得很。
而周昊在一群同学里分外显眼。
身上有股干净又清爽的劲儿。
他侧头跟身边一个男生说了句什么，朝她这边走，方向并不完全朝她，而是朝她身后的便利店。
她吸口气，指尖在那张卡上点两下，把卡留在了那个花坛。
没打搅那份干净。
周昊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
她往反方向走，走了一段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张卡上可能沾了烟气，在拐角处回了下头。
周昊弯腰拿起那张卡，并没看，放进作训服的兜里。
他放进去的同时，身后就有男生喊他名，问他等会儿的球局去不去。
那时他抄着兜，视线仍朝着刚才的方向，但没和她的碰上。
含在嘴里那块糖只剩最后一点，在咯地一声轻响中彻底碎开，跟舌根淡淡的尼古丁味混在一起。
她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
好人的世界确实不错。
但是，真远啊。
之后的几天，黎烟大多数时间都泡在自习室。
兼职找得并不顺利，投的大多数简历都石沉大海。
第三天傍晚，她下了专业课，在便利店买晚饭。
傍晚时的便利店人很多，放速食的冷柜前挤满了人，她在旁边的冷饮区等，一边提着一盒酸奶研究配料表，一边跟沈纵京发消息。
以前跟沈纵京发的消息基本都集中在那一两件事上，现在划清那根线了，话题倒是丰富了不少。
而且沈纵京消息回得挺快，能恰到好处地赶上她懂得每一个情绪点。
她和沈纵京讲一门难度过高的艺术史必修课，课程的阅读材料是中英文混杂的六本专业书籍，她今天没时间去食堂就是因为这。
沈纵京回——
【我带你吃饭】
她放下手里那盒酸奶，打字：【待会还得去图书馆看材料】
【J：我能教。】
【你会？】
【爷会。】
厉害得不行，她拿起下一盒酸奶，才意识到他这句话不是虚夸。周家是做艺术的，沈家跟周家交好，他从小跟周昊就是穿一条裤子的铁兄弟，没少耳濡目染。
冷柜里没有她喝惯的希腊酸奶了，她的指骨轻磨着，认真思考要不要去找一趟沈纵京的时候，邮箱多了一条消息提示。
指骨僵了一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前几天海投简历的时候，忘了避开周家的公司。
而这封邮件，是周昊的父亲周成海用私人邮箱发过来的。
一封晚七点的面试邀约。
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面试邀约，她的视线在邮件界面停了一会儿，点击了确认键。
周成海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她最后也没找到希腊酸奶，只吃了半块面包，面包还是挺久之前买的，大概是过了保质期，此时有轻微反胃。
她抬起眼睫，看着周成海。
周成海继续说：“烟这个名字挺好听的，黎呢，你母亲找到那个野男人了？”
手腕上的一根细绳被衣扣勾了一下，陷进皮肉里，细细密密地疼，她解下那根绳，慢慢绕在指间。
“烟这个名，取的寓意是命薄之兆，黎这个姓，是上户口本的时候随意取的。”
周成海没说话。
而她盯着周成海的脸，一字一顿：“我妈妈是受害者，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