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真是...一点都不虚。
黎烟收回视线, 放了啤酒, 换了吴方刚递过来的果汁。
场上的气氛已经渐渐热起来, 赵子炽和另一个男生也端着杯过来,看方向本来是冲沈纵京的, 沈纵京起身去看送过来的海鲜去了,所以两人及时刹住了车,转而看向他旁边的黎烟。
“学妹,虽然高中一个学校,哥儿几个还慕名跑过两趟你们班,但估计你没见过我们, 所以今天也算第一次见面。”
冰块撞着杯壁, 指尖冰得发麻。
黎烟的视线看着赵子炽:“不是第一次见。”
赵子炽一愣:“什么?”
手腕上的细绳晃两下, 她端杯:“高二那年听学长做过主题演讲,内容是有关纪律学风和校园暴力。”
“那个演讲啊, ”赵子炽过半分钟才想起来, “我高中学生会纪律部的, 没少做这种演讲,这玩意烦得要命, 还得写稿, 就那些套话, 无聊得不行,不过这种不一般都没人听吗。”
黎烟的指骨轻磨着腕骨上的细绳:“我听的, 很有趣。”
赵子炽笑:“学妹不愧是拿三年奖学金的好学生,不像那会儿我们抓纪律总抓的一些混子,考试倒一什么事都干不成,倒是挺能违反校规校纪,天天躲操场抽烟,不知道这样的臭虫怎么考进的京大附中。”
她轻声说:“是吗?我们校还有这样的学生?”
赵子炽旁边的男生接:“是啊,叫杜…”
说出一个字,脸色变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看了赵子炽一眼。
赵子炽没接话,面上依旧笑嘻嘻的:“杜什么,多久了记个违纪生还记这么清楚,你记性可太好了。”
“也可能记错了,这么久谁还记得啊。”男生接。
这个话题就这么岔过去,黎烟抿了口果汁,没有对这句欲言又止的话表现出什么探究的兴趣,赵子炽也松一口气地把话题岔开。
沈纵京在这时总算回来了,单手插着兜,空出的那只手端着个调好的酱料碟,往赵子炽的方向看了一眼。
赵子炽想够他的圈子,笑嘻嘻地端着杯子过去,黎烟垂下眼,慢慢叉着果盘里的一颗黑莓。
吃完一颗,喉舌间都沾了甜腻的凉意,她轻轻颤栗了一下,再去插第二颗。
叉子碰到果盘时,沈纵京也提着冰啤回来了,擦肩的时候手背碰到她的,一凉一热。
她在微小的麻意里缩手,沈纵京瞅她一眼:“凉成这样。”
场上气氛滚沸,沈纵京八风不动地沾着酱碟吃鱼片,腮缓缓动着,一只手在桌下给她取暖。
黎烟恹恹地任他握着,过了会儿,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烟友?”
“记得,那晚红队的二垒手输了。”
他的好记性都在这上边了。
“我那晚说不知道名字是骗你的。”她说。
“他姓杜。”
沈纵京再聪明也不可能从这些零散言语里拼凑出点什么,这点她还是有信心的,果然他也只是嚼动的动作放缓,嗯一声,等她的下文。
她喝口啤酒,没继续说下去。
余明他们这时候凑过来了,不知道要拉他去哪儿,他放了筷,跟她相扣的手在桌下一寸寸抽离,她的掌心已经被捂暖和了,指骨被弄得酥酥麻麻,侧头。
沈纵京一边听着余明说话,一边从桌上拿啤酒,错拿成了她那罐。
她没找到机会提醒,他就被余明拉走了,临走的时候跟来送菜的的服务生说:“把冷气关了吧。”
刚才他给她物理取暖的时候那个服务生刚来了好几趟,也没见他说这一句。
吴方在对面叫她的名,她的心神完全不在,两三声后才抬头。
“学妹怎么了,叫了你好几声,是不是酒力不行?”
吴方边说边提她手边的啤酒罐,那个啤酒罐是沈纵京的,快空了。
吴方的眼珠一动,又递了罐新的过去:“没事,你们好学生刚开始喝都这样,喝两次就不会醉了。”
怀的什么鬼心思不难猜到。
不等黎烟答,他先殷勤地把拉环开了,又指指桌子中间的酒瓶:“学妹转一个?”
她的两指摁在瓶口,使力。
瓶身转了五六圈,不偏不倚地停在赵子炽面前。
众人纷纷起哄,她盯着赵子炽的眼睛:“有过后悔的事或者对不起的人吗?”
“有啊。”
黎烟抬起眼睫。
赵子炽还真做了会儿思考模样:“我前前前女友,当时太生涩,有点对她不起。”
旁边几个男生拼命笑,黎烟盯着他的眼睛看三秒,起身。
吴方的胳膊肘戳赵子炽:“黎烟妹妹在呢,都收着点。”
黎烟往外走,路过门口的时候碰到结账回来的沈纵京,他跟余明他们走一起,侧头看她一眼。
她站在门口吹风的时候他的消息发进来。
【要溜?】
【嗯。】
【等会,给你叫辆车】
她收了手机,眉眼淡漠地在红红绿绿的灯光牌下站了会儿,长发被风卷着,雪白的脖颈也被灯光打得红红绿绿。
手里还提着刚才吴方递过来的酒,她仰着头,慢慢地喝,细小气泡在唇齿间爆开,眼睫颤了一下。
一罐酒喝到底的时候,沈纵京叫的车到了。
他叫的是自家的司机。
沈纵京在这上边一向靠谱得很,也成熟得很,绝不会深夜把女生单独撇在出租车上。
司机显然是得了他的叮嘱,什么都不打探,除了在上车的时候递了瓶水,一直专注开车。
她发烫的额抵着车窗,凝神看着混乱的车流和灯光,散着酒意,也散着一晚混乱的情绪。
车转过一道红绿灯时,她才后知后觉生出点熟悉感,问司机:“沈纵京让你带我去哪儿?”
她问完这句,司机的车速明显放缓。
司机说:“他说问你,你要去哪儿,就带你去哪儿。”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当然不信沈纵京这个混球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然司机不可能直接往颐园东路开。
果然,司机答:“你没提就不用问。”
是沈纵京一贯的痞子做派了,黎烟撑着头,揉着发胀的额角。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后座:“那现在去哪儿?”
车这时开到了她以前兼职的那家便利店,也是她跟沈纵京奸情开始的“老地方”,她说:“就这儿吧。”
下车的时候看到司机在打电话,打给谁的可想而知,打到一半还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跟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明显心虚,而她挥挥手指算打招呼,并不在意。
选在这地儿就是等他找来,她心知肚明,沈纵京自然也心知肚明。
便利店已经关门了,街上也行人寥寥,她蹲在便利店前的石阶上,抽了根黄鹤楼出来,打着。
火舌舔上烟尾时,她侧了下头,松散长发从左肩滑下来,又被风吹晃。
真冷啊。
真呛啊。
沈纵京在二十多分钟后来的。
刚才那辆车从一角转出来,他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把车开走了。
她的眼圈和鼻尖被风吹得红透,两指间还夹着根烟,侧脸枕在手臂间,在飘散的烟气里看着沈纵京抄兜朝她的方向走。
他的脖颈残留着拼酒后的红,周身有点懒意,痞劲也足,低头看两眼地上的五六根烟头,抓着她的胳膊肘把人捞起来。
她埋头在他手臂,吐了口烟气。
沈纵京看她一眼:“黄鹤楼?”
她嗯一声。
“不戒了?”
“今晚心情不好。”
他的手指慢悠悠敲两下,没有刨根问底的意图,挑开她兜里的烟盒看一眼,见空了大半,放了两根烟进去,剩下的空隙填了两块糖。
手肘相磨,酒精作用下的麻意变成勾挠心肺的痒意,一整晚的腐坏心情亟需一个释放的豁口。
她的手臂软软勾缠在沈纵京的脖颈,轻磨一下,他再清楚不过她的小把戏,腰被一记力提起,双腿腾空,没处借力,顺势夹住他的腰身。
沈纵京衬衫的第一粒扣是散着的,她的下巴磕碰着他的领口和脖颈,他腾出一只手去扣她的下巴。
他松一只手,托住她的力就少一半,她只能更紧地勾缠着他,他每探进一寸,她的手臂就紧一分,指甲深陷进他的皮肉里。
直到她被堵得呼吸不过来,脸颊在酒精的灼烧下更添一层烫红。
她颓丧,沈纵京周身凝着燥气。
这些情绪湿湿潮潮地吞没在纠缠的气息里,她扯松他的第二粒纽扣,沈纵京把她的脸扳过来,跟她额抵着额。
她颈侧的纹身在黑夜里急促起伏。
这也是她喜欢沈纵京的地方之一,坏得可以,流氓得可以,从不掩饰欲望这个东西,带感得不行。
月色颓靡,湿腐。
她力气全无,被沈纵京揽着喘息,他的脖颈也被抓出不少红印子。
“不呛。”沈纵京单手把被她扯松那粒扣子扣上,懒洋洋评,“也不甜。”
她继续喘息着,轻念:“混蛋。”
沈纵京笑:“爽不爽?”
“有点。”
“高兴了?”
“没有。”
她的眼睫缓缓眨动一下。
沈纵京握着她的手腕,指腹磨过那道疤:“那说说?”
她被弄得痒,躲一下:“天太冷,穿不了裙子,不习惯。”
沈纵京听出她话里的避重就轻,没拆穿:“昨天不是还穿了?”
她念第二遍混蛋,沈纵京调戏她调戏爽了,斜额打一根烟。
好在两人对于这段关系的认知一致,她给他刺激他让她爽,听上去腐坏堕落得不行,实际要比听上去更腐坏堕落点儿。
沈纵京打完烟,问她要不要火,她摇了下头,嗑了根烟出来,含在唇间,撑着他的手臂,烟尾跟他的碰在一起。
呼吸在烟气中纠缠一息。
她的那根也打着了。
她抱着膝,重新蹲回去,漂亮,颓靡,痞气足。
“你知道赵子炽的事吗?”
沈纵京侧头:“因为他?”
“一部分原因。”
“他家算是暴发户,他不怎么走正路子,风评不太好,之前闹出点事差点被退学,后来他家出钱保的人。风评不怎么样,傅昌经常跟他鬼混。”
“多少钱?”
“不清楚,最多几十万。”
黎烟的眼睫颤了一下。
还真是“大价钱”啊。
她出了会儿神,把那天问陈苒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沈纵京,你相信地狱里有里拉琴吗?”
沈纵京回答之前,一只手探到两人中间,黎烟吓了一跳,沈纵京撩了下眼皮。
那只手变戏法似的拿了张传单出来。
黎烟:“...”
她终于认出这个人了,对面纹身店的阿深,她之前那个纹身就是阿深给纹的。
沈纵京懒洋洋弹了下烟灰,看得出压根没打算理,但听到后边不知道怎么改了主意:“现在能纹?”
阿深:“能的,非工作时间三倍价。”
沈纵京再看他一眼,掐了烟,看着真打算做这个冤大头。
黎烟轻微皱眉:“你真纹?”
沈纵京以前都不碰这些东西,他私下够痞,可是表面完完全全是世俗标准下的天之骄子,神坛上的那一拨。
沈纵京闲闲折着那张传单,应一声。
阿深从里边看出笔大生意,立刻把人往店里领。
黎烟继续抽完剩下的半根烟,才进去。
沈纵京打着根烟,在画图纸,阿深问他想纹哪儿,他回后颈骨。
阿深打眼看过去,估计看见那道抓痕了,飙出句:“我靠兄弟。”
黎烟反应过来,耳根一刹红。
沈纵京八风不动地改完最后一笔,递过去。
阿深一边接,一边继续评:“彪得很。”
黎烟扫了一眼那个图纸,由于酒劲晕晕乎乎没看太清,但起码确认了不是什么名字缩写一类的,自然更不会是她的。
实在想不出沈纵京为什么临时起意纹了这个纹身,也许是跟她的彼此祸害生了效果,把他的离经叛道从骨子里给带到表面。
沈纵京那个纹身不复杂,所以没纹多久。
他纹的时候,黎烟在外边又抽了两根烟,在浓重的烟气里仰着头,看着黑暗里还阴云密布的天。
锁骨上的纹身被烟气打着。
阿鼻。
抽完第二根烟,她没继续,拿着烟盒走到垃圾桶边,扔之前停了几秒,拿了粒沈纵京放进去的糖出来,扣上烟盒盖,继续扔进去。
烟盒碰到桶身,咚地一声。
她慢慢剥了那粒糖。
甜意虚无缥缈。
腐坏清晰可闻。
沈纵京已经纹完了,抄着兜站在门口,领口被风打着,看来三倍价钱挺好使,效率挺高的。
阿深送他出来,他付钱时扫了眼柜台上摆的一包饼干:“这个卖吗?”
“免费送。”阿深笑得谄媚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