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硬床板睡着不舒服,但这一天着实有点累了,倒头便歇下了。
清早醒来,眼皮子好像黏在一起一样。
袭红蕊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睛,滚下床,照起了镜子,看到镜子中的人影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昨天她虽然哭得厉害,但很注意,刻意不让眼泪往眼眶里存,以至于今天早上醒来虽然有点肿,但一点不影响好看,甚至眼尾沾些红,感觉更好看了呢~
袭红蕊满意地从镜子前起身,门外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袭红蕊抬起扇子敲敲隔壁:“给我打盆洗脸水来。”
“好嘞~”立刻有人应声。
不多时,便有人争着抢着给她递过来洗漱用具,挤着眼睛想看她一眼。
袭红蕊已经穿戴整齐,换下了昨天的红裙绿衫,改成一条大红窄袖短衣,外束青绿襦裙,较之昨日飘飘欲仙的纱衣,不知干练了多少倍。
麻利地踩着红绣鞋出门,冷着脸将伙计手里的东西接过,转头向屋子里走去:“我桌子上头放了几个大子,你们给我买份饭来。”
赶来的小伙计们看着她垂在鲜红发带上,晃来晃去的两枚铜钱,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涎笑道:“哪里用姑娘您的啊,您赏个笑脸,我们不就自己去了吗!”
“就是就是~”
袭红蕊把脸一扭,睇了他一眼,冷笑道:“滚你妈的!快给姑奶奶麻溜的去,再废话,小心姑奶奶撕了你!”
小伙计们被她劈头一骂,讪讪退下,拿着钱往外走。
回头看了门口的方向一眼,忍不住啐一口,真当自己是个天仙了!
性子这么坏,就是长成仙女样,也没男人稀得要!
袭红蕊等他们走后,狠狠翻一个大白眼,真是什么人都能来攀持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
就着香胰子洗了一把手脸,又对着镜子扎起了头发,看着一朵朵小红花上头,袭红蕊冷冷地笑了一下。
等她攀上高枝,就再也不回这种地了,哼哼~
……
因那抡圆了的一巴掌,裴三来回翻滚了一夜,及至第二天还没消气。
天甫一亮,便怒气冲冲地往玲珑阁赶,那丫头原是相府的家生奴婢,被他赶出门后,根本没地去,自然只会在玲珑阁。
裴母撵出门招呼他:“你不吃饭了啊!”
“不吃了!”
“那你把凝梦姑娘带上啊!”
裴三这才停住了脚步,理智逐渐回归。
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的凝梦,人淡如菊,温婉贤淑。
一颗心,突然有了些计较。
……
等到了玲珑阁下,裴三从车中牵出凝梦,大摇大摆地下来。
紧挨着凝梦进门,抬头去找袭红蕊,眼中全是得意,你以为我没了你不行是吧!
结果这一看,好险没被气死。
袭红蕊身边,正聚了一群献殷勤的人,打扇的打扇,递帕的递帕,袭红蕊本人则托着一大碗羊肉馄饨,哈着气小口吃着。
馄饨皮薄馅大,一口一包汤,看着美极了。
想着自己为了来看袭红蕊的反应,连早饭都没吃,裴三的怒火顿时和空掉的肚子,一起烧起来。
失去理智地转头看向凝梦,大声道:“凝梦姑娘,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你去外面吃些好的。”
袭红蕊这才注意到他,等看到下面的凝梦,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裴三心里这才好受起来,拉着凝梦转头就走,凝梦回头,对着她似笑非笑,袭红蕊顿时更炸了。
其他人看见凝梦也有点吃惊,不过回头看向袭红蕊,眼珠子顿时转了起来,故意道:“哎呀,新来的那个姑娘是谁啊,可真好看啊~”
“我怎么瞅着比红姑娘还好看呢~”
“嘘,说什么呢,红姑娘,你不生气吧~”
众人这才好像说错话了一样,“害怕”地看向袭红蕊,转悠着眼睛偷觑她的神色。
袭红蕊果然炸了,端起碗,从他们手中夺过帕子,转身跑进屋内。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窃笑,果然,女人嫉妒心都重,看着有新人进来,觉得受威胁了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傲,他们就等着她巴结过来~
袭红蕊怒气冲冲地走进屋,等关上门后,顿时什么表情都消失了。
跷起二郎腿,继续慢条斯理地小口吃起了馄饨。
男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啊,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也敢在姑奶奶面前耍大刀,还洋洋得意自己手段高明,她看不出来。
与那些蠢货相比,凝梦那小贱蹄子可是聪明太多了,难怪她前世着了她的道。
可是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她比她,就是少张脸啊。
这天下有权有势的男人,甭管嘴上怎么口花花,临到头了,还不是只看女人一张脸?
至于那些下三滥的贱胚子,一边馋她这张脸,一边又想方设法打压她,把她拉到泥地里,好像就能够得上了。
呵呵,做梦,就算她眼睛变瞎了,脑子也不会变傻!
低下头,伸出勺子舀进嘴里一个馄饨。
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看那群傻叉要怎么表演。
……
袭红蕊站在旁边,看着被一群人围着献殷勤的凝梦,手帕几乎绞烂。
抬头叫了一声:“阿四!给我倒杯茶!”
叫阿四的伙计回头一见是她,立时骨碌着眼睛道:“哎呀,你自己不会倒吗,没看我们和凝梦姑娘忙着呢吗,你没事别添乱!”
其他伙计跟着一起露出窃笑,偷偷看她反应。
袭红蕊气得直跳脚,转而怒气冲冲地看向裴三,裴三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只觉心中非常痛快,转头继续和凝梦说话,丝毫不搭理她。
正在袭红蕊快要气哭时,两个老熟人进来,改变了场面,正是秦雁兰母女。
秦家母女一进来,就满脸堆笑地冲着袭红蕊走过来,凝梦一看她们身上的穿戴,眼皮一抬,抢先过来,满面笑意道:“两位夫人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秦母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不用你,我们和红姑娘说就行了。”
说完拉着袭红蕊的手,说说笑笑地寒暄起来。
袭红蕊眼前一亮,顿时又抖起来,得意地翘起下巴,睨了他们一眼。
其他人正开心将她排挤的很成功,见她又抖了起来,不由都产生了一种被打脸的感觉,心里非常不舒服。
同样被打脸的凝梦,眼神也暗了一瞬。
然而当她看到其他同样愤愤不平的人后,眼底又闪过一抹算计。
……
袭红蕊拉着秦家母女上楼,一上楼就忍不住掩着脸哭起来。
秦母一见,立时关心地搂住她:“这是怎么了?”
那天打肿脸充胖子,花了十多贯后,饭桌上,秦家母女看着默默无声的秦行朝,都没敢说话。
就在她们以为以后要被禁止去玲珑阁后,秦行朝淡淡道:“小妹,你以后多陪娘去玲珑阁转转,和里面的红姑娘说说话。”
秦家母女:……
这应该是在说反话吧?
不过当秦行朝从地里挖出自己的小金库,把私房钱全交给她们的时候,秦家母女才意识到,他说的居然是真的!
秦母无比关心地搂住袭红蕊,拍着她的脊背。
她也不是傻子,秦大牛这么反常,肯定有事,这个姑娘一定不简单!
于是秦家母女面对伤心的袭红蕊,无比贴心的安慰着,那样子,简直心疼的快把肝掏出来了。
袭红蕊低声啜泣着,为了逼真,甚至还挤出了几丝眼泪。
这秦行朝,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也太上道了!
既然有人给杆了,袭红蕊就礼貌性地顺着爬了,委委屈屈地擦干眼泪,故作坚强地收拾心情,说没事,然后给秦家母女推销起来。
秦家母女顿时依着袭红蕊的介绍,又买了许多。
聊了许久,秦家母女才满面笑意地出来,袭红蕊昂着下巴,将手中五两碎银子拍到柜台上:“入账!”
其他人见她这么嘚瑟,心里都不舒服起来,可是看着桌上的银子,又说不出什么。
只有凝梦淡定地上前:“红姑娘,大家都是帮主子做事的,理当互相帮持,你何必把客人都自己霸着不放呢?”
袭红蕊一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凝梦却很平静:“我知道你是想在主子面前表现,可你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待不在铺子里一辈子,他们却是要一直留在这里的,哪个顾客来了,你便都只叫她们找你,等以后你走了,这些人该怎么过活呢?”
其他人一听,悚然一惊。
是啊,袭红蕊每天在阁上,什么也不干,只陪那些客人闲聊说笑,累活都是他们干的,露脸的却是她!
以后那些客人来,也只说找她的,她在主子面前是卖好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想明白这个后,顿时抱怨起来:“就是,红姑娘,可是显着您了,您在这掐尖,倒是把我们的脸,都踩地上喽!”
袭红蕊瞪大眼睛,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
其他人却站在凝梦身后,哂笑了几声,一起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袭红蕊抖着手指指向裴三:“你怎么说!”
裴三看着气得发抖的袭红蕊,只觉心怀大畅,这个眼睛长到头顶的小丫头,终于吃瘪了。
于是勾起一丝笑意:“我说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清楚,别人看的可清楚着呢,与其问别人,不如问问自己。”
袭红蕊后退几步,似乎呼吸都困难了,眼眶一点点被眼泪打湿,狠狠跺了一下脚。
“那我还不管了呢!我看没有我,你们这群三脚鸡,能弄出什么名堂!”
说罢扭脸跑出阁外。
其他人见这以往神气异常的小丫头吃瘪,顿觉扬眉吐气,簇拥到凝梦身边来,把她当主心骨一样,将阁里的事务说给她听。
裴三看着跑出去的袭红蕊上前了几步,然而还是停下了。
这个小丫头最近的傲劲未免太大了,是该压压她的气焰了。
……
袭红蕊蹲在玲珑阁对面的大柳树下一整天,其间谁也没来看过她。
直到太阳即将落山,裴三才给凝梦撑着伞出来,叫阿四的小伙计往她那瞥了一眼,高声道:“哎呀,凝梦姑娘,你可真厉害啊,今天一天,卖出去的可是比平时多多了呢!”
一旁的袭红蕊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
而裴三亲手将凝梦扶上马车后,才赶着车过来,路过她时,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走不走?”
袭红蕊仰起脸,咬牙切齿道:“不!”
裴三抬起下巴,冷笑一声:“那你就在这待着吧。”
说罢挥动鞭子,扬长而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先撑不住!
门里的伙计,倚着门,看笑话似地看着她。
虽然以他们的地位,做不到像裴三和凝梦一样硬气,但眼中的嘲讽,也像一根根刺一样扎来,好像在说——
一会,不会来求我们吧~
袭红蕊看着一个个离她远去的人,终于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就那么一直抱着胳膊蹲在原地。
店里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没劲了,纷纷转身,三个凌乱的脚步,匆匆而来。
袭红蕊埋在胳膊底下的脸,终于咧出一个遮也遮不住的笑。
可算来了,知道她在这外面蹲一天有多遭罪吗,就算是在树荫底下,也很热好不好!
呵呵,笑吧,笑吧。
过了今天,这个鬼地方,她可就再也不回了!
第20章 滴水之恩
袭红蕊酝酿了一下情绪,逼出些眼泪,泪眼朦胧地抬头。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来的根本就不是那仨人……
宋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匆匆前来,看着地上的袭红蕊,露出惊喜的神色。
然而很快就注意到了她雾气朦胧的眼睛,不由一愣,焦急地上前扶起她:“红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袭红蕊蹲在原地,看着她微微发愣,怎么也没想到,最先来的居然是她。
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反应好了,撑着大柳树想要站起来:“怎么是你?”
见到袭红蕊本人后,宋寡妇的心瞬间放下了,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和她一起拍着裙子上的土。
一边拍一边说着:“前些天不和姑娘说租舍子吗,昨个终于弄好了,就想给姑娘报个喜,结果到您那,没见到姑娘人,倒是看到了一些陌生人,我没敢上去,就想着今天再去一趟,见姑娘您本人。”
“今天去的时候,刚好碰上裴郎君回来,我以为车上的是您,就去打招呼,结果不是,裴郎君看我的脸色还挺不好的,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寻思着你们不是吵架闹气了。”
“这大晚上的,外面不太平,您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个人我害怕出事,就找来了,没想到还真给我找到了。”
“我说姑娘,两口子过日子,上嘴唇没有不碰下嘴唇的,我不知道您和裴郎君值为什么闹气,但不是这么个闹法,该忍的时候,您就忍一下,反正也不会掉块肉,这一个家里,毕竟老爷们才是天,您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能拧过大腿,该忍的时候,还是得忍着点……”
袭红蕊最不耐烦听这个,撑着她手臂站起来:“你个蠢笨的田家妇知道些什么,还敢教我!”
宋寡妇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但红姑娘聪明是聪明,真论起过日子,却未必如她,性子这么烈,将来肯定得吃婆家的气,这么耐不住,不知得遭多少罪呢。
可聪明人最怕的一点,就是心里有主意不听劝,宋寡妇一看袭红蕊忿忿不平的脸,就知道凭自己,断然是劝不住的,只能又叹一口气,问起了别的:“吃饭了吗?饿了吗?”
袭红蕊没好气地推开她,自己站起来:“不饿!”
然而为了演的够像,够可怜,袭红蕊当然不会半道去吃饭。
这一天来,除了早上那碗馄饨,竟是水米未进,有心气撑着的时候,半点不觉饿,没了那股子劲,顷刻间肚子咕咕叫起来。
袭红蕊:……
宋寡妇:……
“红姑娘要是不嫌弃,还是先去我家落落脚吧,我给您整口热乎饭。”
袭红蕊抿起唇,看了她半天,最终还是没精打采,无所谓道:“那走吧……”
……
宋寡妇租的,是一个廉租舍,带个巴掌大的小院,屋里只容一个锅台和土炕,周围一排排都是城里做工的,偶尔有赶考的举子,拖家带口地住在这里。
为了招待袭红蕊,宋寡妇特意买了一小袋面粉和一条猪肉,让袭红蕊先在院子里坐着,一会给她捞碗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