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看着她,挥开她的手,眼里充满了失望:“我不知道该如何信你,你的每句话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着他冷漠的眼神,林绾心如刀绞,不过这是她犯下的错,也是她该承受的果,于是她无比卑微道:“求求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去仔细观察那个孩子!你会找到答案!”
宁澜不理会她,转动轮椅决然离去。
然而当转身后,宁澜的眼中却已酝满风暴。
……
“王妃,王爷在府外求见,让他进来吗?”
袭绿烟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如今她一个人在原来的世子府待着,什么也不用想,只用专心研究算经,整理一些给学堂孩子启蒙用的书籍,内心不知不觉重新归于平静。
她很享受这种宁静,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如果宁澜不来,她就可以一直不想起他,而如果他来的话,那就请他进来吧。
一个王爷,想见自己的王妃,需要求见,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事。
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宁澜进来,照常寒暄了几句,在谈话间隙,他想抓住袭绿烟的手,却被袭绿烟习惯性的避开了。
看着袭绿烟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宁澜识趣地收回手,微笑着看着她:“孩子最近还好吧。”
袭绿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纷纷扰扰的东西加在一起,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宁澜好。
如果他跟她谈孩子的问题,两个人还更有共同话题一些,立时让人将两个孩子带过来。
宁澜从奶娘怀里接过小女儿,小女儿性子可能像母亲,不怎么喜欢哭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不过她的长相很像他,尤其是一双丹凤眼,仿佛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至于不少人开玩笑,果然女儿像爹,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宁澜又将视线落在大女儿身上,大女儿的眼睛就和他不怎么像了,她的眼睛更像她的母亲,所以她和她的母亲拥有一对一样很显眼的双眼皮。
循着这些,宁澜又回想起他两个儿子的长相。
孩子太小,看不出什么,但小太子那双奇特的眼睛,和林绾的那番话,一起印在他的脑海里,宛如石沉海底。
……
深夜,宁澜一个人独坐室内,身处在豪华福王府,此刻却如置身囚笼。
宁澜平静地思考着一切,他在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换子计划将会包含哪些人。
首先得是如意,这么大一个局,必有人主持全局,在关键时刻,控制住所有人的行动。
其次是腊梅,在这种局中需要一个人接应,如果如意已经投靠袭红蕊,那么腊梅必然也是。
当然还有他的妻子,以及——
凝梦。
宁澜不禁想起那个秋风飘摇的沙滩,袭绿烟舞动的发丝,和她略微发颤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簌簌的雪花中,凝梦的脸比雪还要苍白,她三魂出窍地跪在他身边:“我的婆婆,好像出了一些问题,求您帮帮我……”
一切的一切,串联在一起,让宁澜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计划的最后一环,是他。
他原以为自己一直在暗中观察,其实一直在裸衣起舞。
他和他原来那个愚蠢的妻子,在袭红蕊面前可能都没有一丝秘密。
跳梁小丑,尤不自知啊,呵呵呵。
第135章 日子不能过得太好
一瞬间, 宁澜感觉自己被扒了皮晾晒在太阳底下。
袭红蕊到底对他知道多少呢?
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的算计,也许连他伪装残疾这件事, 她都知道。
她对他的观察、谋划, 不是一天两天, 大概更早,早在他对袭绿烟发出第一次试探, 早在她将白怜儿撬在手中, 甚至早在裴三事件中, 她甩掉所有人进宫。
在他以为自己藏得无比安全时, 她早已经对他洞若观火。
有什么比躲在阴影里, 无所顾忌,丑态百出, 一回头发现自己正被人放在视线下细细观摩, 更让人难堪。
这是一种可以击毁人意志的情绪,然而在排山倒海的软弱情绪倾泻而来时,宁澜反而开始变得平静。
过往的一切都不可靠, 好在现在的一切, 都可以重新构建。
他终于发现了背后无处不在的视线, 在可窥视的情况下, 成了一个不可窥视之人。
在意识到这点后,宁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林绾别轻举妄动。
这个女人真的是太蠢了,宁澜完全不知道她在袭红蕊面前暴露了多少,至少她“穿越”这件事,袭红蕊绝对一清二楚。
林绾之前隐藏自己, 全是白费心机,袭红蕊只是要将她打成一个完全的“古人”, 让她拥有的惊世利器,一点不敢显露出来。
当初他其实也早有了这方面的猜测,但那时为什么没有强令林绾打开心扉呢,因为他有了另一个穿越女。
这就是这件事最搞笑的地方,他以为自己的隐藏天衣无缝,所以接受了袭红蕊送来的另一个穿越女。
现在想想,让他同时确定林绾和袭绿烟异界来客身份的那封信,来自凝梦。
因为那封信,那个“天真”“冒失”“赤诚”“干净”的穿越女,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居然真的为她心动过。
他居然真的想过是不是能得到那颗独一无二的心。
而到最后,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欺骗他的人,骗他最深。
他以为自己是垂钓者,却原来是钓钩上那条鱼。
但现在他没有哀怨的机会,他得用最大的冷静面对如今的局势,所以他完全不能相信林绾。
倒不是他不相信她说的话,他只是不相信,林绾有多少想法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而又有多少隐藏的心思,是可以不被袭红蕊发现的。
袭红蕊是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放松了警惕,还是又给他设的一个局呢?
这么大的破绽,有可能被林绾随意发现吗?
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重新获得站起来的力量。
不管林绾送给他的筹码是真是假,他现在只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不管握着什么样的筹码,都无法打出。
他握着袭红蕊的秘密,袭红蕊也握着他的把柄,真到了“对簿公堂”那种地步,任何证据都没有意义,对拼的只是双方实力。
这场“官司”被告是个民望一身,马上就能登临极顶的实权皇后,裁判是老皇帝。
就算他不怕同样握着他无数把柄的袭红蕊清算,还能寄希望用单眼皮双眼皮这种说法,打赢这场官司吗?
党争不是一件可以说退出就退出的事,尤其袭红蕊犯的还是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这种,可以被新任掌权者拿捏,清洗一空的弥天大罪。
以袭红蕊为首的太后党根本没办法无痛跳船,那大概率会和她绑定至死,其中甚至包括老皇帝。
这些年来,老皇帝一直利用袭红蕊弹压朝臣和宗室,一旦这件事爆出来,他对宗室将再无丝毫抵抗之力。
老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力壮的强权皇帝,怎么能指望一个宁愿扶持太后摄政,也不愿意传位给侄子的老皇帝,会在“宁氏江山”,和自己的身后事中,选择前者。
直到此刻,宁澜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袭红蕊已经拥有了什么样的力量。
每个摄政者,不管是太后还是大臣,在最后都可以一定程度践踏皇权,而袭红蕊在权力初具雏形时,就已经有了这种无所顾忌的底气。
意识到这点,哪怕知道后悔是一种独属于弱者的无用情绪,宁澜也无法让自己不后悔。
人的思维和决断受限于当时所处的环境,不能要求每个决断做的都完美无缺。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袭红蕊每个崛起的瞬间,都作出了最下乘的选择,然后让袭红蕊壮大到无可匹敌的状态。
如果当初的他坚定地选择林绾,那他就不会失去林家,至少不会失去一个拥有海量未来知识的穿越者。
如果他坚定地选择白怜儿,那他不会失去国公府,袭红蕊也不会因为储国公这个勋贵代表的加盟,获得第一笔政治资本。
如果当初关于白怜儿的计划谋划失败,他顺势换袭红蕊入宫,袭红蕊还可以成为他的棋子。
甚至当初如果他不选择伪装残疾的话,作为一个健康的王府世子,他还拥有更强的竞争力。
此刻蓦然回首,才发现过去的每个决定,竟然都是错的,他将自己置于了如此任人宰割的境遇。
宁澜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在无可避免地煎熬着,懊悔着,另一半的则在异常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还不算晚,现在从头开始还不算晚,至少在所有错误的选择中,他还获得了唯一一项资本,那就是奠定袭红蕊根基的太子是他的儿子,至少表面上是。
只有这一个点就够了,只有这一个点就够了。
从现在开始,将一切,一点点逆转。
……
虽然身体已经糟糕到了如此地步,崇文帝还是越来越乐观,概因朝堂上被老婆压着,没有丝毫问题,而在家里,他老婆对他还挺好的,嘿嘿。
历朝历代,不管皇帝年轻的时候活得有多风光,老了也比较容易没有尊严。
被宫人怠慢,饿死在后宫中也是有的,崇文帝没有亲生儿子,下场悲惨的可能更大。
如今就是他最残弱的时刻,如果他真的过继的是一个侄子,那么皇位上坐的都不一定是他,一个残废的太上皇在后宫会得到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而他老婆不一样,他老婆有良心多了,将全宫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的精神,积极帮他恢复身体。
他还可以随意发脾气,还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生活,羡慕死一群有儿子的老皇帝。
就是每天都找人督促他出去遛弯,锻炼身体挺烦的,不过既然是为了他身体好,他就听了吧,出去遛弯!
崇文帝被身边人带着,出去晃荡,看着园中的景色,心情非常好,而在某个瞬间,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什么?你要调走了,调去哪里?”
“调去皇后娘娘宫里啊。”
“天哪,你也太走运了吧,我也想去,跟着皇上有什么盼头,谁不知道现在整个宫里都是皇后娘娘的天下。”
“嘻嘻,我不管你,你还在这继续伺候老头子吧,哈哈哈!”
话一出口,德仁勃然大怒,立刻要上前去将两个人揪过来,崇文帝却拉住了他。
两个宫人似乎毫无所觉,嬉笑着跑远了,等此地空无一人,德仁才小心翼翼看向崇文帝:“皇上……”
崇文帝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喜怒由心,此刻竟然反常的没有一丝情绪。
转头看向身边跟着的人,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就算是一个残弱的病体,也让身边的人瞬间跪倒一片,战战兢兢道:“皇上恕罪!”
德仁见状,厉声斥道:“今日之事,不许与任何人说起,哪怕是皇后娘娘,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底下人立时诚惶诚恐道:“是。”
这一下,崇文帝也再没什么遛弯的心情了,转身离去,德仁紧随其后。
等回到殿里,崇文帝第一次克制不住暴怒的心情,将茶盏狠狠扫到地上。
看着一地狼藉,德仁赶紧上前,去看他的手:“皇上……”
崇文帝冷冽的目光,却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察觉到这种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德仁几乎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崇文帝听不出情绪,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有什么……说的吗。”
德仁:……
撑起身子,头颅却依然低垂,颤声道:“皇上,有些事本不该老奴去说,只是不说,又觉得不行。”
“如今整个前朝后宫,连成一片,都被皇后娘娘握在手中。”
“当然皇后娘娘之心,日月可鉴,老奴不敢有一丝质疑,只是皇后娘娘的权力,实在太宽泛了。”
“在朝,有秦相为她统御群臣,在后宫,又有燕统领可以控制皇宫防务。”
“燕统领不仅是秦相的学生,还是他的妹夫,不说别的,一个宰相的妹夫任皇城司统领,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合宜的事。”
“皇上与秦相有知遇之恩,若秦相不是狼心狗肺,自然不会对陛下不忠。”
“只是人心隔肚皮,其势若此,又怎能让人不心惊胆颤呢……”
崇文帝:……
他知道现在这个局势,自己和袭红蕊的利益完全绑定,不应该对她有一丝质疑。
可是他无法克制地想起,就算是他最信任萧南山的时候,也没让他一家独大。
而现在前朝后宫,朝内朝外,乡野民间,竟然已经全部落入了袭红蕊手中……
……
于是袭红蕊正处理公务时,突然收到了德仁的传信,不由抬头,不敢置信道:“将燕小飞调任?”
德仁笑眯眯道:“是,燕统领在皇城司待了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是时候享些清福了。”
“皇上想将燕统领调往东大营,负责京畿防务,同样是为君效力,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