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刻众说纷纭,真真假假,不好判断。
但他们身在此处,谋反之名已定。
如果袭红蕊是无罪的,就证明他们是有罪的,而如果袭红蕊有罪,那他们就是随福王勤王,诛杀叛逆,从龙之功。
究竟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仙”,担此弥天大罪,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影响自己的全杀掉!
思及此,原本有些动摇的士兵,精神开始寸寸崩断,握着兵器的手越来越紧,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嗜血。
感受到越来越肃杀的气氛,袭红蕊仰天长笑:“哈哈哈!可笑!可笑!”
“为了逼宫篡位,福王你竟然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和一个不知哪来的奴婢,以及这老阉狗串通,编出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故事。”
“既然如此,我们叫来两个孩子,当场滴血验亲!”
“让大家看看,究竟是本宫秽乱宫闱,混迹皇室血脉。”
“还是你这伪装残疾,阴行不轨,突然站起来的瘸腿福王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因着袭红蕊的一番话,场面又是一滞。
然而此刻宁澜要的是速战速决,当然不可能再和袭红蕊滴血验什么亲,扯什么皮。
立刻平静道:“你这妖妇为了瞒过滴血验亲,特意指使你妹妹,留下了一个拥有本王血脉的女儿,以便从中作伪,就算是滴血验亲成功,又能说明什么。”
“此时此刻,明明有更快的做法证明你的清白,你为什么不做。”
“只要你将陛下请出来,让陛下亲自开口,证明本王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一切瞬间真相大白。”
“可你宁愿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用这最快捷的做法,怎么,是因为陛下已经被你谋害,你请不出来吗?”
话音一落,袭红蕊的目光阴冷下来,瞬间锁定宁澜。
这就是第二个关键点,虽然让老皇帝自然而然死在袭红蕊手上,一切更天衣无缝,但怎么能真的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
当他起兵谋事的时候,一切真相或者是证据,就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当老皇帝该死的时候,他就必须死!
人群又是一阵躁动。
是啊,如果袭红蕊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不将皇上叫出来呢?
此刻她推三阻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皇帝真的死了!
意识到这点的所有人,瞬间握紧手中的武器,齐齐对准袭红蕊。
见此情景,侯元龙仰天大笑,疯狂叫嚣道:“你叫啊!叫啊!如果你能将陛下叫出来!就算你是清白,我们是谋逆!”
“如果不能,左右,跟我杀!”
袭红蕊瞬间调转视线,将目光落到侯元龙和顷刻待发的大队卫军身上。
少顷,勾出一个笑容——
“为什么不能呢?”
……
灯火摇晃中,一个老迈而圆润的身影,被一群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出来。
随着他靠近的步伐,空气中充满了弓弦拉动的声音。
暗中的屋脊高处,瞬间爬上无数弓箭手,持箭而伏。
崇文帝苍老的脸,在火光中越来越清晰。
他抬起袖子,用颤抖的手,从袖子中翻出一枚丸药,狠狠掼在地上。
所以现在告诉他,为什么不能!
第140章 大人
弓弦拉动的细微紧绷声, 划破长夜,宛如刮骨,让所有人寒毛倒竖。
男主想的一切都没有错, 在她看似无敌的姿态下, 还隐藏着一处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她是人,她会死。
而她比别人更清楚的一点就是, 她知道老皇帝的死期, 所以她知道这个爆发点不会远。
真等到老皇帝死的时候, 再将这个点爆发出来, 那么甚至不用男主。
随便来个光王世子, 旧党联盟,甚至其他几个弱智成年世子, 被人一挑唆, 头脑一热,将她从宫里拖出来咔嚓了,那再多的构想也休提。
林儆远当初就是被她这么干掉的, 她自己又怎么会重蹈这种覆辙。
但是千日做贼易, 千日防贼难, 意外情况太多了, 她不可能一直盯着,谁想杀她,怎么杀。
既然如此,与其到时候阴沟里的老鼠突然跳出来,打她个措手不及。
不如在老皇帝真正死前, 让他“提前死一次”!
烛火摇晃中,老皇帝苍老残弱的身形分毫毕现。
如果此刻他真的死了, 她一个人站在这里,那么她就只能和所有逼宫者拼刺刀定输赢。
就算是赢了,针对这件事,也会衍生无穷无尽的猜测和质疑。
一个女人当政,对于一个封建帝国来说,从根源上就是最大的不正。
不需要她真的做,也不需要真的有证据,随口一句她谋害先帝,就可以扯来当做攻击她的筏子。
这是她天生“不义”必然带来的祸患,只要仰望这个至高宝座的人存在,那么她就可以由一个“不义”,源源不断衍生出更多的“不义”。
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证据,权力使人疯狂,篡取权势的人需要的是胜利,所以攻击她也只需要借口。
袭红蕊当然不觉得自己名义正了,就可以一生顺遂,没有一个人反对。
可是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宝贵的精力,浪费在镇压这样无用又麻烦的东西上,要炸,就一次炸个干干净净!
此刻站在这里的,哪怕只是一个老迈的,无用的,残疾的,连走路都不稳,风一吹就要折的腐朽皇帝。
可是只要他站在这里,那么就说明唯一事实——
德仁、宁澜、侯元龙三獠,你们谋大逆!
他日史笔昭昭,共述今日之情,也只有一个说法——
我为忠,你为奸,盖棺定论,我为正义!
哈哈哈!
……
崇文帝阴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德仁身上。
多年来的积威,让德仁条件反射的瘫倒在地,汗如雨下。
崇文帝提出更换燕小飞的第一时间,袭红蕊就找上了他,看着老皇帝沉默不语的样子,直截了当问:“是德仁那老阉狗挑唆皇上,怀疑臣妾的吧!”
崇文帝:……
这事说出去他理亏,但袭红蕊疾言厉色的样子又实在让他不悦,反正有德仁背锅,崇文帝便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看他的样子,袭红蕊一下子坐倒在地,像所有被丈夫背叛的普通女人一样,无声地落起泪来。
换燕小飞,崇文帝是一定要换的。
朝堂上的一切他都已经交给了袭红蕊,至少皇宫这方寸之地,他要留给自己。
这是很残酷,又很真实的现实怀疑,只要装作看不见,就可以一直当做不存在。
他要的不多,袭红蕊也不是一个愚笨的人,难道她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挑到明面上来,让两个人一起难堪。
崇文帝心中异常烦躁,可袭红蕊落泪的样子,和平时太不同了。
她是一个天生的政客,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可以利用到极点,收放自如,举动随心。
然而当这张向来刚强的脸,无声落泪时,居然那么令人心碎。
崇文帝心下一软。
袭红蕊便在此时抬头,静静地看向他,眼中俱是哀戚:“皇上,您换下燕小飞,臣妾没有意见。”
“可臣妾只想问一句,如果那个新上位的人不是为了保卫天子,而是为了要臣妾的命怎么办?”
崇文帝一怔。
袭红蕊就继续道:“或许皇上仁善,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可皇上还记不记得宋寡妇?”
“皇上可知,宋寡妇母子是如何被扫地出门的?”
“当宋寡妇丈夫没的第二天,叔伯兄弟就登门入室,借着丧礼的由头,将宋家搜刮一空,连门板都被卸走。”
“而没过多久,就有人找当地的地痞去骚扰宋寡妇,污蔑宋寡妇与人私通,扬言要将她浸猪笼,借着这个由头,将她和两个孩子彻底扫出门去,连她的房子田地一并霸走。”
“臣妾不敢生出大不敬的心思,可臣妾不得不想,若是皇上再像上次一样突然病倒,或者……”
袭红蕊的话说不下去了,只能哽咽转移话题:“皇上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人也像污蔑宋寡妇那样,污蔑臣妾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臣妾该怎么办?”
“若是有人直接诬陷臣妾谋害陛下,或是言说是陛下的命令,让臣妾殉葬,臣妾该怎么办?”
“更有甚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突然出现一个不知从哪来的,身强力壮的太监,拎起棍子,一棍子将臣妾打死怎么办?”
“臣妾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朝堂上也不是一片太平,有无数种方法让臣妾死的无声无息啊皇上!”
崇文帝:……
这倒是他从未想到的地方,大概在他的意识里,一切不至于此。
然而一想到袭红蕊在他之前死去,或者在他死后立刻跟着他一起死,崇文帝就悚然一惊,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见崇文帝神色动摇,袭红蕊便也擦擦眼泪,给出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臣妾今日来,不只是想来找陛下哭,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为了向陛下献丹。”
崇文帝不解地看向她,袭红蕊召一群方士与和尚入宫祈福炼药的事,他也知道。
以前他每次催进度,袭红蕊都要推辞,不知为什么这次突然主动提起。
袭红蕊稳定情绪,将手中装药丸的盒子打开,抬头平静地看向崇文帝:“臣妾之所以现在献丹,是因为臣妾献的这个丹药有所不同。”
崇文帝抬手示意,有何不同。
袭红蕊便掷地有声道:“臣妾献的这个丹药,有毒。”
崇文帝:……
嗯?
袭红蕊依然很冷静道:“臣妾曾经在林府上做奴婢时,听小姐,也就是曾经的瑞王世子妃,现在的罪女林氏说过,丹丸之类的所谓神药,皆具慢性之毒,虽有一时之效,久必为所害,无数帝王皆丧命于此。”
“如今整个朝堂大多驯服,虽有暗声,亦不显扬,只有二人,臣妾始终心存疑虑。”
“既如此,臣妾便想以这一枚丹丸饵之,以试其心。”
“若其心澄明,必是真金不怕火炼,会有人立刻阻止陛下用药。”
“而如果没有,臣妾斗胆,请陛下诈死一次。”
……
久远的声音逐渐散去,崇文帝看着地上瘫软在地的德仁,和突然离奇站起来的宁澜,目沉如水——
还真被钓上来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这么一想,他的好侄子,从最初为他试药时,就已经包藏祸心。
十多年的默默无闻,十多年的隐忍蛰伏,他这个侄子,真是了不得啊!
……
宁澜目光死死盯在“死而复生”的崇文帝身上,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转头看向袭红蕊,她的神色幽深不可窥视,只在微微勾起的唇角,无声告诉他一个事实——
你、上、当、了!
真到了这个时候,宁澜反而平静下来。
毕竟确定这是一个套后,比猜来猜去反而安心许多。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这可能是个局,决定试的时候就没准备给自己留后路。
抬头看向崇文帝,神色平静道:“这不是真的皇帝,真正的皇帝已经死了。”
一片寂静……
崇文帝的突然出现,也让侯元龙和他的手下彻底瘫软,任谁都知道,如果皇帝在这,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
可宁澜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们,是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皇帝死没死,是真是假还有什么重要。
只要他们需要一个死皇帝,那他就必须是死的!
思及此,侯元龙立时抽刀,高声嘶吼:“皇帝已死,妖后弄个假皇帝混淆视听,实为大逆!跟随本将扶保福王登基,诛杀妖后和假皇帝!”
在场的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过崇文帝,但说这是假的,就属实有点过于离谱了。
可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他们被主帅带来这,用刀指着皇帝和皇后,不管他们有没有谋反的意图,都已经是谋反了。
谋反是什么下场?
死无全尸,株连绝户!
既然如此,不如扶保新帝登基,搏个从龙之功!
意识到再无退路后,底下的人瞬间红了眼,跟随主帅,瞬间发起冲锋。
一箭之地的间隔,一个冲锋就到了,对面那么几个人,又能做出什么反抗!
等他们把那小娘们和老头砍死,到时候想说谁是真的,谁就是真的!
崇文帝整个人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他站在这里,这些人居然也敢指生为死,指真为假!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老头,一直以来所有人都顺着他,目之所及都是花团簇锦,还从未见过如此直白而狰狞的嗜血杀意,不由肝胆俱裂。
反而是袭红蕊当仁不让,直接上前一步,甚至走出了盾甲军的护卫范围,厉声喝道:“谁敢近前!”
侯元龙已然杀红了眼,逼到此境,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了,臭娘们,还想用几句软言软语吓唬住他!
然而当他一往无前地冲锋时,突然感觉踩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