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红蕊却一点没理他,恨恨地绝尘而去。
凝梦抓住他的手:“我们也回去。”
她要把话语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裴三看着沉着冷静的凝梦,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两个人也迅速赶了回去。
不过当他们赶到时,事情显然已经尘埃落定。
袭红蕊跪在地上,对着林绾哭诉:“小姐,求您念在奴婢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奴婢卖出去吧……”
宋寡妇也跪在地上磕头,神情懦懦道:“民妇愿意买下这个丫头,还请贵人出价……”
林绾神色淡淡地看向袭红蕊,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她不是一直梦想着当姨娘吗,现在怎么愿意离了世子府了?
不过她本意就是要把这丫头逐渐剔除自己的团队的,现在她主动要求被卖,简直正合她意,便痛快地答应了,只意思意思的收了一百两。
宋寡妇松了一口气,幸好近日开店耗费虽巨,还是剩了许多,从怀里摸出两个金元宝,恭恭敬敬地奉上。
林绾挑眉,一百两虽然不多,金子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这妇人粗布衣衫,却能随随便便摸出两锭金子,想必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婆子。
难怪袭红蕊突然愿意离府了,原来是攀上了更好的高枝。
林绾看着袭红蕊一无所有,只有几分廉价的美貌,以及一双永远充满欲望的眼睛,心下忍不住叹息。
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她终将因为自己浅薄的野心,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她没办法救她,只能看着她堕落。
袭红蕊:……
谁能告诉她,女主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只是简单的几个怜悯眼神,就能让她的一颗心整个爆炸呢!
果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书里还是书外,女主永远有这样一件本事,那就是——
做着最少的坏事,拉着最深的仇恨!
袭红蕊将头整个磕在地上,半点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将无法遮掩的怨恨溢泄出来。
真奇怪啊,对待裴三她都可以笑着将他算计的明明白白,对待女主却像对待那些嬉笑的看客一样,明明挥出了拳头,却不知道到底应该给谁邦邦两拳!
抓在地板上的五指暴起青筋,林绾淡淡地看了她不服输的样子一眼,招呼贴身的婆子,取出她的身契。
奴籍脱籍,需要禀告官府,通过审查,条件苛刻,且三代不许从事贱艺。
但只是转卖的话,却只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行了。
林绾拿过她的身契,淡淡道:“我们主仆一场,原想你嫁人的时候,就把奴契交给你,既然你有别的想法,那也是人各有志。”
“只是这王府外面,也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极乐净土,望你妥善珍重,好自为之。”
袭红蕊缓缓抬头,认真地看着她的主子。
原本应该装得喜极而泣一点,可是面对女主,她实在是哭不出来。
于是举起手,无比平静地接过那沓纸,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女主:“奴婢谢谢主子。”
林绾挑眉,这是刚攀上高枝,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
旋即低下头去轻笑。
无所谓,就让那丫头做个梦吧。
……
袭红蕊拿着手中的身契,直接离开。
原来牵系她整个命运的东西,就是这样薄薄几张纸。
她出去的时候,裴三和凝梦正赶过来。
袭红蕊在他们两人身上各落了一眼,随后咧出一个笑容,举起那几张纸,冷笑着掸了一下。
裴三看到,顿时气的肺都炸了,不顾一切追出去。
当他看见袭红蕊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怒吼道:“站住!你离开了可就再别想回来!”
袭红蕊回头,忍不住有点好笑,她为什么要回来,难道这是什么好地方吗?
然而落到嘴上却是:“当然,你从此之后也再别想见到我!”
裴三双目血红的嗤笑:“你在威胁谁,你以为别人很稀罕你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玩意,哪天被玩坏了,你就会烂得比地里的泥还臭!”
袭红蕊胸膛起伏地看着他:“裴三,记住你今天说的所有话,秦行朝!”
裴三正要顶一句,记得又如何。
袭红蕊敢这么跟他闹,肯定在外面攀上高枝了吧,可她也不看看她个卑贱的奴婢,痴心妄想能得几时好!
他愿意捧着她,她便当别的男人也是吗?
只有一张脸的贱蹄子,早晚是男人手中的玩物,被玩过后丢大街上狗都不要!
他想发泄心中所有恶意,可这时,秦行朝过来了。
裴三一滞,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升上来了。
秦行朝直接从他面前接过袭红蕊,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绝对不像是一个普通下人,裴三的心,突然尖锐的簇成一团。
他在哪里见过他呢,裴三急追出去,心如擂鼓,总感觉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一下一下捶着他的心。
当看到秦行朝伸出有力的臂膀,架在袭红蕊面前,沉声道:“姑娘,请上车”。
一团炸雷,轰然炸响。
他突然想起,那日皇帝微服来府时,满府上下,恭敬垂首,皆不敢直视龙颜。
他陪在世子爷身边,却可以听到带刀侍卫,下车时佩刀的哐哐声。
给皇帝当侍卫,可真风光啊,裴三情不自禁这么想。
那侍卫跳下车,恭恭敬敬地对着轿子伸出自己强壮的臂膀,沉声道:“陛下,请下轿。”
记忆中的声音,和现实中的声音,一起撞击着裴三的脑壳,让他头晕目眩。
他不顾一切地追上马车,当抵达一处低调的宅邸后,门内着急走出的两个人,让他心脏骤停。
崇文帝甚至没用德仁扶,快步走下阶梯,伸手去扶袭红蕊:“红儿!”
袭红蕊失魂落魄地从马车上下来,看见他,终于忍不住滚下一行热泪。
肩膀抽噎道:“为什么……每次我特别倒霉的时候……您都要在呢……”
崇文帝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脏兮兮小动物般的狼狈,满目心疼:“当然是因为红儿每次难过的时候,黄老爷都希望在你身边啊!”
第28章 演演演
袭红蕊全身心跌进他怀里, 好似终于不再压抑自己,肆无忌惮地失声痛哭起来。
“黄老爷……奴婢再也不是奴婢……奴婢再也不回那里了……呜呜呜……”
“好好好,红儿以后只在黄老爷身边!”
崇文帝心疼地搂着少女脆弱的身体, 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东西, 为什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呢。
美好的场景,连德仁在一旁看着都抬起袖子, 擦起了眼泪, 裴三却如遭雷击。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那居然是皇帝!
他断定袭红蕊这次出来, 一定有个奸夫, 但他万万没想到, 那个奸夫居然是皇帝!
过往的一切,像一座大山般压来, 捶的他脑壳嗡嗡作响。
他想起袭红蕊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裴三, 记住你今天说的所有话!”
嗡——
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击溃,裴三看这个世界的视角,都变得很奇怪, 头重脚轻的不知自己踩在哪里。
“格老子, 是不是找死!”
一声暴喝将他拉回现实, 裴三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 走到了路中间,一个赶车的汉子一把攥住他的衣襟。
被这样粗暴对待的裴三,才算找回理智,一把甩掉那莽汉的手,落荒而逃。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世子府时, 正有人找他:“你去哪了,世子妃正找你呢!”
裴三像是猛然被惊醒, 急匆匆地赶过去。
就见世子妃端坐高座,神情平淡地看着他:“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原来我也想把红蕊嫁给你,看来是我乱点鸳鸯谱了,既然你和凝梦才是真有情的,我便做主,把她配给你吧。”
凝梦素日稳重的脸,露出一抹娇羞,垂下头去:“奴婢谢世子妃娘娘赐婚。”
裴三却应激般抬头,猛然喊道:“不行!我什么时候和你有情!你又在主子面前胡说什么!”
凝梦一愣。
裴三和袭红蕊,是彻彻底底的撕破脸,这时候正是他最懊恼的时候,所以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肯定会立刻接受这门亲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凝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想挽回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在楼上……”
裴三的眼里,却充满了怨恨,都是这个贱人挑拨离间,他才会和红儿彻底决裂,她现在还敢如此算计他!
双眼血红道:“闭嘴,还不是你刻意设计我,才让我们产生误会!你又在世子妃身边搬弄什么口舌了,我跟你说,你就是比不上红蕊,模样比不上,能力比不上,什么都比不上!”
凝梦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裴三突然性情大变起来。
她眼角浸出几滴眼泪,备受打击地看着他,试图挽回局面:“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裴三却宛如疯狗一般,直接撕咬起来:“你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怎么回事,王府的时候,你爬上世子爷的床,却不承想世子爷根本瞧不上你,你便动了我的心思,见我和红儿相好,就要搅和在其中,太不要脸了!”
凝梦:!
“是谁这么跟你说的……是不是……”
裴三却哈哈大笑:“还用谁说吗,你那点事,整个王府谁不知道!”
凝梦如坠冰窟,看了一眼林绾,赶忙跪下,声泪俱下道:“世子妃,奴婢实在冤枉!”
转头又怒向裴三:“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就要这么对我,我做什么得罪你了吗!”
裴三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瞬间,所有的事全变了。
此刻他看凝梦时,心里只有怨恨,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
就是因为她,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心里充满了欲诉无门的怨愤,可他那么激烈的情绪,反而激起了林绾的逆反心理。
林绾一拍桌子,疾言厉色道:“住口!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诋毁我的人!”
裴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世子妃虽然面上不显出来,但谁都知道她很介意世子爷身边的莺莺燕燕,怎么知道凝梦和世子爷的事后,一点反应没有呢?
林绾却怒气萦胸。
人生在世,看人不能光用眼睛看,而要用心看,她和凝梦相处这么久,凝梦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吗?
这世上的人,每诋毁女子,必要在私生活上做文章,她原以为裴三是个挺不错的人,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这么伤害一个女孩子!
清白对一个女子来说,多么重要,用这点来攻击人,其心可诛!
原本他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裴三怎么会突然间态度大变,肯定是袭红蕊离开时跟他说了什么。
她自去攀了高枝,却还要搬弄口舌,让裴三和凝梦不好过。
裴三平时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怎么如此轻易落了套,难道真的是个男人,就无法拒绝美色的诱惑,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裴三呆愣在原地,属实没想到会有这出。
凝梦看着林绾的神色,心终于定下来,捂着脸痛哭起来。
林绾扶起她的身子,怒目而视。
裴三:……
怎么办,不仅没能成功甩脱凝梦,反而得罪了世子妃,以后的路更不好走了。
裴三浑浑噩噩地来到酒馆,跟跑堂叫来一坛酒,大口大口地灌起来。
烈酒入腹,辛辣的滋味割的他喉咙发痛,在被呛入肺,剧烈咳嗽后,看着酒坛上自己狼狈的身影,裴三大脑突然一亮……
还没有到绝路……还没有到绝路……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
裴三在面馆里那场大闹,深深的伤害了袭红蕊,以至于最近这些日子,一点精神都没有,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以往宅子里充满了她的欢声笑语,现在她不闹了,整个宅子都冷清了许多。
德仁看着直抹眼泪:“黄老爷,这可怎么办啊,红姑娘这样,奴婢看着都心疼……”
崇文帝看着趴在亭子边缘,呆呆望着水中游鱼的袭红蕊,捋捋胡子,思忖了片刻:“就交给我吧。”
某日清晨,袭红蕊如往日一样,懒懒地撑开窗子,看看外面的天光,却忽听得一阵虫鸣鸟叫,不由目光一驻。
一夜之间,不知为何,各色鲜花铺满了院子,花间彩蝶翩飞,鸟雀啾鸣,通天香气,钻入鼻尖。
袭红蕊一下子愣住了。
顾不得梳洗打扮,直接推开门扉,赤足奔波于鹅卵石上。
茂盛的群花,一起散发着撼动灵魂的香气,袭红蕊目视着争奇斗艳的群芳,一直以来的颓丧逐渐散去,露出一个惊奇的笑容。
伸出手指,一只蝴蝶不知喝醉了,还是什么,竟然落到她的指背轻轻振翅,袭红蕊惊讶地睁大眼睛。
突然一声琴音的震颤,蝴蝶飞离掌心,袭红蕊也随着蝴蝶的远离,猛然看向琴音的方向。
崇文帝今天穿得很随便,坐在亭子里,随意地拨弄着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