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无论是萧相的人,林相的人,还是“储君”的人,心里全没底了。
当大家全没底后,意外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新娘娘占据了皇上的全力支持,风头最劲。
但是皇上老了,她还没有子嗣,万一皇上有什么万一,一个奴婢上位的太后,单凭“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就可以直接把她打下去。
诸王室子占据了合法的继承权,身份最正当。
但不确定他们谁能上,也不确定他们能不能上,老皇帝万一没有万一,努力活一活,过继一个幼子,那谁都没戏。
萧相、林相这种干实事的,就算皇帝更替,也不能直接越过他们去,跟着两位相爷倒是安全些。
但这二位相爷的权柄,也全来自顶头上的皇帝,萧相肉眼可见的自身难保,林相又被皇帝厌弃。
跟着他们,都不用考虑未来储君的问题,现在就得卷入党争漩涡。
抬头望天,只恨不得揪掉自己的头发——
究竟处在哪个皇帝晚年的朝臣,会像他们一样,连个线头都理不出来啊!
崇文帝没有亲子这件事,直接把水搅到最浑,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出现哪匹黑马。
而对于袭红蕊来说,现在这种状态,就是最好的状态。
受限于自然真理,她的身高,没办法短时间,拔的和别人一样高。
那就先把个高的人,腿给砍断,这样大家不就成了一条线上的人了嘛。
大浪好行舟,乱世出豪杰。
风暴乱石堆里,可就论不到出身了,呵。
……
崇文帝带着宸妃娘娘亲去国公府后,两个人一碰,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
互换庚帖,互合八字,定媒定聘。
白怜儿母女入族谱的事,也很快得到了族老的首肯。
现今满京城满大街,都在流传玉华夫人的才名,白家人脸上倍觉有光,自然同意的非常痛快。
只有白沁君母女快要气疯了,她们老爷什么意思,是要抬那贱人母女和她们平起平坐吗!
面对闹上门来的母女俩,老国公不耐烦极了,不仅没理她们的抗议,甚至还对着白沁君训斥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像样。
转头让国公夫人,从府库里给白怜儿支出一笔厚厚的嫁妆,别给他添乱。
国公夫人看着他给出的,比自己嫡亲女儿还厚的分例,更加哭天抹泪,指责他偏心。
老国公却急眼了,拍案而起,对着国公夫人暴喝——
“等我死了,整个国公府都是你儿子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们母子,是不是眼里只有自己,丝毫容不下我的其他子女!”
“要是这样,那正好,袭爵的人,我还没向皇上报呢。”
“一府之人的身家性命,要是交到你们这样苛酷的母子身上,还不如让它断送在这里!”
听到此话,国公夫人后退几步,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出身高贵,娘家硬气,所以就算是面对国公爷夫君,也从不向他低头。
然而如今涉及自己亲儿子的爵位,这位要强了一生的国公夫人,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胆寒。
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妻,被一个贱妾同列,已经没有丝毫脸面可言。
可偏偏为了她儿子的爵位,就算打落牙齿,也不得不忍下去。
白沁君看着母亲受辱,泪流满面。
她绝对不会放过那对贱人母女的!
……
和国公夫人的满心哀怨相比,白母却喜极而泣。
以前她和主母斗得不相上下,日子过得花团锦簇,风光极了。
可夜深人静,望着眼前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黑夜,也会心绪翻腾。
等她死了,无名无姓的,会不会就成了一缕永远飘荡在这黑夜中的孤魂野鬼?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被提拔成副妻,并被允准进入白氏族谱。
虽然得到的,可能仅仅是“副妻周氏”几个字,但已经大不一样了,她终于有安身之处了!
白母以前以为,想要抬入白家祖坟,只能靠她儿子争气。
万万没想到,做到这一切的,居然是她的女儿。
上天赐她一个这样的好女儿,她这一生还能有什么求呢……
见她哭得狼狈,白怜儿便上前去,搂住她的脊背,笑着安慰道:“娘,你别哭了,好处还不到此为止呢。”
“等我嫁过去,就请娘娘,也给你封个诰命夫人,封一次哭一次,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白母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成了女儿的女儿,她的女儿,倒成了一个娘亲。
哽咽地擦着眼泪:“你不用老想着娘,娘有你哥呢,以后娘要天天督促他上进,早晚让他挣出头去,”
“你一个女儿家,在婆家好好过日子,才是要紧,老是想着娘家,婆家会心里不痛快的。”
白怜儿却早已破罐子破摔了,无所谓道:“娘,你放心,我嫁的不是别人,而是宫里的宸妃娘娘。”
“咱们这位娘娘,别的不好说,封个诰命,却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白母被她逗笑了,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以前从没见过哪家的诰命,和大白菜一样,想封就封。
这么一看,嫁一个“暴发户”,好像也挺好的。
至少到手的实惠,真不含糊啊。
白母彻底擦干眼泪,收拾心情,疑惑地问起来——
“可宸妃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给你的诰命夫人,完全可以等你嫁过去再应诺,到时候你就全得感谢她了。”
“现在她给你的,都是婚前的名声,助长的都是你自己的本钱。”
“就不怕把你越抬越高,反而拿捏不住了吗?”
白怜儿扑进她怀里,轻轻笑道:“娘,你看得太浅了。”
“或许寻常人家,会想要拿捏媳妇,让媳妇对他们唯命是从,凡事以夫家为重。”
“可咱们娘娘,不是给弟弟娶媳妇,而是给自己娶国公府。”
“两姓之好结两姓,这就是个互相抬轿的过程,抬对方就是抬自己。”
“我的风光越大,越为她增长威势,娘娘这样聪明,怎么会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呢。”
话一出口,白怜儿不由自主想起了瑞王府外,姨母身边那个奴婢,对自己毫不留情的呵斥。
想起了自己在世子府,连一个丫鬟都要小心讨好的境遇。
原本是不觉有什么的,可突然间,再回想过去,竟觉得那一切,好像是一只小巧的笼子。
她当初佩戴时不觉得痛,可当走出去的时候,竟然油然而生一种鲜血淋漓的感觉。
白母却没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心事,只顾着乐呵呵的笑起来:“你说的是!说的是!是为娘看得浅了!!”
白怜儿收回思绪,又将目光转向她娘,对着她娘笑起来:“娘,你以后便不是姨娘了,而是二夫人,也该跟着娘娘多学学,眼界大一些。”
白母现在对这个有本事的女儿,可谓是言听计从,立刻点头:“好好好!以后给你三哥娶媳妇,为娘绝对把媳妇捧得高高的!”
白怜儿:……
“娘,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既然你已经成了夫人,就不需要再争宠了,找个时间,把那个新上来的崔姨娘,给收买过来。”
白母:嗯?
那个崔姨娘,可是白沁君那贱丫头派来,专门给她们添堵的,她想起之前的事,就生气!
白怜儿却冷笑了一声:“娘,不要想那些微不足道的事,你现在已经和她不是一个台阶的了。”
“一个奴婢出身的姨娘,毫无根基,想要在府中立足,必然要找一个靠山。”
“白沁君是什么人,娘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有人为她一心卖命。”
“咱们现在可不缺钱,你直接把她和她的家人,一起笼络过来。”
“要是这个丫头争气,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更好了。”
“年轻漂亮又有孩子,肯定会成为娘你最大的帮手。”
“爹不是老糊涂,国公府的基业,肯定轮不到咱们庶支手里,你也让我三哥,别在这方面白费心思,有我做靠山,差不了他的。”
“娘,你就用你现在二夫人的身份,去笼络其他庶支。”
“到时候大哥是嫡长子,爵位自然是他的,可其他庶兄弟,他还能赶尽杀绝吗?”
“大娘生性善妒,好强无礼,各房虽都巴结她,心中却满是怨念。”
“娘你如今已经跳出泥潭,不必再和她们争什么,那不妨就做个菩萨,大娘捅刀子,你就送莲花。”
“白沁君现在肯定满门心思想对付咱们,那就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母眼前一亮,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套路。
细细想来,不用争不用抢,只做个菩萨,看着别人斗得你死我活,竟是如此轻松,连前路都光明了。
将白怜儿搂在怀里,笑逐颜开道:“我儿,难怪皇上都夸你,你是真聪明啊!”
然而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泣不成声道:“娘如今是熬出头了,可你什么时候能熬出来呢?”
白怜儿微怔。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上,会真的心疼她的,大概只有她娘了吧……
或许,还可以加上半个袭娘娘。
那个女人虽然算计她,却也把她的路,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果不是她那神来一笔的“玉华夫人”,那么就算是她爹,也不会想到把她和她娘,加到族谱里去。
将身体投入母亲怀里,白怜儿意外的不想哭了。
“娘,你放心。”
“女儿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
袭红蕊又四处指使人,满宫翻起了东西:“皇上送我的那么大一颗夜明珠呢!”
当崇文帝进来的时候,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不由失笑:“怎么,给你弟弟准备聘礼呢?”
袭红蕊回头看他,眼睛一亮,也不起来,就坐在地上,笑吟吟地看向他:“没有,臣妾在给白姑娘准备嫁妆呢!”
自袭红蕊进宫,崇文帝就把她的清华宫,当自己第二个家了。
时间长了,也不耐烦拘些什么繁文缛节,随进随出。
像今天这种见到皇上,还坐在地上不起来,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崇文帝一点没注意,直接被她的话吸引了:“为白姑娘准备嫁妆?哪有自己弟弟娶媳妇,不给弟弟准备聘礼,给弟媳妇准备嫁妆的?”
袭红蕊坐在地上哼了一声:“他袭绿柳被他姐姐和姐夫这么提拔,连个聘礼还准备不好吗?要是这点事都干不好,我真恨不得没他这个弟弟了。”
“倒是白姑娘,我心里有点不落忍。”
“她堂堂公府小姐,配我弟弟这个粗人,想必会被很多人嘲笑吧。”
“既然如此,我就再多给她添副嫁妆。”
“有了丰厚的嫁妆傍身,出嫁女才能挺直腰杆,这样,不管走到哪去,都有面子。”
崇文帝失笑。
这场婚姻,说白了,其实是他和国公府的联姻。
这么重大的事,国公府怎么会不好好给女儿准备嫁妆。
但看着地上小丫头认真筹谋的样子,崇文帝的心,不禁软起来,和她一样坐在地上:“你的想法倒和大多人不同。”
袭红蕊闻言叹了一口气:“因为臣妾是个女人,最知女人心。”
“女人最怕的就是所托非人,我不想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开心,只有白姑娘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多做一点,给她一些底气,让她知道,所嫁的并不是虎狼之家。”
崇文帝闻言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想不到你还有些妇人之仁。”
袭红蕊:……
“皇上,您这是在夸臣妾,还是在骂臣妾啊,臣妾本来就是妇人啊?”
崇文帝哈哈大笑,连忙哄道:“夸你呢,夸你呢,夸你心地善良!”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朕也妇唱夫随,再给白姑娘添一副嫁妆,你说好不好?”
袭红蕊正要生气,听到这话,一下子停住了,缓缓转头。
崇文帝这些日子,已经非常熟悉流程了,敞开胸怀,准备迎接她的飞扑。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动作,定睛看去,才发现袭红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了。
崇文帝顿时瞪大眼睛,伸出手去擦她的眼泪:“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袭红蕊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用泛红的眼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黄老爷,太后是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啊?”
崇文帝一愣,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过世多年的母后,不由一笑:“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