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夕雾向来过目不忘。哪怕只是被江寒又抱又牵地一同在阵法里走了一遭，她也能够记下此阵之中所有的玄妙之处——每一个阵眼、每一道符文。
尽管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再是天一宗里那个修行无情道的首席大弟子了，她的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但是，她依然能够凭借肉体凡胎，硬生生地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圣魂花海”之中寻找到了极其细微的异样之处。
事实上，在“圣魂花”的遮掩之下，隐藏着的是世界的“法则”所在。正是因为“法则”的存在，其他的小世界才能够成型——无论是混乱又邪恶的无序世界，还是尊崇仁义礼智信的世界，都隐隐约约遵守着“法则”。
而兰因所居住的“神殿”，便是无数条“法则”勾勒出来的中心点所在。
神明掌管着法则。
那么，由神明编纂出来的剧本，自然也会带有神明的影子。再加上，兰因分出一丝神念附身在了云子期的身上，这就导致了——这个修仙世界里最接近“世界意识”的阵法之中，带上了一丝“法则”的力量。
尽管只有微乎其微、甚至于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法则”之力，但是，夕雾在参透阵法之后，还在阴差阳错之下与兰因极为亲密地接触过。
因此，她对于“法则”之力有着似有如无的感悟。
……
眼前的“圣魂花”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与欺骗性了。它们美得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误入花海的人们自顾自地忽略掉其他一切事物，从而沉醉于其中。
然后，那些陶醉于眼前美景的人们就会因为一时不慎，行差踏错一步，而被“法则”之力绞杀为齑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其中圣洁而纯粹的灵魂碎片会化为“圣魂花”，继续伪装成美丽又无害的花朵，“迷惑”着后来的人。
至于那些肮脏又污秽的灵魂，则会在“圣魂花”的鞭笞之下，重新化为“圣魂花”的养料，滋养着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莹白花海。
周而复始。
所以，“圣魂花海”才会变得无穷无尽。
虽然“圣魂花”会自然地亲近与自己一样圣洁的灵魂，但是，如果有人“自寻死路”，那么，等到“法则”之力出手后，它们也无能为力了。
……
而玖酒之所以一直跟在夕雾的身后，就是因为他想要保护她——当她“误入歧途”之时，他会当机立断地伸手拽住她。
身为神明大人身边唯一的侍者，玖酒当然知道这片“圣魂花海”的秘密所在。但是，他不能将这样的秘辛主动告知于夕雾——那样的话，无异于是对神明大人明目张胆的背叛。
尽管……他默许了夕雾先前探究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一种“不忠”之举了。只不过，他还是不能直接告知她真相。
他无法彻彻底底地背叛神明大人。他做不到。他也不能那样做。
他……不能背叛神明大人。
看着夕雾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玖酒微微地敛了敛眸子。他学着夕雾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跟着她一起踏入了“禁地”之中。
……
神明大人啊，请原谅我的……“沉默”。
我永远不可能站在她的对立面上。
请宽恕我的罪恶。
您的信徒依然虔诚地信仰着您。
第242章 渎神【08】 ◇
◎“不必向我道歉。”◎
在迈出了最后一步之后, 夕雾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大片莹白色的光芒。紧接着，她便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瞬间置身在了一片虚无之中。
此时此刻，夕雾周身寂寥无人, 只有一片深沉似墨的黑暗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身旁。
如同死亡一般的孤寂。
偌大的虚无黑暗之中, 只有夕雾一个人置身其中。
这似乎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可夕雾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神色镇定自若又从容不迫, 不见一点惊慌失措之色。哪怕是突然陷入了这样诡谲的境地之中, 她也没有慌乱半分。
孤独吗？
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这片静谧又寂寥的暗色里, 无声、无人、无物，除了墨黑色彩之外, 也并无其他颜色存在。
仿佛是……被放逐出了世界之外一般。
————
当夕雾刚一踏入“圣魂花海”之中时, 兰因便已经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行为。
事实上, “圣魂花”的力量是他神力来源的一部分。毕竟……只有足够圣洁的灵魂才能够凝结成“圣魂花”。而神明的力量，自然也是纯洁无瑕的。
正因为兰因的神力与“圣魂花”的力量有部分出自于同源，“圣魂花”才能够安然无恙地在“法则”之力上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否则的话, 若非有神明相护，“圣魂花”早就被“法则”之力绞杀为齑粉了。
其实，兰因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来自“圣魂花”传递给祂的信息。平日里, “神殿”无人造访，祂自然毫不在意。
而现如今, 祂竟然察觉到了细微的异样之处——一阵柔软至极的美好触感。
有一朵“圣魂花”胆大妄为地“亲吻”了夕雾。
兰因的眸光微微凝了凝。祂垂着眸子, 神色莫名。
没有人知道神明大人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而接下来, 兰因便眼睁睁地看着夕雾穿过了“圣魂花海”，在“法则”之力的守护之下, 找到了“禁地”的入口。
祂一下子便猜到了缘由所在——必定是自己附身于云子期时的那个世界之中, 夕雾在阴差阳错之下接触到了一丝“法则”之力。
但是, 尽管夕雾的行为越来越出格, 他也并没有出手阻止她。哪怕自己身边的神侍玖酒默许了夕雾的所作所为，兰因依然无动于衷。
也许，祂现在依然在“观察”着她。
祂知道闯入“禁地”之后会遇到怎样的情况——永生永世都被困在一片虚无又寂寥的黑暗之中。
那是“命运”的长河。
寻常人误入其中，便只会落得一个发疯而亡的惨烈下场。
兰因想看看夕雾的反应。而且，为了防止玖酒迫不及待地将夕雾从黑暗之中解救下来，祂还稍微出手干涉了一下。
祂知道玖酒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夕雾死于虚无之中。因为祂听到了玖酒心中无比虔诚的祷告声。
而神明宽恕了祂的侍者。
……
然而，哪怕是面对漫长又无趣的寂寥黑暗，夕雾依然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到底如何。
她甚至一直没有开口呼救。无论是玖酒的名字，还是……兰因的名讳，她都没有喊过一次。
兰因静静地看着她。
祂几乎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里了。
大概是由于周遭的环境实在太过于单调了，祂很轻易地便能够看清楚她浑身上下的任何一处细节——无论是墨黑的发丝、嫣红的唇瓣，还是雪色的肌肤。
兰因分明只不过是想观察一下她的反应而已。可是，祂却在不知不觉间盯着她看了许久。
而夕雾甚至仅仅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已。
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有耐心。
是因为之前在殿堂里那寥寥几句的对话吗？还是因为……先前在“圣魂花”上感觉到的那个一触即分的“亲吻”？
兰因的视线从夕雾的唇瓣之上轻飘飘地扫了过去。
祂不由地敛了敛眸子。
就在兰因一时恍惚之际，夕雾已经从这一片静谧无声的黑暗之中脱身而出了——她的身上带着“法则”之力，只需要一直保持清醒，就能够从中逃离了。
但是，如果她迷失了自我，不可抑制地发了疯，那她便只能就此葬身于虚无之中了。
而这也正是兰因阻止玖酒出手救她的原因之一——如果夕雾连这样简单的关卡都无法通过，那么，祂也不必再费心“观察”她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度过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又或许……仅仅只是过了一瞬间，夕雾眼前的黑暗色彩骤然间全部褪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虚无缥缈的朦胧色彩。数枚散落着的幻境碎片漂浮在虚空之中，以某种玄妙的规则排列成了一个不断变幻着的隐秘阵法。
大大小小的幻境碎片之中映照出了不同的画面。似有如无的空灵雾色在碎片之间不断地氤氲着，似真似幻、亦真亦假，几乎让人完全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所在了。
“小心。”
就在这时，玖酒有些急切地开口提醒了一句。
说着，大概是由于一时情急，他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一把拽住了夕雾纤细的手腕。
少女腕间的白皙肌肤光滑又细腻，足够柔软，可是，此时此刻，玖酒却无暇顾及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了。
因为下一刻，夕雾的身前便陡然间浮现出了一枚闪着寒芒的锋利碎片。玖酒赶忙用力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好让她能够躲过那一道足以置人于死地的致命攻击。
夕雾在毫无防备之下，猛然间跌进了一个温暖又坚硬的怀抱之中。
那枚锋芒逼人的锐利碎片堪堪从夕雾的身旁擦肩而过，将她耳边的一丝黑发削了下来。
墨黑的发丝轻轻地飘落在空中，很快就化为了齑粉。
而不远处，一枚又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片正在一旁“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一拥而上，将夕雾娇小的身子割裂成支离破碎的凄惨模样。
玖酒不由地抿了抿唇。他一边紧紧地揽着夕雾的腰肢，一边单手掐了一道法诀。
伴随着一道冰冷的白芒闪过，那些躁动不安的碎片们纷纷静止了下来。
玖酒刚刚动用了神侍的力量——作为神明身边唯一的侍者，他的力量足以让此地所有狂躁的碎片全部都平静下来。
这里是“神殿”的“禁地”。
按照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从“圣魂花海”之中来到这里。因为至高无上的“法则”之力守护着“禁地”的入口处。
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在“圣魂花”的迷惑之下，看穿所有虚妄的伪装并参透“法则”的力量呢？
更何况……“禁地”的入口处还有着“命运”的长河，足以放逐所有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之人。
玖酒有足够的自信——自己能够将夕雾从“命运”的长河之中安然无恙地解救出来，所以，他并没有阻拦她。
而事实上，还没有等玖酒出手，夕雾便已经从中脱身而出了。
并且，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意外——因为那个人是夕雾，所以，一切看似异想天开的离奇想法，都显得稀松又平常了起来。
在先前不同的数个世界之中，夕雾已经“亲力亲为”地向玖酒证明了这一点。
因而，他对她拥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之心。
只不过，在看到夕雾即将遇险之时，玖酒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出手救她。
等到周遭的环境平静下来之后，玖酒才恍然间察觉到——自己此时依然紧紧地揽着夕雾的腰肢。
少女的腰肢纤细无比，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被自己揽在了怀里。
他们两个人此时正亲密无间地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意识到这一点后，玖酒的瞳孔骤然间放大，他几乎是忙不迭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玖酒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了歉。
少年原本清冷又悦耳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赧然的歉意，听起来多了几分生动之色，倒是显得更加动听了起来。
“小酒，谢谢你。”夕雾浑然不在意玖酒先前那“冒犯”的举动。她转过身子，直视着玖酒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了谢。
“我……”玖酒有些慌乱地开了口。他颇为不自在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敢与夕雾对视。
见玖酒似乎又要继续道歉了，夕雾不由地上前一步。她伸出了纤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按在了玖酒的唇瓣之上。
“不必向我道歉。”夕雾勾唇轻笑，如同一只勾魂摄魄的妖精一般，语气轻佻又勾人，“我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她一眼就看穿了玖酒心中的歉意到底从何而来。
夕雾离自己实在是太近了。玖酒想。
她的指尖柔软又细腻，与她腰间的触感一般无二。少女吐气如兰，精致又冶艳的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她的身上似乎还隐约间残留着“圣魂花”的浅淡香气。
……
玖酒有些狼狈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根本不敢再多看夕雾一眼。
第243章 渎神【09】 ◇
◎“这有什么不敢看的呢？”◎
在一片难以言喻的寂静之中, 似乎……有谁的心跳声逐渐加快了，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回响在这片虚幻又朦胧的空间之中。
而夕雾仅仅只是轻轻地按了按玖酒的唇瓣, 等到他将自己还未说出口的那些满含歉意的话语尽数咽下之后, 她便轻飘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玖酒的心中竟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下意识地, 他的视线从夕雾白皙的指尖之上不着痕迹地划了过去。
但是, 此时此刻, 夕雾已经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的幻境碎片上。
大大小小的晶莹碎片之中一点一点地浮现出了数幅各不相同的画面。它们漂浮在空中，闪烁着淡淡的莹润光芒。
夕雾不紧不慢地从碎片中央穿行而过。而玖酒依然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碎片之中的画面光怪陆离, 巨龙腾飞、大树参天、游鱼戏水, 直看得人心驰神往。
每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片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看着看着, 夕雾忽然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她居然在碎片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来的时机太过于凑巧的缘故，此时, 那几枚碎片之中闪烁着的画面，简直堪称……艳丽又旖旎。
尽管眼前的碎片只能记录画面，无法让声音一同传播出来, 可是，仅仅只是看着这些……染着艳色的勾人画面, 恐怕就足以让人心神恍惚、情难自禁了。
夕雾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她自己倒是没有产生任何不自在的情绪。或者说, 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可是, 跟在她身后的玖酒却忽然间显得有些局促与慌乱了起来。他的耳尖之上不由自主地泛上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浅淡绯色。
非礼勿视。
刚刚，他不应该抬眸去看的。
只不过, 当玖酒恍然间察觉到异样之时, 那些旖旎的画面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