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了一瞬间,念青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几乎是一下子断裂开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动手推开她——这近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若是有人突然靠近他,念青也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否则的话,他早已死上千次万次了。
但是此时此刻,念青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尽管长公主离他那样近,近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利刃刺进他的胸膛,了结他的性命。
夕雾仍然闭着眼睛,一副睡得十分安详的模样,看起来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有多让人为难。
念青几乎快要僵硬成一座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磐石雕像了。
长公主柔软又纤细的玉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脖颈。肌肤相触间,仅仅隔着一层红色的薄纱。他能感觉到一阵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地从自己脖颈处传来。
鸦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在她红色的衣裙上晕开一片墨色痕迹。
这车厢里莫不是燃着暖炉?
不然的话,他怎会觉得如此燥热?
念青不明所以。
就在他手足无措时,夕雾颤了颤睫羽,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而她一抬眸,便发现自己躺在了念青的怀里。
但夕雾并没有立刻松开手臂,反而是加重了些许力道,将念青搂得更紧。
“念青,你可知罪?”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长公主的声音平静无比,其中却藏着一抹理所应当的、趾高气扬的意味。
念青当时便立即开口告罪道:“属下知罪,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他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话,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不愿。
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他确确实实是冒犯了长公主——哪怕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乱动一下。
夕雾眯了眯眼睛,躺在他怀里抬头打量着他。
即使是这样的角度,念青看起来依旧毫无瑕疵。
只是可惜太过死板了些。
“请长公主殿下责罚。”念青一脸的严肃,看起来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那你说说看,你何罪之有?”夕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不喜不怒。
“属下冒犯了长公主殿下,理应受罚。”念青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道。
“若是本宫说……不治你僭越之罪呢?”夕雾微微敛眸,遮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念青颇有些茫然地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何罪名。
他早就知道长公主罔顾礼法、恣意妄为。身为还未出阁的女子,竟然能够神态自若地与男子这般亲近,实在是荒唐无比。
但他没想到长公主如此喜怒无常,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属下不知,请长公主殿下明示。”念青大着胆子询问道。
“倒是可惜这样一副好相貌。”夕雾有些没头没尾地突然开口说道。
“罢了。”她兴致缺缺地松开了手,却仍是躺在念青的怀里。
“属下……”念青的话音未落,就被夕雾打断了。
“好好扶着本宫。”她轻飘飘地开口说道。
念青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扶着她的手臂。
夕雾便顺着他的动作,往他怀里躺得更深了些。
念青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长公主在他怀里磨磨蹭蹭动来动去。
以人为枕……
果真离经叛道。
念青在心底暗自想着。
————
宁昭长公主不愧是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子女。除了拥有自己的封地之外,皇上还特意为她在皇宫附近建造了一座府邸。
长公主府雕栏玉砌、金碧辉煌。远远望去,在这偌大的京城里,除了皇宫之外,没有其他建筑物可以与之媲美。
就连飞阁流丹的摄政王府,也稍逊一筹。
马车平平稳稳地停在了府邸门口。
夕雾毫不留念地从念青的怀里起身,准备往外走去。
怀中陡然一空,念青居然还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就仿佛心里也空落了一块。
他的黑衣上满是褶皱,而若是仔细嗅闻一番,甚至可以在布料上隐约间嗅到长公主留下的极淡极淡的香气。
但念青顾不得去整理自己的仪容了。
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赶忙站起身,来到了车厢门口处,准备搀扶着夕雾下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念青似乎在一瞬间看见了长公主的脸上划过了一抹笑意。
这是在……赞赏他吗?
念青伸出手掀开了帘子,很快便有另一名侍卫接手,将帘子稳稳地固定住了。
念青腾出手来,他规规矩矩地扶着夕雾的手臂,慢慢地扶着她走下了马车。
“孺子可教也。”夕雾笑了笑,她的语气里带了些夸奖的意味。
这一次,念青没有看错。长公主确实是在夸赞他。
不知怎的,念青的心情似乎一下子也变得喜悦了起来,仿佛能够得到长公主的夸奖是一件再光荣不过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他能够感觉到,周身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打量视线更多了。
但他毫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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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心悦,臣服【04】 ◇
◎“来者……皆是客。”◎
夜幕降临, 几颗星子零零散散地缀在墨色的夜空中,偶尔闪烁出几点光芒。
念青本以为,长公主会让他继续跟在她身边“服侍”她。
毕竟……坊间传闻, 宁昭长公主穷奢极欲、荒淫无度, 可谓是夜夜笙歌。
但是,夕雾并没有吩咐念青来伺候自己。她只是朝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示意他可以告退了。
念青见状, 倒是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
只不过在表面上,念青并没有流露出其他什么情绪, 他很是顺从地跟着公主家令退下了。
……
夕雾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一大片仆人们, 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他们虽说只是长公主府上普通的差使仆役, 但个个都相貌俊朗、仪表堂堂。
长公主为了坐实自己骄奢淫逸的恶劣名声,还真是煞费苦心。她此番进京,浩浩荡荡地带了许多仆人。那般浩大的场面, 至今仍是街头巷尾在茶余饭后的谈资。
夕雾垂着眸子并不言语,有几个模样最为出挑的仆人便十分殷勤地凑上前来,似乎是想“服侍”她更衣沐浴。
“你们都下去吧。”夕雾随口说道。
她只是想沐浴一番, 可万万没想到长公主的“排场”如此之大。就连沐浴,也需要数十人在旁“伺候”着。
那些仆人闻言, 全都诚惶诚恐地退下了。
长公主殿下喜怒无常, 他们又岂敢胡乱揣测殿下内心的想法?
————
长公主府中无一处不精致, 无一处不奢华。就连沐浴的场所,占地面积也极为广阔。
木质的地板上撒着大片大片的朱红花瓣, 从房门处一路蔓延至偌大的浴池边。
夕雾赤着脚, 慢慢地踩上了那些花瓣。柔软的花瓣嫣红无比, 将她嫩白的玉足衬得更加莹润。
绯色衣裙从她的肩头滑落, 堆叠在她的脚边,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夕雾抬起脚尖,轻轻地踏进了温热的水中,将整个身子慢慢地全部浸没了下去。
……
洁白水雾蒸腾间,悬挂在房间四周的殷红轻纱被微风吹起,晕染出一片朦胧的绯红。
宽大的浴池中,夕雾微微闭着眼睛,轻轻地倚靠在玉石打造的池壁上。
墨黑的长发披散着,漂浮在水面上,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朱红色的花瓣散落其间,倒更显得诱人起来。
“来者……皆是客。”夕雾有些莫名其妙地忽然开口说道。
她仍然闭着眼眸,只是微微仰起了头,红唇轻启,又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阁下又何必躲躲藏藏呢?”
见四周依旧毫无动静,夕雾忽然间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羽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显眼的弧线。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摄人心魂的笑容来。
“阁下既不离开,又不现身。难道是想……看着本宫沐浴更衣吗?”她的语气中满是调笑与蛊惑的意味。
夕雾从水中抬起手,带起了一小片飞扬着的晶莹水花。她忽然间换了个姿势,反身趴在了玉石池壁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某个方向。
“如何?这样是否看得更清楚些?”她慢慢地勾起唇角,状似无意地抬手撩起了自己额边有些凌乱的湿润黑发。
尽管她的动作幅度并不算大,但是仍然有大片玉白的肌肤露了出来。伴随着她的动作,剔透玲珑的水珠颗颗滚落,无论一颦一笑,都像是一副艳色无边的画卷,勾人心弦。
房间内依旧无人回应她,看起来倒像是夕雾在自言自语一般,周遭只有细细流淌着的清脆水声。
“看来阁下是打定主意要看到底了。那么,本宫便如你所愿。”
夕雾话音刚落,她便猛地站起身来。
“哗啦”。
大片大片晶莹剔透的水花绽开,又溅落到了地面上,卷起了几片花瓣,在木质地面上晕出了深色的水痕。
……
夕雾的举动太过突然。
宿寒的呼吸不由地错乱了一瞬间,他下意识地闭起了自己的眼睛。
而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再睁眼看去,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夕雾的身影。
他心下微沉,赶忙从暗处现身去找。
哪知这时,一只玉白的小手忽然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头。
“阁下终于舍得现身了。”夕雾娇笑着说道。
宿寒却不管她说了些什么,他几乎是立刻就扣住了夕雾的手腕。
但是当宿寒准备转过身去钳制住她时,他突然极其突兀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皱了皱眉头,面上划过了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请长公主自重。”他冷冷地开口说道。
夕雾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人怎么倒打一耙?
明明是他先擅闯公主府的,此刻却反而成了她的不是。
宿寒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便赶忙将手上的力道松开了几分。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极为勉强地开口说道:“我无意冒犯,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夕雾眨了眨眼睛,随口道:“那你转过来。”
宿寒的身体一僵,他抗拒着推辞道:“长公主殿下,我……实在不敢冒犯殿下千金之躯,恕难从命。”
“又或者,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这里?”她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语气中暗含威胁之意。
宿寒眼底微沉,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回答道:“谨遵长公主之命。”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
而长公主此时正裹着一袭深红绸纱,笑吟吟地看着他。
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香艳场景,宿寒不自觉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好在宁昭长公主还没有荒唐到那个地步。
与此同时,夕雾也在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只见他黑衣如墨,胸口处染着点点血痕,看起来似乎是受了伤。他的脸上带着墨金色的金属面具,将他的相貌遮掩得严严实实。
宿寒被她的视线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他朝着她抱了抱拳,便打算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长公主殿下,多有得罪。”
“你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怕外面那些追兵吗?”夕雾一把拽住了宿寒的领口,制止住了他的脚步。
她的动作牵动了宿寒胸前的伤口,带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面不改色。
“莫非长公主殿下愿意包庇我?”宿寒挑了挑眉,开口反问道。
“本宫也不是不可以收留你一个晚上。”夕雾猛地靠近了宿寒,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轻声细语,“但是,作为交换,本宫想看看你的脸。”
她伸出手,慢慢地抚上了宿寒脸上带着的面具。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夕雾的指尖微微颤动着。
尽管面具并不薄,可宿寒依然能隐约间感觉到夕雾指尖的动作。
长公主刚刚沐浴过后的身子还泛着湿漉漉的、热腾腾的水汽,她仅仅裹着一身绸纱,堪堪靠在自己怀里。
“滴答”。
她鸦黑的长发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在此时安静的屋子里尤为明显。
宿寒很想一把推开长公主,但在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心底的暴躁与烦闷。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暗暗告诫自己。
“恕难从命。”宿寒硬邦邦地拒绝着夕雾的无理要求。
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得知自己的身份?
“不解风情。”夕雾嫣红的指尖顺着金属面具的纹路,慢慢地往下移动着。
忽然,宿寒的瞳孔骤然间放大了。
因为夕雾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胸前的伤口上。
她慢慢地加重了力道,有深红色的鲜血不断地往外渗透着,将夕雾的指尖染得愈发鲜艳。
宿寒一声不吭。他一动也不动地任她动作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他在赌。
赌长公主不会杀了自己。
……
他赌赢了。
长公主收回了自己的手,放过了他。
“既然你如此执着,本宫便不再勉强了。”
夕雾摆了摆手,她退而求其次地开口问道:“那本宫该如何称呼你?”
“凌。”宿寒随口编了一个称呼,他现在只想快点应付完这个任性又大胆的长公主。
夕雾眯了眯眼睛,开口重复了一遍:“凌。”她的声音婉转悦耳,尾音微扬。
仅仅只有一个字的称呼,在夕雾念来,却莫名多了些缱绻缠绵的意味。
“本宫一诺千金,从不食言。”夕雾笑了笑,“今夜,本宫护你周全。”
“多谢长公主殿下。”宿寒开口道谢。
看来宁昭长公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恶毒。
只是……有些过于容易轻信他人了。
若是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真正的刺客,那么……
不过,她似乎都没有过问一句自己的来历。
宿寒垂着眸子,心底颇有不解。
“你的伤口……不需要包扎吗?”夕雾歪了歪头,好心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