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先帝那会儿,这些太监宫女算不上自己人,免不了要被怀疑一番,又或者被彻底警惕。然而现在后宫实在太干净,且全然是一言堂。
皇太妃半点没有得罪容家的意思,挑选时替容宁将这些太监宫女家室背景全部调查清楚,都交到了容宁手中。
秀柒早前就帮容宁准备过衣服,做过几次头发。如今自然被安排到容宁身边。
容宁起身穿着顶着沉重的头冠,穿着华贵的婚服走动起来。她对这套完整的行头就只有一个念头:“富贵,原来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她语气沉重:“以后谁都不能看不起宫中女子。这头上堪比重骑兵上马。盔甲头都没那么沉。”
秀柒当场笑出声:“当然是该沉。皇后挑起的是天下女子之首的担子。将士挑起的是百姓性命的担子。挑担子哪里有轻的呢?”
容宁不得不服后宫的人:“真会说话。”
她掏掏荷包,美滋滋给秀柒银钱:“陛下赏我钱,我再赏你钱。”她没亏。
秀柒高兴收下:“谢过容中将。”
容宁走动着,尽量让自己习惯沉重的头饰和衣裙。她和秀柒搭话:“我嫂嫂年初下了江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秀柒把钱塞好:“林夫人当然要早些回来的。她要看您大婚。”
容宁脚步停下。
对,她大婚。
有的人棺材里没影子,会不会真的还活着。如果活着,会不会特意赶到京城,来看她大婚?以前他回京,总是在找她。
现在轮到她找人,却没找到什么消息。
要是多年不回来的人,突然回来京城,会去哪里?去家里,去墓地,去见很多年不曾经见过的人。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她爹回来,容府现在肯定如同铁桶,被将士们守得严严实实。墓地去太引人注目。永安园又进不来。她爹这次回来,除了家里和永安园之外,最可能去的地方是青山寺。她娘说不定会陪同去。
容宁稍作思考:“你说得对。他要看我大婚。”
被她逮住,先打一顿。
第99章
容宁换下了衣服, 打算去一趟青山寺。
她算了算日子,找了个喜庆的日子,诚邀爹娘一起去青山寺烧香。
生怕旁人不知道她这番举动, 她让宫女秀柒亲自出宫送的消息, 还让人想办法把消息传了出去。
混在当初茶楼的“凤命”谣言里,接着她原先的故事续章,叫“还愿”。
容家女有了凤命,真要成皇后,亲自前往青山寺还愿。容靖虎将军与诰命夫人曹夫人一同前往。
老百姓不管真假, 对这个话题说的是津津有味。
被安排好出宫的秀柒带上了一堆给容府的礼,上门传信。
当今帝王在皇子中排行第七,宫女秀柒能取这么个名字,自不是什么简单普通的小宫女。她自小进宫, 心思讨巧, 小小年纪在宫中已有一定职位。
在被送到容宁面前时, 她身世背景以及这些年宫中经历的事, 全在皇太妃和帝王那儿过了一眼。帝王专赐了秀柒这个名字, 随后才被送到容中将身边。
等与容中将熟络, 没被排斥, 算是过了门路。当皇后身边需要宫女了, 她正式被转入容中将名下,成皇后今后身边的大宫女。
秀柒到了容府, 恭恭敬敬送了消息,半点不拿翘。她巧笑着告知两人:“容中将在宫中一切都好。容中将不习惯穿衣裙、戴头饰。这几天一直都在试。一心一意想的都是陛下。陛下待她亦然是一样好,吃穿用度只要自己有, 必然与容中将分享。隔三差五询问内库中好物,恨不得在京城替容中将摆出十里红妆。”
皇家这般恩爱, 每天全然想着对方的,真是不算多。
容靖虎和曹夫人听此,稍稍安心了一些。两人对秀柒相当感谢,送了点银钱让人在永安园里好好待容宁。
秀柒婉拒了钱财:“谢过两位。秀柒收不得。”她再度恭敬行礼,随后折返永安园。
她能收宫里的赏钱,却万万不能收旁人的赏钱。
不过她人传话说容宁过得好与不好,远不如让人亲自见面。
容靖虎和曹夫人送人离开,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在永安园里没法和女儿讲太多体己话,以后容宁正成皇后,回来省亲,三人也不再能和以前那样说话。这次一道去青山寺倒是一个谈话聊天的好机会。
当约定的时间一到,容靖虎和曹夫人便大早上坐上马车,朝着青山寺出发。
青山寺住持依旧是净惠大师。
去年因矿洞一事,整个青山寺上上下下对皇室和容家都充满好感。当然,他们本就对容家充满善意。容靖虎将军毕竟曾经在青山寺住过一段时日,带发修行。容府对青山寺上下多有关照。
净惠大师知道容家要来上香,叮嘱自己徒弟:“善回,让人多烧两个好菜。”
善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边明明全是如同净惠大师这般人物。小时候尚且还好,长大一开口很容易阴阳怪气。
是那种我佛慈悲的阴阳怪气。
大多数时候他面对外人很是克制,除非实在忍不住,一般不外露性子。但面对自己师傅就不同了,他格外诚恳,双手合十:“都是素斋,青菜边上多加个白菜。”
又没油水,多烧两个好菜有什么区别。
净惠习惯了善回这说话的样:“总是一个心意。”
善回便应下,出门去吩咐人要多做两个蔬菜。青山距离集市有些远,菜都是自给自足,就寺庙周边种着。实在没有好的菜,也能上山去挖两个笋采摘一点野菜。
这样当然算两个菜。
这份心意对于来访的容家人来说,足够。
容宁出永安园,和秦少滤盗松。
秦少率窍胍黄鸶出来,可惜事务太多,婚事哪怕礼部等早有准备,要他过目的事也不少。他不乐意把事推给旁人,只能自己忙。
他用那双带水雾的黑眸望着容宁:“朕没法一起去,只能让容中将把朕的心意一并带到。今日朕一个人在永安园吃素斋。”
说话说得一本正经,言语背后那是相当委屈,好像是他体弱多病没法外出一样。他明明一样练武,这些天早上不管是否有早朝,都晨起练剑,就为了大婚那日做准备。
这勤奋的劲,全天下无人可媲美。
他脱衣有肉,然而穿衣显瘦。这几天天气莫名又冷了些,帝王裹着袄,看上去衣服繁重宽大,身型哪怕能支撑起帝王威严,也免不了惹容宁心软。
容宁知道秦少率强桃獍诔鲎颂,还是很吃,不停点脑袋:“嗯嗯。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她按习惯不带旁人,才出门就已经考虑起要给秦少麓什么吃的了。
京城人一多有个好处,商户会变多。人多,买吃的人更多。为了能够赚更多钱,老百姓满脑子琢磨怎么将吃食做得更有意思,什么花招都想得出。
容宁好些日子没出来,骑马沿途左看右看,只觉得这闻着香气扑鼻,那看着口感可人。
今日既然上香,秦少鲁运兀可以带些甜口的糕点回去。
容宁美滋滋将回去的行程安排妥当。
青山寺上能骑马,容宁途径悬亭,不由多看了两眼这座亭子。
这日子学子们陆续出门,在茶馆酒馆听说容家要上山烧香,一个个都想来碰碰运势,瞧瞧今后皇后与定国公容靖虎。
如今悬亭坐了好几个书生,看着一副游山玩水的姿态,俨然下一刻就要迈开步子吟诗作对,留下不朽篇章。
容宁身为武将,不是很懂这些文人墨客为何到哪里都有如此雅致,脑子里的那些篇章不用想就能脱口而出。
这些文人见到容宁骑马路过,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好在他们都有举人功名身,要脸,一个个面上神态自若笑盈盈朝着容宁拱手。
容宁顺手便回了一个拱手礼。
她骑着马匹到了寺庙,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一位上前的僧人。
青山寺有僧人专门带马去马厩。
善回由于和容宁见过面,在门口候着,见到人来后双手合十行礼:“许久不见,容中将。”他将容中将往里面引,“容将军和曹夫人已经到了,正与净惠住持在偏房。”
容宁跟着善回往内走。
走的同时,她沿途望着周边的香客。
善回在容宁面前露过性子,说着这段时日青山寺的常态:“开年至今,青山寺香客众多。春闱前后香客络绎不绝。现下多是些求中贡士的举人。”
他想了想今天格外多的人,以及在门口等候时听到的闲聊:“今天不少人是来看您一家人的。”
容宁放出消息,是为了套人。
没想人暂且没找到,意外得到这么个话。
她学着善回的样双手合十:“看来在下太过出名。下回来一定收敛一些。”
一家人来上香,这种事必然不可能轻易传得沸沸扬扬。善回本以为是歹人作祟,没想是容宁自己折腾的。他钦佩:“容中将不愧是天下第一女将军。”
就算是夸奖的话,说得也很阴阳怪气。
但容宁是谁?她听出善回的玩笑意味,腆着脸笑开:“过奖过奖。”
话这么说着,她视线没落在善回身上,继续用余光扫着周边众人。别人看她,她一样看别人。要是有眼神特别关注她的,她还会转过头去与人对视,轻微颔首。
一人走过,诸多香客纷纷议论:“难怪陛下要求娶容家女。边塞艰苦,没想到在边塞过了那么多年,容中将长得还是一绝。”
“要不然怎么能让帝王牵肠挂肚?”
“别说帝王了,见过容中将的男人,有几个再能眼中入得了寻常人?她好友甚多,几乎都没有早早成婚的。”
容宁很快到了偏房。
房间窗门都敞开着,墙面上挂着一些字画,多是佛经相关。桌上茶水糕点简单,从茶杯里的水量可以看出,来客已经到了有一点时间。
净惠起身行礼,容宁赶紧回礼:“不用客气。”
她坐到爹娘身边:“今天只是借着上香,想和爹娘多相处一会儿。借地一用,劳烦您了。”
净惠没有再坐下,笑着表示:“不麻烦。今日香客众多,就不打扰三位叙旧。”
说着,他出门带上善回,示意人和自己一块儿去前头。
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人,周围没有任何人。
容靖虎有很多关于女儿婚事的话要说,可对待子女上,不常关切,连关切的言语都太过生疏。他沉吟片刻:“要是陛下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虽腿脚不便,但面子还在。”
小夫妻要是吵架,真找家长才叫出大事。尤其是她爹手掌军权。
容宁直摇头:“他要是欺负我,我就欺负回来。我不吃亏。”
什么吃亏是福,全然屁话。
战场上以退为进都是要用命填的。计谋用好了叫计谋,用不好那叫兵败如山倒。
容宁来青山寺有自己的目的。她在内心打了两遍腹稿,微抬下巴注视着亲爹:“当年先帝在世的时候,为什么给兄长立的是衣冠冢?”
容靖虎顿住。
曹夫人本来捧着茶,在听到这话时不由停住了手。
容宁注视着爹娘。一位坐在轮椅上,是天下人敬重的定国公,是一代威严的战神。另一位坐在位置上,是自小领她长大,教她为人的娘亲。
父亲常年不着家,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林芷攸如同自己第二个娘亲一般,教她窥探天下权势以及各种人脉关系。
她年纪是小,知道的时候才十二岁。
出征十五,归来到如今才二十。
容宁再问了一遍:“为什么?”
第100章
战场上将领的尸首一般都必须要找到。
敌人将以此为证, 拿功勋荣耀。自家则是要将其尸首夺回,安葬入墓。世间不是没有建衣冠冢的,只是一般都被迫无奈。
古往今来较为有名气的几个衣冠冢, 不是尸体找不着, 就是死在了异国他乡,运回来注定腐身,不如先入土为安。
容宁回想着十二岁那年,很肯定的知道家里入葬时,没有说的是衣冠冢。她不至于连是与不是都分不清。正因为没说衣冠冢, 她对兄长过世的事坚信不疑。
曹夫人对着女儿的视线,眼眶骤然变红。
她拿着茶杯站起身来,对着容靖虎说了声:“我去门口看着。”说罢不敢对上容宁,转身就出了房间。
门窗开着容易被听, 察觉不到外人。门窗敞开更为安全。
容靖虎换上了帝王馈赠的轮椅, 手握紧扶手, 沉默着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他一沉默, 容宁的心便被高高吊起。她忍不住想,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会不会那个棺材只是错钉了。会不会一切都全然是巧合, 而她被巧合哄骗, 去相信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容靖虎低声说起:“韶阳二十三年, 战败。容轩,尸骨无存。”
容宁心一沉, 头嗡嗡的。
“五千兵遭埋伏,余一千二十三人,皆有所伤。”容靖虎想起那场战役, 免不了语气加重,“是打仗就会有输赢有死人。我们容家能做的, 无非是打仗,或许有朝一日能用名头争一个无人敢犯我大乾。”
其实只有不打仗,才能护住最多将士的命。
可即便大乾不想打仗,周边部落并不同意。
容靖虎这般说:“清扫战场,需用刀剑矛,一个个刺穿身躯。以防有士兵假死。三千多人,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只能靠清点活着的人,来算死去的人。”
有些士兵在战场上,受到的冲击过猛,会一下子被撞晕过去。
边塞多骑兵,有的甚至是被撞晕后死在混乱战局的马蹄之下。
当死伤的太多,人命成了数字,难以分清谁是谁。不少普通士兵被送回去的只有黄土一捧。
容宁声音哑然:“……柳啸叔明明送他的尸身回来了。”说是被埋在了众多将士的躯体之下。对于众人来说,保护将领的尸首,是他们义无反顾甘愿去做的事。
“那是柳啸的儿子。”容靖虎这般说,“他身上有胎记,被找到了。”
十二岁的容宁不该知道的东西,二十岁的容宁若不是已有中将身份,一样不该知道。
容靖虎看着面前带着一股飒爽英气,容貌出众的小女将,不再单单将女儿当成普通待嫁女子。他说着:“柳啸儿子是个好的,死时为了留消息,用血写了密信,套了羊肠塞进了伤口。为了确保这封信能够送到京城不被细作发现取走,柳啸将其取出后又塞了回去。用冰冻着,用盐腌着,将尸体送回京城。”
边塞将士想要吃好些的荤腥,一般要么地位高,要么有功劳。
牛羊一旦被宰杀吃了,连一丝肉沫都不会留下。羊肠做肉肠血肠口味是好,但在军中还有当临时水囊等用途,会被一些人晒干留下随身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