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无名之火升起,裴牧迎叫住已经走远的江昭意:“江小姐,等一下。”
江昭意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问:“还有事吗?”
裴牧迎上前几步,走近江昭意,与裴珩几乎如出一辙的眉眼没办点儿温和之意,阴郁又扭曲,他看着江昭意开口:“你知道裴珩是怎么死的吗?”
“……什么意思?”江昭意蹙紧眉心。
不远处,房间门打开,门后灯光倾斜一地,裴延踩着昏黄的光走出来,看见远处相对而站的江昭意和裴牧迎,正要上前,便听见一句――
“裴珩,是因为裴延才死的!”
裴延脚步停顿,僵在原地,过了许久,眼皮似乎能动了,慢慢抬眼看向远处那抹纤瘦身影,江昭意背对着他,乌发柔顺垂在肩侧,清冷又漂亮。
裴牧迎说出这句话后,恶劣地看着江昭意:“到如今,你还要喜欢裴延,和他在一起吗?”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夏夜的燥热。
裴延站在原地,下颚绷紧,唇角抿成直线,明明是盛夏八月的夜晚,他却如坠冰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怔怔看着江昭意背影。
像是审判台上等待判刑的囚徒。
静静等待江昭意出声。
江昭意先是愣了下,然后讥嘲笑出声:“裴牧迎,你这挑拨手段好低级,有空,多看两部宫斗剧,或者买点儿猪脑吃,毕竟,吃哪补哪。”
裴牧迎瞪眼:“你不信我?”
江昭意看着裴牧迎,一字一顿开口,声音不大不小,但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在裴延耳里,将他从无边地狱拉回人间:“我当然只信他。”
撂下这话,江昭意转身就走,然后看见站在房间门口的裴延,先一愣,正要叫人,蓦地对上男人漆黑眼睛,他眸色很沉,像汹涌的海面。
只消一眼,就让她失了神。
“裴――”
江昭意正要出声,手腕被阔步走过来的裴延抓住,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恍惚听见“砰――”地一声,房门在身后关上,手里握着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等江昭意反应过来,已经被裴延抵在了门上,他一手禁锢着她的手腕儿,举向头顶,另一只手掐住她纤细脖颈,低头吻了下来。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在裴延吻落下来那一刻,强势又霸道占据江昭意所有感官,他一点儿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撬开她唇齿,凶猛地掠夺。
像野兽。
也像压抑许久的情感得到了发泄。
江昭意仰头被他吻着,理智快要离家出走时,门后传来裴牧迎怒喊声:“裴延――你真以为她喜欢你吗?!你觉得你自己有那点儿比得上裴珩――?!
还有……江昭意――”
仅仅一门之隔,她能清晰听见裴牧迎气急的怒骂声,那裴牧迎也能清楚听见他们接吻的声音。
羞耻感瞬间化为绯红,爬满江昭意的脸,她眼神示意裴延,裴延却恍若未闻,只一昧吻她。
双手被禁锢在头顶,江昭意只能侧脸,试图以此躲开裴延的吻。裴延扬了扬眉,强势扳过她的脸,低头继续吻她,低沉嗓音沙哑:“专心点,现在是我在亲你。”
门后怒骂声不知道何时消失了,裴延松开江昭意的手,改用手臂搂住她,轻柔吸吮她唇瓣,让江昭意所有理智都沉溺在这个吻里。
……
江昭意捡起地上的方形绒盒,放进挎包里,眼睫轻颤,转头看向落地窗,霓虹夜灯从窗外照进来,一地流光溢彩。
裴延站在窗前,指尖夹着一根冒着猩红火光的烟,青白色烟雾袅娜升起,笼住他漆黑眉眼,外面是一城霓虹,热闹非凡,他好像却独享孤寂。
江昭意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她热爱的少年本该是这世上最恣肆的人,如今却与这人间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上前,伸出双手拥住裴延,下巴抵在他肩窝,轻声问:“怎么了?”
猝不及防被抱住,裴延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把江昭意的手一根根掰开,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开口:“你知不知道,裴珩也喜欢你。”
“……”江昭意明显一愣。
裴延到底顾虑江昭意在跟前,把烟给掐了,双手插兜,不去看身旁姑娘怔愣的杏眼,他怕他会忍不住又像个小偷,不将那些过隐秘往告诉她。
“裴珩从高中起就喜欢你,一年,他心脏病复发去世,到生命最后一刻,他的遗言也只有一句。”
“……”
江昭意想起记忆里温柔到骨子里的少年,那些高中岁月,是他陪她走过来,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是音乐上的知己,但江昭意从未想过,裴珩会喜欢她。
“他的遗言是什么?”她问。
裴延看着江昭意的眼睛,开口:“你的名字。”
“……”
江昭意内心震撼,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裴延没说话,收拾好行李,牵着江昭意的手,把人塞进车里,江昭意一路想开口,盯着黑夜里裴延流畅轮廓,最后将话咽了回去。
一路无话到了西景庄园。
这个点,周姨已经睡下了,江昭意被裴延牵着上楼,进了走廊最后一间房,看着他从带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画册,眼神挣扎几瞬,把画册放到江昭意手里。
江昭意垂眸,画册封皮边缘已经被时光侵染褪色,她小心翼翼翻开,里面的少女没有脸,但或静或动都栩栩如生,可见画画之人用情至深。
盯着手里画册,江昭意神思飘远,想起那个初冬天,裴珩给她补习,来不及盖上的画册,还有少年悄悄红了的耳尖。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裴延借着微弱的光瞧清江昭意脸,她神情微怔,似乎在回忆往事,唇角抿紧,眼底好像有几分怀念,又有一丝遗憾。
裴延一颗心跌入谷底。
裴牧迎那家伙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永远也比不上裴珩。
裴延睁开眼看着江昭意开口:“江昭,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江昭意把这本画册轻轻放在桌上,清冷杏眼直视裴延眼睛,语气冷静又理智:“从今晚到现在,我很感动,也很感激裴珩对我的欣赏和喜欢,但也仅限于这两种感情。”
“……”裴延眼神亮了一下,“嗯?”
“还记得在栖塘那晚吗?”江昭意问。
裴延点头。
江昭意:“我和你说我有两个秘密,当时告诉了你第一个,现在,我要告诉你第二个秘密。”
裴延看着她走到行李箱前,蹲下身,从行李箱夹层翻找出一本浅蓝色的笔记本,转身递给他。江昭意看着裴延眼睛说:“第二个秘密就在这里。”
手里的浅蓝色笔记本封皮印着平京一中校徽,裴延隐约记起,这是他们毕业那年,学校专门给设计的同学录,他向来受欢迎,给他写同学录的女生不计其数。
裴延翻开封皮,夹层里放着一张薄薄的同学录,他缓缓打开,入目是熟悉的娟秀好看字迹,没有落款,只有一句祝福语――“祝你前途似锦,一生胜意。”
手里纸张似有千斤重,裴延眼尾隐隐爬上一抹红,哑声问:“……所以你的第二个秘密是什么?”
江昭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眼前闪过曾经经历过的一幕幕,夏末午后初见,街头第一次接吻,无数次制造的“偶遇”……然后慢慢对上面前裴延微红的眼睛。
“我的第二个秘密是,我一整个青春时代,甚至分开后的很多年里,唯一心动过、喜欢过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
裴延忽然觉得手里纸张很烫,烫得他心脏都忍不住加速跳动。虽然在看见这张同学录时,他便隐约猜到江昭意要说的第二个秘密是什么,可当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更让他震撼。
原来,在那些不为人知岁月里,不是他在仰望月亮,是月亮主动奔向了他。
江昭意上前,伸手缓缓抱住裴延,声音很轻地说:“上次在日料店的那句告白,我没说完整,现在补充上。”
裴延低眸,对上江昭意亮晶晶的杏眼,他听见她说:“裴延,从前,现在,以后,我喜欢的人一直都只是你,没有旁人,江昭喜欢的只能是裴延。”
江昭意说完,静静等待裴延开口。
裴延什么都没说,直接单手扣住她后颈,低头吻了下来,没一点儿温柔,极具攻略性,但江昭意清晰感觉到,有什么湿润液体落进了她发间。
江昭意不记得这个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是在她缓过来后,整个人都被裴延抵在了落地窗前,入目是满城的灯火阑珊,晃得她头晕眼花。
许久之后,江昭意被裴延抱去主卧浴室洗漱,再出来,已经是凌晨,她乖巧安静的倚在裴延怀里,乌黑湿法缠绕着他的手臂,十足的暧昧。
裴延帮江昭意吹干头发,拥她在怀,下巴抵在她肩侧,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
江昭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高中时的裴延,恣肆张扬,喜欢他的女孩不计其数,而她安静内敛,与他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唯一做过最大胆的事,不过是和他在街头共抽了一支烟。
然后便再无交集。
甚至连那一纸同学录,也是在多年以后才送到裴延手里。
“因为你太耀眼了,我不敢靠近。”江昭意说。
裴延一怔,旋即又弯了下唇角,他从不知身处泥泞的自己,在小心翼翼喜欢的姑娘眼里,也是恣意耀眼,不敢接触的人。
一时情动,裴延低头吻江昭意眉心,低沉嗓音缱绻:“昭昭,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耀眼,不过是因为你喜欢我,为我镀上一层滤镜,在你眼里,离经叛道的裴延才会变得耀眼。”
江昭意仰头,凑近去亲裴延唇角,说:“距离你今年生日还有两个月,但我想提前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
“裴延,”江昭意眼睛在灯下很亮,满满都是他的倒影,“娶我回家吧。”
“……”裴延先愣了下,然后低头去问她,开口的嗓音藏着喜悦、晦涩的颤抖,“好。”
江昭意向外看去,下了半夜的雨,在这一刻停下,清风吹散乌云,一轮圆月露了脸,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皎洁月辉下,莫名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
也是这样一个下过雨的夜晚,空气潮湿又闷热。
江昭意才上完大提琴课,背着琴包匆忙从车上下来,挤进拥挤人流,匆匆跑进校门,迎面走来一群穿着平京一中校服的男生。
走在最前方的裴延身形高瘦挺拔,他懒散垂着眼,满脸倦意地听着旁人讲话,忽然风吹来,男生腕骨的绿色发带被吹得扬起,尾端一截拂过路过的江昭意手背。
酥麻痒意蔓延。
江昭意不禁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潮热夏风翻涌,吹起少年手腕缠绕的绿色发带,腕骨削瘦,指节修长,江昭意眨了眨眼睫,然后望进裴延那双漫不经意又漆黑的眼睛。
上课铃声响起,江昭意背着琴包,快步跑走,和裴延擦肩而过。
也是那一刻,裴延下意识抬头。
下过雨的天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明月。
此后,月亮坠入掌心。
凛冬尽消,他的世界星河长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