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都师第一回 如此近地见到长公主,从前只是在出席宴会时遥望,便能感知到她身上的凌厉气场,现今离得近了,方才知道这压迫感到底有多深重。
她的膝不断地打着颤,喉头滚动,连眼泪都要滚下来。
可赵都师不敢哭,在长公主面前,落泪都是失仪、都是不敬,比之御前更须小心。
赵崇承担的压力远比赵都师要大得多。
他眼前阵阵发黑,忽而后泛起浓郁的血红,口中却仍在声声哀求:“殿下,微臣家眷蠢笨,冲撞了公主,微臣愿承担全部的罪责!”
赵崇这幅样子实在有碍观瞻,陆卿婵又是个胆小的。
长公主皱起眉,冷声说道:“本宫允你起来了吗?”
赵崇不过微微抬头,便触怒了长公主,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头几乎快要低到尘埃里。
但向陆卿婵说话时,长公主的语调又轻缓起来:“你先带着侍从到内间,将要带走的物什收整一下,至于你这花和鱼得让匠人来一趟。”
她望了眼跳动的游鱼,继续说道:“含章殿后有个小水塘,应当养得下这鱼。”
听着长公主如此和柔的言辞,赵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不是不知道在一众女学士里,长公主最偏爱陆卿婵,却没想到她对陆卿婵的亲重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赵崇心底的恐惧更甚。
从前他跟陆卿婵虽是貌合神离,但对彼此到底还留有几分体面。
可是如今陆卿婵已对他彻底失望,又得了长公主的恩惠,这让他在长公主那儿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在陆卿婵缓步走进内间后,赵崇更觉紧张。
长公主的柳叶眉微挑,将那柄插在红木地板上的长刀拔出。
若说方才还有些收敛的话,此刻的长公主简直如同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眼底深黑,没有一丝人情味。
她令侍从寻了把椅子,双腿交叠着坐在太师椅上。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扫视过院落中的众人,却没先理会赵崇,而是用刀尖挑起了王姨娘的下颌:“从你先开始吧,你方才看本宫的眼神,真是叫本宫心烦。”
王姨娘此时已经跪得麻木,脑中更是混乱得出奇,像惊弓之鸟般哭叫起来:“别、别杀我,殿下!”
父亲带着镣铐的景象仍浮现在眼前,王姨娘满脸泪水,连家中落罪时都没折下的腰,此刻深深地弯了下来。
她哀哀地求饶,柔美的容颜哭得狼狈不堪。
然而那锐利的刀锋再次抵在了她的眼前,距离太近,似是稍一使力就能将她的眼睛剜下来。
长公主慢声说道:“本宫允你跪下了吗?”
王姨娘从未见过这阵仗,极度的恐惧让她身躯颤抖,直直地便昏厥了过去。
见到嫂嫂被如此折磨,赵都师的眼泪再难忍耐,一下子便决了堤。
王氏也吓得瘫软,她年纪大,身骨已经不经折腾,只是跪了一刻钟不到,便觉得也快要昏死过去。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了她们二人身上,她语气轻佻地问询道:“老夫人管家多年,小姑娘也深谙管家之道,不妨跟本宫说说,审问人时遇到这种事该如何。”
王氏与赵都师面面相觑,皆有些无措。
长公主抚着刀柄,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说得好,本宫也不是不可以稍加宽恕。”
赵崇的心瞬间便提了起来,小妹愚笨,常常钻进旁人的套里,然而颤声开口的却是母亲王氏。
那一刻赵崇是崩溃的,王氏有多狠毒,没人比他更清楚。
父亲原先是有些姬妾、庶子的,等赵崇长到七八岁时,庶子、庶女们无一例外全都病死、夭折,姬妾们也被打发出府或是变卖。
在王氏的阴狠招数下,赵崇竟成了独子。
“通常是先将人弄醒……”王氏颤巍巍地说道。
长公主却似是来了兴致,很顺手地使唤起侯府里的侍从:“好,就按老夫人说的办。”
日光明媚,赵崇的心底却一片黑暗。
在绝望之际,他竟忍不住地想到了陆卿婵。
若是陆卿婵现在出来,阻止长公主的暴行,他愿意与表妹撇清关系,跟她好好做一对夫妻,从此真的琴瑟和鸣!
*
宫人将门掩上,陪着陆卿婵一起收整物什,还不忘轻声地安慰陆卿婵:“学士您别怕,公主只是发怒,不会真闹出人命的。”
“我知道。”陆卿婵温声应道。
她生活严谨,内间的东西并不多,而且摆放得很规整。
陆卿婵本不打算带太多物什,宫人却一件件地将东西都放进木箱里面。
她头头是道地说着:“陆学士,东西留在这里只会被人作践,更有恶人会拿来做巫蛊,还不如都带走呢,含章殿空旷多年,有的是地方装您的衣裙饰品。”
陆卿婵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她将暗格里的琐碎物什也一并取了出来,慢慢地放到木箱中。
长公主脾气不好,不知要何时才能消气。
陆卿婵环视着这间住了三年的压抑屋子,头一次觉得肩头是轻松的,没有纷乱的事需要她操心,也没有为难的人需要她面见。
她是自由的。
陆卿婵看了看手背上的伤痕,薄薄的软布下,被仔细处理过的血痕已经结痂,不消两日便能好转。
上次被抓伤时,她的心绪纷乱,在迷乱时撕开血痂,靠这种病态的方式获得短暂的解脱。
而这次她的伤处是可以愈合的。
不管往后在宫中做事会遇到多少新的麻烦,至少此刻陆卿婵是不痛苦的。
她摸了摸手背上的伤痕,又忍不住地摸向胸前的游鱼玉佩。
隔着衣物,游鱼玉佩像是跳动的心房,怦然地跃出水面。
整理好木箱后,陆卿婵跟宫人一起去请示长公主,她留下的侍从却说道:“公主去赵氏祠堂了,说还有事要处理,让您先行回宫,好好休养病体。”
院落里已经被清理过,红木地板澄明净亮,就是还残留着几道刀痕。
陆卿婵有些犹豫,宫人柔声说道:“学士,公主让您回去,您就快回去吧,不然回头公主又要找您清算。”
她这话警醒了陆卿婵,与其奉上不必要的关心,还不如乖乖地遵从长公主的吩咐。
马车驶出定远侯府时已快到正午。
日光高耀,横悬中天,似是能将所有的污秽与阴霾照亮。
陆卿婵的心情也好转许多,她靠坐在马车里,指尖拨弄着胸前的玉佩,莫名地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幼时,七八岁的那段无忧时光。
回到含章殿后,宫人将她带回来的物什重新放置。
原本空旷的宫室在摆上各类物件后,渐渐地变得充盈起来。
含章殿的阳光很好,色泽沉闷的花瓶都显得鲜丽明艳,别有一番韵味。
用过午膳后,陆卿婵好奇地去了含章殿的后方,想去看看长公主口中说的那个小水塘。
池水清湛湛的,波光粼粼,宽广得像是个湖泊,连撑船都足够!
宫里的匠人最善移植,接到长公主的命令后,马不停蹄地就将陆卿婵院落里的千瓣莲和游鱼接了过来。
陆卿婵看见小小的金鱼在水池里面游,笑得快要捧腹。
等到她回含章殿时,长公主也已回到昭阳殿。
陆卿婵放下心来,她缓步走到内间,打算小歇片刻。
她不习惯被人陪着午睡,与宫人吩咐过后,便打算将门掩上。
殿门的颜色厚重,将陆卿婵的细腕衬得愈加白皙,像是柔柔的一团雪。
她慢慢地将殿门关上,正要放手时,忽然被人扣住了腕子,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隐隐能看见凸起的青色血管。
陆卿婵的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拥了个满怀。
柳V的声音很轻,落在她的耳边时却如若惊雷:“先下才回来,去何处了?”
他的口吻温和,像是兄长般关切地问道。
只是嗓音略微低哑,蕴着的尽是晦涩恶念,又稍稍梳发一丝微怒,像是对无故从笼中脱逃稚鸟的不悦。
第三十四章
这里可是禁宫深处, 可是长公主曾居过的宫殿!
柳V是怎么过来的?
陆卿婵心底发寒,只想挣脱他的钳制,但手腕被柳V紧扣住, 身子也被拥住, 连半分挣扎的空隙都寻不到。
“放开我, 柳V。”她喘着气说道。
陆卿婵想将这句话说得有气势些,嗓音却微微颤抖,已然透露了她的紧张和恐惧。
柳V没有为难她, 只是拨弄着陆卿婵的细腕,将她手上那层薄薄的软布拆开。
“怎么又弄伤了?”他低声问道。
血痕已经结痂,但被指腹直接触上时, 还是会有怪异的感觉。
柳V时常握刀剑,指间有一层薄茧, 揉在未完全愈合的伤处上时,会带来阵阵酥麻之感,让陆卿婵忍不住地震颤起来。
她别过脸, 不想说话。
柳V却将她抱了起来, 他掐住她的下颌,重复了一遍:“怎么弄伤的?”
陆卿婵的后背抵在门上, 被凌空抱起的刹那, 她的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她的脑海里懵懵的,连眼眸都有些失神。
“被、被猫抓伤了。”陆卿婵的声音微微发颤, 带着沙沙的甜意。
柳V的神情如常, 手上的力道却微微加重,像是在逼迫她发出更多的失检音调, 偏偏那双眼依然清澈,好似只是她想得太多。
陆卿婵垂下眼帘, 竭力地错开柳V的视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心底愠怒,只想要甩开柳V。
柳V的眉微微蹙起,略带责斥地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她不小心吗?
他的话语不分青红皂白,那一刻陆卿婵觉得他的神情跟陆玉重叠了。
柳V俊美疏冷,位高权重,但在骨子里却跟陆玉一样,像位封建的大家长,一样的令人反感。
不过他如今的确已是琅琊柳氏的家主。
陆卿婵打了下柳V的手,扭过头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V的脸色冷了下来,不知是为她的抗拒,还是为她的忤逆。
或者兼而有之。
“自然跟我有关系。”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个人都是我的,明白吗?”
柳V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被激怒,神情仍能始终保持沉静和淡漠。
但此时他言辞里的刻薄,让陆卿婵都无法忍耐。
她冷笑一声:“使君高洁傲岸,卿婵趋炎附势,又早已嫁作人/妻,还望使君少说妄语,以免引人误会,污了使君清名。”
少时她也是这般,一生气就要唤他的大名。
现在干脆连大名也不唤了。
柳V冷声说道:“不想跟我有关系,还想跟谁有关系?”
“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陆卿婵烦躁地说道。
“阿婵,你不会以为是长公主安排你住到含章殿的吧。”柳V轻声说道,“之前忘了告诉你,我母亲未出阁时,住的正是含章殿。”
他的眼底没有情绪,只是一片寒川似的寂寂。
明明浸透了冷意,却又好像有晦暗的火焰在燃烧。
陆卿婵本来还有些赌气,听到柳V的话语,心弦陡然紧绷起来。
他这话好像在说,你不会以为搭上长公主,就能摆脱我吧?
含章殿历来是最尊贵公主的居所。
太后为凸显长公主储君般的至高地位,才将原来太子寝殿修缮重整,改建为昭阳殿。
先帝与柳V的母亲晋阳公主是同胞姐弟,含章殿又是宫中最大的宫室之一,因此宫人和内侍多年来都鲜少变动。
与其说含章殿的人是长公主旧人,倒不如说是柳V母亲晋阳公主的旧人。
陆卿婵之前想过她入宫是柳V插手,但却想不出他为何会突然放过她。
柳V性子偏执,不会仅仅因她突然发病就心软,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她困在身边,就不可能再将她放走。
现今来看,柳V是早有预谋。
而长公主未必不知,更甚于是在助推波澜。
这是他们都满意的局面,不是吗?
陆卿婵方才还在想要怎样弄出动静,让外间的宫人发觉,此刻却倏然有些后怕。
这座禁宫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是最危险的地方不过。
见她面色微变,额前也泛起薄汗,柳V的神情微动,他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庞:“不用怕,阿婵,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
陆卿婵竭力地挣动着,她心底生出强烈的荒谬之感。
他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含章殿里最危险的人分明就是柳V自己!
恰在这时宫人忽然扣响了殿门,轻声地问道:“陆学士,您睡下了吗?公主说待会儿柳中丞要过来,问您要不要一起见见?”
殿门厚重,即便是贴着门缝说话,也像是从远处开口。
陆卿婵的身躯倏然绷紧,宛若拉满的弓弦。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乱过,殿外是正在问询的宫人,而一门之隔的殿内,她柔腻雪白的腿根却被柳V紧扣住,不轻不重地揉/捏亵/玩。
软肉从指缝间溢出,如若一捧洁白的雪。
陆卿婵体态瘦弱,还带着病气,唯有腿根覆着层薄肉,即便是隔着夏衣,也能体察到那柔软的感触。
“是从叔。”柳V在她耳边说道,“要见吗,阿婵?”
他的声音沉静淡然,眸子也依然清澈如水,仿佛有蟾光在其间流淌,但那双漂亮丹凤眼的深处却充满了令陆卿婵恐惧的危险情绪。
她的唇瓣嫣红,咬着牙关说道:“先放开我,我若是一直不搭话,长公主肯定要找来的。”
柳V抚了抚她的朱唇,轻声说道:“你只说,见还是不见?”
陆卿婵的手指紧紧地掐住掌心,指间满是冷汗。
她没有应他的话,但沉默不能带来宽宥,只会加剧他危险的情绪。
舌尖被捣弄到的时候,陆卿婵的贝齿倏然紧收,在他的指节上留下了一排尖锐的牙印,铁锈气在口腔里化开时,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没有理会柳V愣怔的神情,重重地将他的手推开。
陆卿婵高声唤道:“要见的,等我更换一下衣裙!”
她胡乱地蹬着腿,趁柳V愣怔的刹那,竭力地挣脱他的桎梏。
宫人继续问道:“需要奴来服侍您更衣吗?”
但陆卿婵还没迈开步子,又被柳V攥住了腰身,他这次没再温柔待她,那力道几乎要将她嵌到骨头里,她忍着疼应道:“不用,我马上就好……”
腰间定然已经青紫,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朱唇都微微发白。
柳V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被放在床榻上时,她仍慌乱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