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2 17:20:08

  段明朔不像往日那般咄咄逼人,身上的压迫感也减轻许多。
  但陆卿婵并不敢掉以轻心,这个男人就像是藏在暗夜里的狼,不知何时会窜出来咬她一口。
  前殿和中殿间有一方水池,养了许多莲花,纯白色的睡莲在夜色里发着光,像是月亮的圆圆倒影。
  从水池边走过时,段明朔忽然说道:“有人跟陆学士说过吗?你生得跟府里的那位小夫人有些像。”
  陆卿婵一直都知道,她的侧颜和王姨娘有些像。
  赵崇也常常借此向人暗示,这是因为他深情,连找妾室的时候,都要寻个模样像夫人的。
  段明朔这话是有些冒犯的,陆卿婵的眉微微蹙起,低声说道:“在卿婵眼里,像使君这样的人也都是一个样。”
  她这话说得很漂亮。
  段明朔是典型的胡人长相,面容白皙,高颧骨,五官并不精致,长得有些开,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别样的英俊,颇有几分野性。
  在汉人眼里,确实差不太多。
  但她又好像是在说,他跟柳V一样,都是差不多的俊美。
  段明朔忽而大笑了几声,他拊掌说道:“陆学士真是个妙人”
  “难怪能令那么多人上心,”段明朔轻声说道,“先前是在下气量褊狭了。”
  对权贵屈膝的人不可怕,权贵本身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身为权贵却能向低微者垂首的人。
  陆卿婵看了眼水池里的莲花,低声说道:“使君说笑了。”
  她没什么心情跟段明朔闲言。
  陆卿婵性子温婉,也很能吃苦,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记仇。
  段明朔的笑容微顿,他将陆卿婵送上轿辇,自己则缓步走在她的身旁。
  “能娶回陆学士这样的人做妻,真是三生的荣幸。”他状似随意地说道,“赵侍郎的祖坟风水应是不错吧。”
  真是没话找话。
  陆卿婵敷衍地应道:“我也不知,似是在天水来着。”
  望见含章殿后,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
  “劳烦使君了。”陆卿婵轻声说道。
  她的眼里没什么谢意,更遑论是感激,简直敷衍到不能再敷衍,就差直接将对他的反感写在脸上。
  段明朔却只是轻声回道:“举手之劳。”
  单瞧他那姿态,陆卿婵是怎样也没法将段明朔和柳V口中的乱臣贼子联系到一起,他这个人或许私德有亏,却也不太像是会作大乱的野心家。
  若他再有些才气,甚至可以将品行上的不端说成风流。
  送走段明朔后,陆卿婵直接进了殿。
  掩上殿门的刹那,她下意识地想摸摸胸前的游鱼玉佩,抬手时她却惊愕地发现玉佩不见了!
  陆卿婵的心绪顿时乱了起来,不会是落在宫殿里了吧?
  若是落在轿辇上,侍从肯定会发觉,若是丢在宫殿里可就麻烦了。
  人多眼杂,长公主还大有要开杀戒的意思,不知现今还能进去吗?
  陆卿婵刚刚才落下的心,再度高悬起来。
  还有宫殿之间的那方水池,会不会是在她看莲花时坠进去了!
  她心里烦乱不堪,急匆匆地打开殿门,提着灯在含章殿前的石阶上找了起来,宫人也紧忙来陪她一起找:“学士,您丢的那玉佩名贵吗?”
  游鱼玉佩雕琢精巧,材质却很寻常。
  绝不是名贵到值得兴师动众去找寻的物什,但对陆卿婵而言,那枚玉佩是珍贵到无以复加的宝物,离身一刻就令她焦躁不安。
  “不名贵,但对我很重要。”陆卿婵深吸了一口气。
  宫人紧忙说道:“那您快些去找吧,奴这就帮您安排轿辇和侍从。”
  陆卿婵揉了揉眼睛,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好。”
  她本以为宫殿会依然纷乱,却没想到她过去时殿里已经寂静下来。
  也是,段明朔一直没话找话,本来一刻钟就能回来含章殿,被他硬生生地拖到了两刻钟。
  陆卿婵一下轿辇就立刻提着灯进殿,罗裙在夜风里飞舞,像是盛放的花朵。
  殿里的灯火已经黯淡下来,但还有细微的光点。
  只是不知为何,她走进前殿时却没有见到当值的宫人。
  陆卿婵心急如焚,提着灯便在方才走过的路上找了起来,好在方才没有闲逛,应该不会落在太隐蔽的角落里。
  绕过水池时,她仔细地看了看水里是否有光影。
  莲花皎白,被月光一照更显圣洁,但陆卿婵却无心赏莲,她焦躁地伸出手在莲叶上捞着,企图能在叶心寻到那枚游鱼玉佩。
  她全然忘记手背上的伤处还没好,直接就将手伸出了冷水里。
  陆卿婵的衣袖被池水浸湿,连裙摆都是湿的,这样水中捞月似的找寻自然是无果的,但她太过焦急,连理智都丧失了少许。
  被人一把抱起时,她都是愣怔的。
  柳V强硬地将她抱在水池的边沿上,解下外衣直接披在她的身上。
  他那张俊美的脸庞蕴着怒意,不似平日里那般波澜不惊。
  柳V压着脾气说道:“你是想投水吗?”
  陆卿婵的眼睛红着,像是受了训斥的小孩子,哑着声说道:“我的玉佩好像掉进去了。”
  她的眸如点漆,此刻眼眶微微泛着红,极是引人生怜。
  但柳V却没能生出柔情,他将她抱起来:“夜色已深,明日再找。”
  “不行!”陆卿婵胡乱地挣扎着,“我一定得找到!“
  她像是也知道这样说太任性,又补充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找。”
  柳V的声音并不温和,他低声道:“我说了,明日再找,殿里还未清扫,若是落在某处一定能找到的。”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这段对话,似乎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发生过无数回。
  陆卿婵幼时丢三落四,凡是她去过的地方,他都会令人迟些清扫,免得她寻不到东西,将整个房间都翻腾一遍。
  听见柳V说殿里还未清扫,陆卿婵的眼睛瞬时便亮了起来。
  “我还记得我走到过何处,肯定能一下子就找到的。”她连声说道。
  趁柳V失神的刹那,陆卿婵竭力地从他的怀里挣出,她提着灯踏上长阶,被濡湿的裙摆飞扬,溅起层层的涟漪。
  那一瞬间,她的姿态与少女时的陆卿婵重叠了。
  柳V遥遥地望着她,执起被她甩在地上的外衣,叠放在臂弯里,缓步跟了过去。
  陆卿婵狼狈地在桌椅的下方寻到了那枚玉佩,游鱼玉佩完好无损,在暗夜似乎还闪着微光,细细的红绳落在地上,竟也没有脏污。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袭上心头,柳V便进来了。
  他顿在殿门前,似是有些微怔。
  柳V的语气缓和少许:“不是不在乎吗,还连夜过来找?”
  陆卿婵没有说话,她将玉佩攥在手心里,慢慢地站起身。
  沉默的确是能将人激怒的。
  柳V自己都觉得他的涵养很好,但在与陆卿婵重逢后,他觉得他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
  他站在殿门前,背对着月光,神情阴冷,眸色晦暗。
  陆卿婵偷偷地瞄着殿门的宽度,盘算着快步跑出去的可能。
  但她还没能成功,就被柳V按在了厚重的殿门上。
  后脑撞在龙凤的纹路上,颇有些疼,但更疼的是她的腰身。
  午间时被柳V掐得青紫,未涂过药膏就又被他的手覆了上来,明日定然会留下指痕。
  柳V的声音冷而沉,凉薄地说道:“陆卿婵,你知道这乱世里,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会是什么下场吗?”
  他微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声吐字。
  柳V离她太近,几乎快要咬住她的耳尖。
  在听清他的话后,陆卿婵的脑中猛地闪过一阵轰鸣。
第三十六章
  柳V说的这桩事, 陆卿婵并非没有听过。
  乱世中的男人或许还有为官、为匪的可能,但女子却极易沦落至为奴、为妓的地步。
  前朝末帝的长姐成阳公主就是如此。
  更易七夫,被各路权贵枭雄转手, 最终自焚而死, 尸骨无存, 徒留一段唏嘘。
  陆卿婵紧紧地攥住玉佩,低声说道:“我沦落成什么,总归是与使君无关的。”
  “乱世要来了。”柳V的神情漠然, “阿婵,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冷声说道:“段明朔迟早要谋逆,等寿宴结束后, 我就会回河东,到时候谁还能保得住你?”
  “赵崇, 陆玉,还是长公主?”柳V掐住她的下颌,“他们自身都难以保全。”
  “我……”陆卿婵的眸若点漆, 被月光照得通透。
  她的眼眶还红着, 清婉的面容仍有些恍惚,似是略有惊乱, 又似没太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柳V垂眸扣住她的手腕, 而后伸手覆在她的手上。
  他的神情缓和许多,气质里兰花般的纤丽再度显露出来。
  “阿婵不是那般薄情的人, 对吗?”柳V说道, “你还在乎这玉佩,而不是将它弃之如履。”
  他的声音和柔, 眼底充斥蛊惑和引诱。
  那双眼睛澄澈如水,仍是陆卿婵最喜欢他时的样子, 但柳V眸子深处的晦涩却是她不懂的。
  陆卿婵毫不怀疑,如果重逢时柳V选择以当年的姿态出现,她决计会再次踏入他的陷阱里。
  少年的柳V承载了陆卿婵所有的期待。
  她所能想到的郎君最美好的模样,大抵就是十七八岁的柳V。
  他谦和有礼,俊美清举,是翩然的少年郎,也是像兄长般悉心爱护他的温雅君子。
  但现今柳V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连她藏在心底的回忆,他都要打得粉碎,一如当年他失手打碎的那盏莲花灯。
  “可是一枚玉佩又能算得了什么?”陆卿婵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几乎带着些凉薄了。
  “柳V,你没有猜错,我很在乎这枚玉佩。”陆卿婵低声说道,“因为这是你长嫂留给我最后的物什,所以我才会很珍惜。”
  长兄柳宁大柳V许多,卢氏说是柳V长嫂,其实年岁已经能算作他的母亲。
  陆卿婵五岁到河东时,也是头一次离开母亲,她那时胆子大,但还是会因思念母亲,偶尔偷偷地哭。
  卢氏发现后,便常常将陆卿婵抱在膝上。
  她与柳宁相守一生,没有子女,是真的将陆卿婵当女儿一样疼爱。
  说起故人,陆卿婵的声音有些艰涩:“她对我很好,比我母亲待我都好,我很感激她。”
  柳V亦是神情微动,钳制住她的手臂也略微放松。
  陆卿婵慢慢地挣脱他,垂着头说道:“但我感念她,不代表我就要感念你。”
  “我确实很薄情,容与。”她缓声说道,“你看,我当时那么喜欢你,现在不也都放下了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陆卿婵的眼眸抬起,直直地看向柳V。
  “我的丈夫虽然有很多不足,但到底还是我的丈夫。”她最后说道,“夺人之妻,非君子之行,还请使君往后慎行,莫要一错再错。”
  陆卿婵敛了敛衣裙,缓步从殿里走出。
  月色下,她的身形瘦弱,却透着一股强势的韧劲。
  看似温婉贤淑、平易近人,实则无处不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冷漠。
  柳V望着她的背影,几乎无法克制心里的晦暗念头。
  陆卿婵是像他的,可这朵他一手养大的花,如今要为别人绽放。
  过去的事就过去?她怎么能想得这么轻松?况且这套说辞她自己听得不厌烦吗?
  成为旁人的妻又如何?
  哪怕陆卿婵有了孩子、大着肚子,他也会将她抢回来。
  *
  长公主昨夜没有开杀戒。
  陆卿婵得信后,略微松了一口气,清晨看过医官后,她便被应允自由走动。
  昨夜的事像是没有任何影响,被尽数压了下来。
  她却仍是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乱世或许真的要来了,只是不知是内庭先乱,还是京外先乱。
  长公主传召她到昭阳殿的时候,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看字帖,陆卿婵这才想起,晚些时候长公主要跟着郑遥知习书法。
  若不是郑遥知发觉她的字有异,哪会牵扯出来这么多的事?
  过了片刻,陆卿婵才发现长公主看的是她之前写过的那几页字,她心神微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长公主将纸张推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写几个大字,给本宫看看。”
  侍女将笔直接放到了陆卿婵的手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抬笔,郑遥知便缓步走了进来。
  上次在宋国公府的不快还犹在耳畔。
  陆卿婵并不在乎赵都师,也对崔氏没什么兴趣,但不代表她就要安然地受下这种憋屈。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落笔,只是向着长公主说道:“公主,郑学士来了。”
  不过是一个郑遥知而已,难得让她写个字,还要这般小心。
  长公主微微蹙眉,却也没说陆卿婵什么,只觉得郑遥知来得不是时候。
  郑遥知惯常爱早到片刻,以昭示对长公主的尊崇,若是安静地候在外面就算了,还非要进到殿里来。
  她柔柔地行礼道:“臣女见过公主。”
  郑遥知是被娇宠大的,又嫁了好人家,被夫君、婆母继续宠爱,声音里的娇俏是藏不住的。
  京城里有传闻,养女儿都愿意养成郑遥知这样的,但为儿娶妻时却更希望娶陆卿婵这般的贤淑姑娘。
  长公主颔首,示意郑遥知在桌案对面落座。
  她是无心之举,但郑遥知却捏紧了手,她看向坐在长公主身侧的陆卿婵,心底涌起丝丝嫉恨。
  昨日公爹宋国公回府后,便告知她陆卿婵要升任公主少师的事。
  郑遥知的心都紧了起来,早先便有风声说长公主要拔擢女学士,她一直以为是自己。
  毕竟在这一众女学士里,她的家世最好,嫁的夫婿也是顶顶有名的宋国公世子,况且她教授的东西也是最拿得上台面的。
  这等风光,缘何会落到陆卿婵头上?
  难道又是因为赵崇在暗中使计吗?想到这里郑遥知的心更为酸涩,她垂下眼帘,竭力掩饰眼里的嫉恨。
  但上课的时间还未到,长公主便临时有事,离开书房去了正殿。
  书房里只余下陆卿婵和郑遥知。
  陆卿婵执着笔,浅浅地在纸上试了几个小字,多日没有习字,又变得生疏。
  笔管的色泽苍翠莹润,似是上好的玉石。
  昭阳殿布置得奢华,书房却并不宽敞,甚至是有些逼仄,细微的声响也被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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