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桩纯粹的欺瞒与哄骗,说成是美好的爱恋?
“当年在河东,你常常同柳V一起,都没人敢接近你。”赵崇又说起旧事,“我那时从来不敢想,那个骄纵可爱的姑娘,会成为我的妻子。”
他眼含柔情:“后来母亲说你应下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陆卿婵听不下去,她的身躯都在因怒意而颤抖着。
她愠怒地说道:“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算了,在我跟前,你不觉得说这话太荒诞了吗?”
若不是马车还在行进,陆卿婵都想一脚将赵崇给踹下车去。
赵崇却得寸进尺地握住了她的手:“卿婵,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那般薄情的人!”他急声说道,“你若是心里真的没有我,你为何还要请公主宽宥侯府?”
那一瞬间,陆卿婵忽然明白了长公主的打算,以及她是如何处置这事的。
没有什么比给一个人希望,再将他践踏进泥沼里更好的报复了。
赵崇几乎是恳求地说道:“卿婵,我真的悔了!”
他的眼睛颤抖,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像是在打着颤。
这是陆卿婵第一次看赵崇红眼,她心底倏然平静下来。
怒意化作纯粹的冷漠,魂魄也像是从躯干里抽离。
陆卿婵听见自己很轻柔地说道:“不行,赵崇,我这三年太痛苦了。”
“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她看着赵崇说道,“每一日我都活得像是行尸走肉,甚至要靠撕裂旧疤获得快慰……”
赵崇的脸色倏然变了,他瞠目结舌地回望着陆卿婵。
他艰涩地说道:“怎、怎么会这样?”
她觉得有一双充斥恶意的手,覆在了她的掌心之上,控制着她回握住赵崇的手。
陆卿婵轻声说道:“你看,你连我是怎么活的都不知道。”
“所以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处?”她继续说道。
赵崇的神情黯淡下来,他的唇嚅动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陆卿婵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待我有一丝情,我们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她说的依旧是否定的话,赵崇却像是如蒙大赦。
卿婵对他果然还是有情的!
赵崇心里被惊天的喜悦冲击着,连脸色都好转了许多。
车驾宽敞,他猛地单膝跪在了地上:“卿婵,你再信我一次!”
赵崇大声地诉着衷情,像是用情匪浅。
陆卿婵俯瞰着他,倏然觉得赵崇很像是受驯的犬。
他殷切地握住她的手,不敢太使力,怕惹她不悦,又极度地想要接近她,讨她的欢心。
陆卿婵是钦佩长公主的,长公主甚至没让她出面,就轻易地解决了赵崇。
柳V那般敏锐冷静,若是再演一出戏,兴许又会出现新的破绽。
相比之下,让赵崇直接入戏更简单的多。
“你凭什么让我再信你,赵崇?”陆卿婵冷淡地说道,“你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利用的吗?”
她没想到她越是冷淡,赵崇的目光越是狂热。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愿意奉上我的一切,卿婵。”
“再看看我吧,卿婵。”赵崇像是回头的浪子,深情又急切地说道,“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陆卿婵没有应他,只是静默地将手抽了出来。
她用帕子将手指擦净,然而她的淡漠却让赵崇更加狂热。
他接过帕子,跪匐在地上帮陆卿婵继续擦着手。
“卿婵,卿婵。”赵崇止不住地唤她,“再相信我一次,卿婵。”
他的声音沙哑,隐忍又克制。
若是生人见到赵崇这幅姿态,只怕还觉得他是深情至极。
连陆卿婵都觉得,他像是被人夺舍。
但她不由地想起了昭阳殿里的张嬷嬷。
张商倒台以后,牵连甚广,昔日的门生故吏皆被连根拔起。
可张家人却并没有被尽数屠戮,长公主仔细地将他们用了起来。
最受长公主信重的张嬷嬷便是如此,虽然之前她便已是长公主的旧臣。
推入绝境,再伸出援手。
如果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反反复复,总能获得需要的忠心。
陆卿婵自己的经历亦是相类。
长公主自幼便被当做储君养大,所以她能够踩在太后的肩膀上,站到更高的高处。
她懂治国,懂弄权,更深谙人性。
*
回到侯府以后,赵崇便直接带陆卿婵回了院落。
他将陆卿婵的院落重新修缮了一番,庭院里的红木地板也重新铺了一遍,换成了汉白玉的硬石,再也不会因为刀刃而被划破。
先前闹得不愉快,赵崇怕母亲和妹妹再触了陆卿婵的霉头,专门下令不允她们过来。
他指着水池里的鱼和莲花说道:“卿婵,等下回再遇见千瓣莲,我一定会再卖给你的。”
千瓣莲昂贵,价值万贯。
但赵崇这话说得实在太寒酸,让陆卿婵有些想笑。
而且他又忘了,她平生最厌烦莲花。
“不必。”她轻声说道。
陆卿婵转过身,继续向里间走去。
赵崇想要拉住她的衣袖,但想起她不喜男子触碰,两人的关系又才缓和,已经伸出的手又垂落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经不住地往下沉,像是被刀绞着,渐渐地泛起悸痛之感。
陆卿婵一颗心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却那样伤她、害她。
如今他想要悔改,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她才会原谅他呢?
因是要去祭扫,陆卿婵换上了专门的衣物。
深色的外衣领口靠上,衬得她的脖颈如雪般皎白,那纤细的手腕更是夺人眼球。
衣带将她腰身的曲线勾勒得分明,瘦得不经盈盈一握。
分明是庄严的祭服,穿在陆卿婵的身上,却更引人遐想。
赵崇甚至没敢多看,他引着陆卿婵走向马车,特意说道:“这是之前就遣人制出来的,一直没能拿给你试穿,没成想竟这般合身。”
赵崇父亲的墓地在京郊,是精挑细选的风水好地,就是太远,来回路途还不顺。
陆卿婵上了马车后,就开始闭目休歇。
赵崇悻悻然地闭上嘴,他本想和陆卿婵再多说些什么,毕竟马上就是长公主和太后的寿宴,他们应当都得忙碌一阵,纵然遇见也难说上几句什么。
他是个闲不住的,每次同王姨娘一道出游,都能从出门说到回府。
陆卿婵性子温婉娴静,话也要少得多。
赵崇暗暗下决心,以后要让陆卿婵也变得多言起来。
等到马车停下时,陆卿婵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戴上幕篱,随赵崇一道下去。
她的面容隐匿在深色的轻纱之下,别有一番风情。
赵崇以前从未过多地留意过陆卿婵的容貌,如今上心后才发觉,她当真是无一处不美。
两人先去了附近的庙宇,赵崇起势以后,就给赵家的先祖都供奉了灯火,是这座寺庙的知名香客。
陆卿婵不想随他一起跪先祖,便随意地想了个借口,到禅房小歇。
赵崇送她过去,回身的时候突然窥见她的脖颈处似乎染了绯色。
兴许是看错了。赵崇没有多想。
陆卿婵比他更快地察觉到异样,从走进这座庙宇的刹那,她就觉得有一双眼在看她。
眼神阴沉发冷,却又似有火焰在灼烧。
颇有几分偏执骇人。
她缓步走进禅房,刚想将门掩上,便被倏然扣住了腰身。
陆卿婵颤抖着被他带入怀里,几乎不敢相信柳V竟敢在佛门圣地这般作态!
他轻声说道:“这样穿很漂亮,阿婵。”
极致的恐惧让她的声音都变得沙哑,惊叫声还未发出,就被堵在了喉间。
柳V揉着她的唇,低声说道:“你若是在赵崇的葬礼上也这样穿,便更好了……”
第三十九章
后颈被人揉捏的感觉太过吊诡, 酥酥麻麻,像是被蛇的信子舔吻过似的。
在抗拒的念头到来之前,陆卿婵下意识地就想要逃, 想躲起来。
她的身躯颤抖, 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
柔软的曲线被深色的祭服勾勒得分明, 沁着薄汗,像是沾染了水汽的瓷器,显得越发剔透。
陆卿婵别过潮红的脸, 压着声音说道:“放开我。”
她身上有一种微妙的禁欲感,如若长在暗处的花,无声地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暗香。
诱人采撷。
柳V的眸色晦暗, 他冷冷地说道:“然后呢?看着你向赵崇投怀送抱吗?”
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赵崇好歹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却什么也不是。
陆卿婵想不明白柳V是如何说得出这话的。
他昭然的侵略者姿态让她有些无力, 她不知道柳V为何这时候过来堵她。
但柳V接下来说的话,却令陆卿婵的心弦陡然紧绷起来。
他低声说道:“阿婵,你跟赵崇压根就没有情谊, 对吗?”
陆卿婵的耳边猛地一阵轰鸣, 她的朱唇动了动,声音低哑地说道:“什么?”
禅房的烛火闪动, 照亮她点漆似的眸子。
陆卿婵就像一只受惊的猫, 她戒备紧张地看向柳V,微微地抿了下唇。
柳V的神情突然不再那么漠然。
他将她揽在怀里, 很轻声地说道:“三年前你是被骗进门的, 是吗?”
“你根本不爱赵崇,你们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交易。”他极尽蛊惑地说道, “你不过是被胁迫,方才与他维持表面夫妻, 是吗?”
柳V知道了。
柳V怎么会知道?这是一桩阴私事,知晓的人陆卿婵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纵然在长公主面前被揭破时,她也没有这般紧张。
陆卿婵的瞳孔紧缩,她竭力保持镇定,脑中却飞快地转动着,思索疏漏出在何处。
很快她便想起一个人――赵都师。
赵都师与郑遥知相熟,郑遥知又与她交恶。
陆卿婵咬紧牙关,她算是明白赵崇为何宁肯费尽心思掩饰,也不肯告诉妹妹分毫。
“不是,容与。”她垂着眸子说道,“我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谣言,但我与赵崇总还没有那般不堪。”
陆卿婵若是没唤他的字,柳V还会信上几分。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为他说好话。”他的声音严厉起来,带着怒意。
柳V几乎是责斥地说道:“赵崇那等人,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陆卿婵突然有些难过了。
新婚燕尔,她无数次幻想过,若是柳V知道她现今的境况会如何。
他会带她走吗?会将她拉出苦海吗?
陆卿婵不是没曾想过柳V不能理解她,甚至会责斥她的蠢笨。
但这一幕真的发生时,她仍是觉得心里酸涩。
柳V是没办法理解她的,哪怕将真相摊开、摆在柳V的面前,他依然是无法理解她的。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知道他有很多不足,但世间男子就几个不是这样的。”陆卿婵低声说道,“是你们琅琊柳氏家风太清正,你方才觉得天下男子都该如你们那般。”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会我一掷千金,也会悉心爱护我,这还不足够吗?”
陆卿婵定定地看向柳V的眼睛。
那双清澈如水的眼里,蕴着少许晦涩的恶念,被很好的掩饰在眸光之下。
他轻抚着她的手腕,而青色的血管已然有些凸起。
“一日夫妻百日恩,而我们做了三年夫妻。”陆卿婵轻声说道,“柳V,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虽向柳V这样问,却并没有解释。
陆卿婵只是将手覆在了柳V的手上。
她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不能被柳V牵着走,更不能真的被他夺回晋阳。
那是她的故土,却也将成为她的囚笼。
无论生活好还是不好,陆卿婵都更愿意独立地活着,而不是被柳V养在身边,不明不白。
她含着恶意,声音却愈加轻柔:“你知悉我与赵崇没有情谊的时候,是不是很高兴?知悉我还是完璧……”
“没有,阿婵。”柳V很快地反驳道。
“没事的,容与。”陆卿婵的手指轻抚上他的脸庞,“我知道你们男子都有这症结。”
柳V从未明白她是什么人,陆卿婵却很清楚柳V的为人。
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几乎能算是诋毁了。
他是很好的人。陆卿婵一直都知道,即便他现今想要将她夺取,他依然是那个很好的人。
她继续说道:“你还未有妻子,不知道夫妻之间便是如此,若非是有什么极大的事发生,是离不开彼此的……”
陆卿婵看向柳V的眼睛,手指微微收紧。
他却倏然掩住她的唇,强硬地说道:“我不信,阿婵。”
“你幼时就是这样,说谎的时候会故意看向我的眼睛。”柳V轻声说道,“这桩事隐秘,你不肯说,无妨,总有人会开口的。”
他的威胁并不严苛,陆卿婵的后背却都是冷汗。
柳V既然已知道这桩事,势必能撬开言说此事人的嘴。
恰在这时,赵崇走了过来,他叩响禅房的木门时,她的腿都是虚软的。
“卿婵,你休息好了吗?”赵崇温声说道,“我们该去墓地那边了。”
他的手就抵在门上,随时都会推进来。
柳V却越发放肆,他在她的耳边说道:“你说,我要是直接去问赵崇,他会敢说假话吗?”
陆卿婵的耳尖发红,她低低地喘息着,眉头好看地蹙了起来。
赵崇又叩了叩门,试探地说道:“卿婵,你睡着了吗?”
“说话,阿婵。”柳V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再不说话,赵崇可要进来了。”
他轻轻地揉上她的唇,像是搓弄花瓣似的。
陆卿婵重重地咬了他一下,心想她还是太心软,柳V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早就没了所谓底线与道德。
现今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充斥恶念与晦涩欲想。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门动了一动,赵崇许是没听到她的回应,以为她睡过去了。
陆卿婵紧张地眼尾泛红,她用尽全力地推开柳V,哑着声说道:“等我片刻。”
她的容色有些脆弱,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柳V神情微动,倏然没再扣住她的手腕。
陆卿婵的手向后,默默地按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