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2 17:20:08

  就这么一扇薄薄木门的距离,若是赵崇将耳朵贴在门上,兴许连她的喘息声都能听见。
  好在赵崇只是连声应道:“哦哦,好的卿婵。”
  陆卿婵别过脸,手指颤抖着理正衣衫。
  她将松垮的细带系得更紧,葱白般的纤指抚在深色的祭服上,泛着玉色的莹润。
  柳V的身形高挑,仅是站在她跟前,就能带来深重的压迫感。
  陆卿婵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禅房里出来以后,她的吐息都舒畅了许多。
  赵崇过来接住她,向门缝里探了一眼,有些困惑地问道:“禅房里有别人吗?”
  “你看错了,是花树而已。”陆卿婵抚了抚衣领,将领口向上拽了少许。
  她的脸上泛着薄粉,眼尾却出奇的红。
  艳丽,绮媚,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万幸赵崇没有注意到,他落后在陆卿婵半步处,温声说道:“卿婵,你是不是被蚊虫咬了?”
  两人缓步走出庙宇,听到这话她心里陡然一跳。
  “许是昨夜开窗,意外进了风。”她故作随意地说道。
  上马车以后,陆卿婵趁赵崇在外间说话的功夫,紧忙打开铜镜,看了看后颈。
  浓丽的深红痕印透着旖旎,绝非是片刻的揉捏能掐出来的,倒像是一颗诡艳的……
  吻痕。
  *
  老定远侯的墓地离寺庙并不远,高高的神道碑悬在地面上,上面的字纹依然明晰。
  赵崇跪在蒲团上,向故去的父亲磕头。
  他的神情敬重,却更像是对鬼神的尊崇,而非对父亲的纯孝。
  每年陆卿婵都会跟着赵崇过来祭扫,清明的时候也会过来,但在平时整个定远侯府都鲜少提到这位老侯爷。
  陆卿婵只上了香,便没有再做别的,往常她也是这样。
  “去那边看看吧。”赵崇忽然说道。
  他的神情有些沉重,像是要跟她说什么了不得的事。
  陆卿婵走过去时,才发觉远处还有一座坟冢。
  没有立碑,比老侯爷的墓要小很多,看起来像是孩子的坟墓。
  “卿婵,这桩事我连表妹都没说起过。”赵崇垂着头说道,“我其实并非是父母长子,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兄长,名唤赵岚。”
  陆卿婵倏然想了起来,那日王氏失言时提到过这个名讳。
  王氏将赵岚唤作“岚哥”,颇为亲昵。
  赵岚应当不是庶子,而是赵崇的亲兄弟。
  赵崇缓声说道:“他自小聪慧,深受父亲喜爱,但是早夭,而且是恶死,连族谱都未进。”
  恶死是个很旧的说法,曾在前朝盛行。
  指的是人受灾异神灵等影响,死得不明不白。
  在更早的时候,恶死的人居住过的房屋都要烧掉。
  若是恶死的事接连发生,连整座城池都要废弃,类似于丧迁。
  虽是盛夏,但墓地的风阴凉。
  陆卿婵莫名地觉得有些悚然,赵岚是定远侯世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恶死呢?
  赵崇却没有解释。
  “兄长三岁识字,四岁能诵章。”他继续说道,“而我到了五六岁还是个笨孩子。”
  “直到他死以后,父亲还常常将我们放在一起比对。”赵崇声音低沉,“我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渐渐地性子也怪异起来。”
  他低声说道:“我越来越依赖母亲,凡是母亲让我做的事,我没有不应的。”
  原来赵崇自己也知道。
  见陆卿婵看过来,他又说道:“卿婵,那时王家落难,表妹又对我有旧恩,我方才……”
  说了半天,还是想给自己找补。
  陆卿婵突然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她轻声说道:“祭扫过了,也该回去了。”
  她的容色冷淡,甚至看起来有些凉薄。
  说完陆卿婵便转过身,准备离开,赵崇却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神色狼狈,连衣摆都没撩,就像是想要跪在地上。
  “卿婵,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赵崇哑声说道,“再给我一次弥补你的机会,行不行?”
  类似的说辞,她不久前刚刚听过。
  柳V说得更漂亮,她都没有信。
  陆卿婵甩了甩手臂,抬脚就要起身,赵崇全然不顾脸面,拽着她的衣袖膝行向前:“卿婵,卿婵!你别不信我,卿婵!”
  地上的砾石粗粝,将他的膝都要磨出血痕来。
  尖锐的痛感节节攀升,赵崇却好像不知痛似的,坚持地扯着陆卿婵的衣袖。
  他颤声解释道:“卿婵,我那时对表妹只有恩情,是没有一丝爱意的!”
  “她是你的恩人?你对她没有爱?”陆卿婵皱着眉头说道。
  赵崇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正欲多言,陆卿婵却冷声问道:“那她肚子里的孩子,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吗?”
  她俯视着赵崇,见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倏然觉得心里有种别样的快意。
  就像是执着刀柄,慢慢地捅进他的心口。
  “那是个意外,卿婵……”赵崇艰涩地说道。
  陆卿婵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不会要说,是王姨娘将你绑在榻上,强行欺辱了三年吧?”
  她的眸子清凌凌的,隔着幕篱上的轻纱,像是屋檐下冷厉的冰凌。
  没有感情,也没有爱恨,连对他的憎恶,好像都变得缥缈起来。
  赵崇直直地跪着,咬着牙根说道:“溺于美色,宠妾灭妻,这都是我的过错!”
  “卿婵,你想怎么待我都行……”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就是你寻个面首养在府里,也是无妨的。”
  陆卿婵偏过头,冷淡地说道:“我没有那癖好。”
  她坚持地要离开,赵崇却得寸进尺地抱住了她的腿。
  “什么都行,卿婵!”他急声说道,“你有什么想做的,我都能帮你实现。”
  强烈的作呕感在瞬时涌了上来,陆卿婵抬靴时,赵崇都没有松开她。
  怪诞的感觉袭上来的时候,她的神情仍是恍惚的。
  赵崇面容扭曲地捂着心口,看向她的目光却又执着又疯狂:“卿婵,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知道这三年来,我做了许多错事。”他的眼睛像是染了血,是红色的,“只要能让你快慰,你想做什么都成。”
  赵崇这个人是割裂的。
  在外间他是温文尔雅、但又常常为权贵屈膝的礼部侍郎,在家中他是暴躁敏感、被府里所有女人众星拱月的定远侯。
  但此刻,赵崇形容狼狈,甚至还不如一条狗来得体面。
  不久前他还对她充满厌恶,恨不得除之后快,现今他又跪匐在地上,求她原谅。
  陆卿婵觉得赵崇这个人怪异极了。
  他活在兄长的阴影下,活在母亲的掌控下,活在爱情的蛊惑下。
  但在巨大的权势诱惑面前,赵崇也不是不能摆脱这些。
  一个妇人的爱与付出分文不值,可一个权贵的爱便价值千金了。
  现今她是公主少师,若是日后她成为社稷之臣,赵崇是不是还会拿着刀子让她来捅?
  赵崇理应后悔的,他险些就能成为公主少师放在心尖上的人,现在被弃之如敝履,后悔也是应该的。
  陆卿婵想起柳V方才的话,扯着唇说道:“你死了,我就快慰了。”
  说罢,她便漠然地起身离开。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赵崇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地掩住唇,像是怕讨了陆卿婵的嫌。
  *
  太后的寿宴与长公主的生辰宴间隔很近,今年也是一起摆的。
  长公主生辰宴的一大清早,陆卿婵便换上礼服去见她。
  分明是大宴,昭阳殿的戒备却极是森严,外间甚至还有驻军。
  陆卿婵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向里走去。
  长公主衣着华丽,艳若桃李,她边抚着腰间佩戴的长刀,边向陆卿婵说道:“母后觉得宴席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本宫却不敢掉以轻心,你带刀匕了吗?”
  “卿婵不会用刀匕。”陆卿婵懵然地说道。
  长公主却直接取出一柄精巧的短匕,放在她的手里:“拿着防身,总不会有错。”
  陆卿婵愣怔地接过来,柔声说道:“多谢公主。”
  长公主眉宇间没有庆祝生辰的喜悦,只有浓重的愁色。
  “今次寿宴,若是能安然度过那是再好不过。”她淡声说道,“若是本宫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跟着张嬷嬷去洛阳吧。”
  长公主从来不忌讳谶纬,什么话都向外说的。
  即便如此,陆卿婵还是觉得这话太过不吉。
  “千万别被柳V捉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外室。”长公主拍了下她的肩头,“丢本宫的脸面。”
  陆卿婵本来还有些欢欣,此刻也不由地心事重重起来。
  长公主打开她送来的贺礼,木匣精致,里面储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是陆卿婵手抄的《南华经》。
  她用了好几种字一起写的,大字统统用的草书,小字既有行书、楷书,也有隶书、篆书。
  长公主翻看了许久,直到吉时到来后,方才走出昭阳殿。
  陆卿婵对仪礼的程式熟稔至极,一天下来,也没觉得太过疲惫。
  “公主思虑深沉,但这毕竟是您的生辰宴,不会有什么的。”陆卿婵将短匕还给长公主,说着琐碎的话。
  长公主接过那短匕,笑着说道:“这麻烦的一天,可算是过去了。”
  陆卿婵的心情也放松许多,回到含章殿不久,她便沐浴睡下了。
  就当陆卿婵快要坠入梦乡时,宫人忽然将她唤了起来:“陆少师,昭阳殿走水了!”
第四十章
  火光冲天, 照彻幽暗的夜空。
  陆卿婵赶到昭阳殿的时候,胸口都开始泛起悸痛。
  她大喘着气,急声向驻守在昭阳殿的军士问道:“公主呢!走水的时候公主在殿里吗?”
  那军士的脸色苍白失血, 颤声说道:“下官、下官也不知晓……”
  那烈火不知是从何处起来的, 烧得极快, 滚滚的烟尘萦绕在宫室上方,像是要将昭阳殿吞没似的。
  整个皇宫的侍从都被调来救火,混乱中又保持着些许秩序。
  陆卿婵倏然明白过来, 长公主为何要安排军士驻扎在昭阳殿外,无论是行刺,还是走水, 有这样一帮人守在外面,总归是能派上用场的。
  她咬紧牙关, 心房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快要跃到嗓子眼里。
  太后也很快赶了过来,她的面色灰败, 没有一丝神采。
  这是陆卿婵第一次见到太后失态, 她发疯般地怒吼道:“这可是昭阳殿!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静亭,我的静亭啊!”太后颤声地唤道, “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娘也要跟着去了!”
  静亭是长公主的小字,这时候的太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执权柄者, 她只是一个绝望的母亲。
  宫人与内侍死命地拉住她, 劝她不要以身犯险。
  但太后还是走到了火场的边缘,她的声音浸透了恨意:“别让哀家查出来是谁捣的事!”
  陆卿婵的眼睛也有些酸胀, 清早时长公主才说过那样的话,转眼昭阳殿就出了事。
  她抚着胸口, 竭力地平缓吐息的节奏。
  滞塞的痛意来得不是时候,陆卿婵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脸色也愈加苍白。
  太后见她强撑着的姿态却很是感动,她握住陆卿婵的手,眼里泛着血色。
  她声音嘶哑地说道:“卿婵啊!你先休歇片刻去!”
  太后看陆卿婵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极致的忠良之臣。
  陆卿婵想说她不是忧虑过度,而是她的肺疾似乎突然犯了。
  但陆卿婵只有唇能动,嗓子却哑着,说不出话。
  侍从红着眼眶将她扶到轿辇里,远离烟尘后,陆卿婵的吐息渐渐变平缓。
  她阖着眼,手指收紧,将游鱼玉佩死死地抓在掌心。
  此起彼伏的哭声响起来的时候,陆卿婵差些也落下泪来,她走过去,方才知晓长公主无恙,有一个忠仆将她从火海里硬生生地背了出来。
  长公主还有鼻息,只是已经昏死过去。
  太后当时便禁不住地哭嚎起来,御医全都紧紧地围在太后和长公主的身边。
  一时之间,救火反倒成了次要的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长公主才终于从命悬一线的危机中摆脱。
  太后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衣襟都被汗水濡湿。
  陆卿婵也跟着彻夜未眠,她的朱唇都发起白来。
  知悉长公主安然,她紧扣着杯盏的手终于放松下来,掌心已被冷汗浸透,滑腻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长公主还没有醒过来,但今日的宴席仍要继续往下进行,甚至还要继续保持欢庆的氛围。
  连昭阳殿走水的事都要藏着,说成是别的宫室起火。
  至于长公主本人,更是要从这件事里彻底抽离出去。
  上位者时常恣意,却也时常被束缚、控制。
  有一桩旧闻说的是,张商的从侄张逢在叔父倒台的前一个时辰,还在照常主持吏部的会议,那时官署的外面已经遍布禁军。
  *
  太后的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以此来遮掩她面色的憔悴。
  她端坐在高台之上,脸上始终挂着轻松的笑容。
  好在她平时也常常妆容华美,不会显得太突兀。
  陆卿婵陪在太后的身边,却只遮掩了眼眸与后颈处的痕印。
  因她身上的病气是常年带着的,若是强做了掩饰,反倒显得古怪。
  这一整天几乎可以说是熬过去的,晚间的宴席一结束,陆卿婵便跟着太后回了慈宁宫。
  太后觉得任何一座宫殿都是危险的,她不顾侍从劝阻,坚持地令长公主暂且居在慈宁宫里。
  长公主还在昏迷,但吐息顺畅许多,心跳也平复下来。
  慈宁宫的氛围依然是凝重的。
  御医额前是豆大的汗水,在太后问起公主何时能醒的时候,皆支支吾吾、不敢明言。
  外间的氛围更是紧张。
  太后直接将幼帝扣压起来,尽管真相尚未明晰,但对幼帝她充满怀疑与忌惮。
  陆卿婵去看过他一次。
  分明是皇帝,却像囚徒般被关了起来。
  十四岁的少年,收敛起了所有的倔强,但他的顺从乃至臣服,并没有换来太后的丝毫信任。
  太后反倒更加猜忌。
  宫外是欢腾的朝野,而深宫之内,则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情绪。
  就好像干燥、昏黑的房间里,堆满了木柴与稻草,只需要一颗小火星,便能迅速地开始灼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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