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知晓,此时也不会说。
姜O手指尖顿了一瞬,轻声说道:“祖母,姨娘这些年,一直很想回到江南。您也知,姨娘身体不好,日后有些事情......都说不定。比起这些,只要能嫁去江南,小O嫁什么人,实在无所谓。”
她已坦诚至极,希望面前这位老人开恩。
她这般急迫,甚至搬出了姨娘,不仅仅是因为姨娘的身体,还因为谢欲晚。
思来想去,她不知何时谢欲晚会发现她重生的事情,如若不想终日惶恐,她便得寻法子。今日,望向谢欲晚的背影时,她似乎寻到了。
定一门婚。
只要她赶在谢欲晚发现之前,同他人定下婚约,此生,她同谢欲晚,便再无可能全然陌路了。
即便他心中将她归为他所有。
但,那般端方守序的矜贵公子,万干不出破坏婚事的事情。
彼时,谢欲晚发现,不发现,早些发现,晚些发现,与她都无关了。想至此,她眸中甚至有了笑意
她望向祖母,用着祈求,微弱的目光。
她知眼前这老人偏颇,在她和姜玉莹之间,偏颇姜玉莹,在姜玉莹和嫡兄庶弟之间,偏颇嫡兄庶弟。
但总归,在未知晓她会杀了姜玉莹之前,老人还是将她当做孙女。
予孙女一门合适的亲事,是老人不会拒绝的事情。
果然,思虑片刻,姜老夫人点了头:“好孩子,这些年,也苦了你了。祖母一定会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的,到时候,便让你姨娘随着你出嫁,到了夫家,日后就是新日子了。你这般情况,我去问问,江南可有显贵一些的家族的公子,父母双亡......”
姜O一怔,不知为何,陡然想到,此时,谢欲晚也是父母双亡。
在谢欲晚六岁那年,谢大人因为被诬陷贪污,天子盛怒,关押不过三日便被问斩了,隔日,谢夫人于房中自尽。
彼时谢欲晚,不过六岁,两日之内,失去双亲。听说,还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娘亲的尸骨。从始至终,他未哭闹分毫,异常安静。
此后......谢欲晚便同族人一起,被流放。
她将自己杂乱的思绪甩出脑中,许久之后,眸中又变成了往日的平静。祖母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她却有些听不清了。
得了祖母应允,她放心了不少。
离那场宴会还有半月,她已表现得如此急迫,祖母应当十日内,就会为她定下亲事了。想到此,姜O松了口气。
至于那杯酒如何,谢欲晚又如何。
姜O眸一怔,那不是她应该想的事情了。
出门,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她提着盎芽递给她的灯笼,迈出了门。门口,那个适才恭敬唤她“小姐”的侍卫轻声道:“小姐,这般晚了,小人将您送回去吧。”
盎芽在旁边,一听,也觉得是个好主意:“那吕盏,你先将三小姐送回去,再回来。”
盎芽已经说出口,姜O不好拒绝。且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时也定不会拒绝,她垂头,低头向盎芽道了声谢,随后望向被唤作吕盏的侍卫,轻声道:“麻烦小哥了。”
吕盏一笑,直接拿过了她手中的灯笼:“哪里哪里,三小姐,走吧。”
姜O一怔,适才,这个侍卫......似乎摸了她的手?
是她的错觉,还是......
吕盏已经走了两步,在黑暗中回身:“三小姐,走吧。”
盎芽也在一旁,温柔对她笑着:“三小姐,走吧,我这便回去老夫人那边伺候了。夜深了,小姐注意些,跟紧吕盏,莫要摔倒了。”
姜O眸静了一瞬,随后,扬起些笑:“多谢盎芽姐姐。”
她迈步,向吕盏,和吕盏后方,那一片茫茫的黑暗走去。
路上,吕盏一直在试图同她搭话:“三小姐,这里的路,有些陡,小人扶着你吧。”
她垂着头,轻声道:“多谢,不用了。”
“三小姐,这里风大,你过来谢,莫要摔倒了。”吕盏直接一手拉住了她,就向着一处黑暗中去。
“放开我。”她蹙眉,小声道。
吕盏像没有听见似的:“三小姐,这里太黑了,这灯不太亮。若是不跟紧小人,等会便要摔了。”
她声音大了些:“放开我!”
吕盏还在装模作样,手却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她眉心一蹙,就陡然被拉进一片黑暗之中,她的衣襟被紧紧攥着,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脖子。
吕盏正准备将人推进山洞,喉间就陡然感到了一股刺痛感。
“哧――”
吕盏不可置信般望向姜O,似乎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了这样,昏暗的烛光被风吹得一眨一眨,姜O望着他,平静着眸,缓缓拔出了趁他猴急解她衣衫时,她无声插入他脖颈中的银簪。
“哧――――”
银簪浑身染着温热的血,又腥又稠,顺着滴落。姜O平静看着,前方,吕盏眼眸睁大,痛苦伴随着不可置信,随后,如山一般的躯体,轰然倒下。
倒下去之前,吕盏的手,还惶然地指着她,眸中是适才才反应过来的惊恐和愤怒。但是什么,他都不能在言说了,只能不甘地倒下。
姜O随意扔掉簪子,抬眸――
然后,就看见了,对面持着一盏灯,长身玉立的谢欲晚。
第一次,姜O无由来地,有些烦闷。
第二十六章
谢欲晚静静看着面前的姜O。
少女的衣衫微乱, 素白的衣袖溅上了几滴适才贼人的血,染出如梅一般的红。此时眼眸有些慌乱,望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 未同平时一般垂下头。
他没有再看向她, 眼眸淡淡转向倒在地上的吕盏。
是姜O打破的沉默,她捏紧手,轻声唤道:“夫子晚好。”
谢欲晚这才缓缓抬眸,望向她。
“不太好。”
姜O心一紧, 忍住心中的畏惧,轻声颤道:“夫子也瞧见了, 是, 是这侍卫的问题,他, 他欲行不轨, 我,我只是......”
“只是杀了他?”谢欲晚平静替她说完。
姜O手指尖又一瞬间顿住了, 明明谢欲晚是这般平淡的语气, 她怎么......觉得,他好似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已经察觉了吗?
她眸颤了一瞬,一种恐慌涌上心头,那种被诸多情绪缠住的恐慌, 又开始裹挟她。
就在这时,谢欲晚递突然将手递了过来, 她还未看清是什么, 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眸也一瞬间红了。
谢欲晚一怔, 递过去的灯笼,映亮少女泛红的眸。
他无由来地又想起了前一世,明明是她自己褪去了衣衫,她却眼眸红的,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现在......又是如此。
灯笼摇摇晃晃在两人之间,烛光映出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一阵风吹过,矜贵冷漠的青年,欺身上前,在少女惶恐的眼神中,他似拾起一片落叶一般,拾起少女的手,抬眸,静静看着她,随后,以不容拒绝之势,将手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塞入她的掌心。
一瞬间,少女衣袖的红梅,颤了又颤。慌着眸,看着那如青竹一般的身影,缓缓踏入手中灯笼不曾映亮的阴暗之中。
等到一切归于死寂,姜O瘫坐在地上。
手中的灯笼,也随着她一起,跌在地上,火光闪了闪,又闪了闪,最后‘扑腾’一声灭了。一时间,万物都归于寂静。
只有姜O,颤着身,青年手指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她掌间。她顾不及其他,从地上爬起,却陡然被尸体绊倒,摔到了地上。
至此,她眸中那一颗泪,才惶然地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她怕谢欲晚。
那个曾经被她亲密唤了十年夫君的人,如今,只是相见,她便能在心中生出无限的畏惧。她怕自己有一日,终有一日,会露出巨大的破绽。
彼时,她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未曾责怪他分毫,也再无心去管顾当年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她只是怕了,怕了。她不要再嫁入丞相府,听那满城的风言风语,不要去商阳,在那黑暗的祠堂中跪上整整一日。
她不要再......爱他了。
太疼了,湖水太冷了。
她有自己的家了,姨娘要看江南的雪,她要自己带姨娘离开这牢窟一般的姜府,去乘船三日便可到的江南。
她怔怔想着,尸体温热的血留到了她手边,粘稠而滑腻。手被血缓缓染湿,混着泥土,姜O从地上拾起已经熄灭的灯笼,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随后,缓缓地,直起弯下的身子,向远方的黑暗处走去。
天色黑吗?
很黑。
她怕吗?
她不怕,因为她知道她再走上数百步,就能看见一盏昏暗的灯。那灯挂在窄窄的房门上,随着风一晃一晃的,但是无论过了许久,都不会灭。
她从怀中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将手掌染上的血和泥擦干。
杀了那个侍卫的时候,她很怕。
但其实从祖母院子中出来,那侍卫恭敬迎上来,温和着声音同她说话时,她就知道不对了。这府中,怎会有这般对她的人呢。
而且,她望向那侍卫的眸,他装的,真的一点都不像。
如若是谢欲晚,当让她看不出丝毫不对。
但那侍卫的眼中,是肆意狂乱又脏污的欢喜。她不是没有看过这种眼光,只是前一世,不是这个时间,不是这个侍卫,但是也无异,想必,也只能是她那二姐姐的手笔。
如若是前世的她,定然是选择避开了。
前一世,在姜府时,她常年垂着头,一双眸很少同人相望。因为日日都在观察他人,所以极易辨清他人的情绪。
当意识到侍卫可能对她不利时,她定是千般万般地避开。
但是......她那般时,换来了什么呢?
姜玉莹手段的变本加厉,一次比一次重和恶毒的怨恨。
这些对着她,本来都没什么,但是......姜玉莹将手伸到了姨娘身上,她害死了姨娘。重来一世,姜O知晓,要护住姨娘,她不能......再不能,如前世一般了。
很难,真的很难。
但她总要踏出第一步。
那侍卫猴急扒她衣衫时,她没想过自己会如何,只是想到了前一世她推开门,姨娘吊在房梁之上纤细苍白的身躯。
那本就被放在衣袖中,足够锋利的银簪,在下一刻,就猛地刺入了侍卫的脖颈。
她甚至,没有犹豫一分。
她的心,在那一刻,也恍然停止了。她其实不太知晓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望着那侍卫,看着他怀着惊讶和怨恨倒下。
她心突然喘了口气,那就......从这里开始不一样吧。可抬头,就看见了谢欲晚。正想着,她已经看见了那方门上的灯笼。
那一瞬间,什么谢欲晚,在她心中,陡然散去了。
她又将手用帕子擦了擦,还特意拂了一下两边的头发,随后迈着步子向里面走去。门上昏暗的灯笼被风吹得‘咯吱――”发响。
那烛火,昏暗得,像是下一阵风来,就要熄灭,可直到姜O走过,一直摇摇晃晃的灯,都在为她亮着路。
姜O推开门,望向屋檐下的素白身影:“姨娘。”
说完,她就向姨娘奔了过去,她直接伏进姨娘怀中,蹭了蹭。季窈淳不知女儿这几日,怎么又粘人了许多,但依旧如平日一般温柔地将人抱住,一只手抬起,像给猫顺毛一般,轻轻摸着她的头。
却不过一会,姨娘轻声‘咳嗽’起来。
姜O眸中的笑意,顿时换做了心疼,她起身,拉着姨娘的手,走入了屋中,等到关上了门,将姨娘安置在木凳上,她才安心了一些。
看着姨娘苍白的面容,她蹲下身,轻轻将自己靠在姨娘腿边。
“姨娘,春日的夜,很寒,你身体受不住的,以后别去外面等小O了,好不好?”她伸手,攥了攥姨娘的衣袖。
季窈淳眸色更为温柔,轻声道:“只是偶尔咳嗽,不是天寒的缘故,我这身子,小O知道的。小O每日都要去学堂,很辛苦,姨娘在屋中,除了绣绣帕子,也没有事。也只是这几日身子好一些,才能,咳――”
季窈淳又是咳嗽起来,姜O忙倒了温热的茶水,一手端着,一手抚着姨娘的背。待到姨娘止住咳嗽,她忙将茶水递过去,看姨娘又是想说话,看着姨娘,摇了摇头。
姨娘温柔地看着她,无奈笑了笑,随后小口饮着杯中的茶水。
姜O从床底下寻了炭盆,又去隔壁拿了几块炭,拿了火折子,轻燃起来,气味有些刺鼻,她一时间有些呛住。
在丞相府十年,她已经许久未用过她和晓春自己烧的炭了。
其实姜府每个院子,平常的东西,衣裳,茶叶,炭火,都是有份例的。她们曾经也有,不过那是她很小的时候了。等她长大些,姨娘卧病在床,姜玉莹开始百般针对,管家的柳伯娘见风使舵,不知吩咐了什么,后来,她就再也没有等到过任何东西了。
她身上这件衣衫,还是姨娘从前的衣裳。那时外祖父母一家被山匪屠杀,姨娘孤女被旁族欺负赶出家门,不得不前来投靠外祖母从前的闺中密友,也就是彼时姜家的主母,如今的姜老夫人,她的祖母。
那时姨娘刚丧亲,衣裳都是些素白透净的,给她的这件,也是素白的,浑身上下,只有裙底用丝线勾勒着一株玉兰。
本来有些大,晓春改了改,她便能穿了。
这衣裳她应该穿了有......三年了,最开始穿得时候,有些大,晓春为她改小了些,后来长大些了,今年晓春又将用针线叠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
她垂眸,望着衣袖上被血溅出的几朵梅花。
她嫁给谢欲晚之后,所拥有的每一件衣裳,都很贵重,但她总是觉得,那不是她的。若要谈论喜欢,在她心中,竟谁也抵不上身上素白被洗得发黄的这一件。
等到气味有些消了,她才将炭盆,放入姨娘房中。
待到将姨娘哄上了床,姜O垂眸,望向了炭盆。细微的烟飘出了一缕又一缕,她静思片刻,出去净了下身,拿了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
发着呆,她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姨娘的病,总是在春日好些。但这一世,所有事情的轨迹似乎都发生了变化。她不能赌,没有银钱,日后姨娘病情稍重些,她要如何。
......她被困在府中,一步出去不得,去哪里弄银钱?
而且,还有谢欲晚的事情,那酒宴,也只有半个月了。姜O轻怔了一瞬,手突然被人从身后握住,她轻声转头:“姨娘怎么醒了,是我吵到姨娘了吗,那我现在出去。”
她转身欲走,却被姨娘拉住。
季窈淳的力气,当如羽毛一般,但是姜O瞬间就止住脚步了。她蹲下来,望着床上的姨娘,轻声问:“怎么啦?”
姨娘轻轻掀开被子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