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直接为安王安插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全朝哗然。
那段日子,偶尔她去书房看见谢欲晚的脸都是冷的,知晓他似乎同人在谋划着什么,但是朝廷之事,她从来不会过问,故而也从来没有问过谢欲晚一次。
如若她未记错......此时安王刚捅出了一个窟窿,被圣上囚禁在安王府。她如若未记错,似乎是半年前,安王将原本要赈灾的银子,自己擅自给用掉了。
她摇头,这般恶劣纨绔,甚至比不上软弱善妒的太子,她无需去这趟浑水。一发呆,就到了傍晚,她推开了门,走到了船板上。
谢欲晚不在,于陈也不在,她轻闭着眼,海风拂起她的头发。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她身后。
她原该被吓到,但是不知为何,转过去的那一瞬,眸甚至有些红。她收敛了自己眼中的异样,望向身前一身绿色衣裳的小丫鬟。
小丫鬟左右看看,然后小声道:“小姐,要吃糖吗?”
姜O望向面前明显稚嫩许多的橘糖,她原不该再同谢欲晚的人有所接触,但是这是橘糖......
她弯了眸,轻声道:“可以吗?”
橘糖顿时笑出来,从怀中拿出一大把糖,全都递给姜O:“当然可以。”
然后,小丫鬟转了转眼珠:“嘿嘿,小姐知晓这叫什么糖吗?”
姜O眸一瞬间红了,轻声道:“知道呀,叫橘糖......”
橘糖讶异地捂住嘴,小声道:“这可是我家乡那边的特产,小姐居然知道,嘿嘿小姐,我也叫橘糖,小姐用膳了嘛,橘糖去为小姐做晚膳。”
说着,她轻声一顿:“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吗,也不知我做的菜符不符合小姐口味,船舱上面的东西不太多,可能做不了太复杂的东西,但是小姐先点点菜,我去看看什么可以做?”
远处,寒蝉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
姜O停顿了许久,轻声说道:“饺子可以吗?”
橘糖一拍脑袋,笑道:“对哦,有面粉有肉,可以做饺子来着。那小姐等橘糖一......一个半时辰,橘糖去给小姐做饺子。”
说完,橘糖又从怀里面拿了一把糖,塞给了姜O。然后,笑着道:“那我先去厨房啦。”
姜O垂着头,轻声应:“好。”
她许久没有抬头,很久之后,待到泪一滴一滴从指尖滑落,姜O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已经许久,未如此哭过,惶然觉得这般哭,似乎还是上一世。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姨娘还活着,她同姨娘都离开了姜府那个泥潭,她也并没有做下此生都要愧疚之事。
她身旁也有了一个,温柔热烈的郎君。
她其实很满意现在的一切,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去同那个前世的夫君,将一切都说清楚。
他只是浅薄的占有欲,只要她同他将一切都说清楚了,他应该也会同她彻底两别。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她想,待到了江南,过上几月待到风声过去,她能将姨娘接过来。此后,她会喜欢同于陈一同看江南春日的花,看江南冬日的雪。
她也想知道,江南的雪,是否同长安真的不同。
第三十章
天气陡然阴了, 雨下的陡又急。
姜O怔了一瞬,然后一把骨伞就从身后探了过来,牢牢地遮住了这世间的风雨。她转身, 对上于陈那张害羞的脸。
于陈修长的手握着伞柄, 在姜O转身望过来的那一瞬, 手腕间浮现淡淡的青筋。因为他为她撑着伞,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这骤然缩短的距离让少年的脸有些红。
见到是他,姜O倒也不惊讶, 轻笑了一声:“多谢。”
于陈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紧,但面上的害羞局促遮掩住了不少, 小声道:“雨等会怕是会下大, 姜三,阿, 阿O要不先回船舱。路上在下遇见了橘糖姑娘, 她说待到饺子做好后,会给阿, 阿O送到房间去。”
一连唤了两声‘阿O’, 于陈已经不敢直视旁边的人。
姜O心中知晓,也只是唇上轻笑,其他的并未再说什么。两个人,在并不算安静的雨中, 走出了一段安静的距离。
将她送回房间之后,于陈就走了, 临走之前还将伞撑好了放在房门外。雨水顺着撑开的伞面, 缓缓的滑落至地板。
房间内,姜O推开了窗, 雨水拍打着海浪,看着来势汹汹,但其实最后也只是猛烈一点融入海水之中。
她撑着头,并不知未来她将面对什么。
只是在这一刻,在那把伞撑过她头顶,她转身看见于陈羞赧的脸时,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
船舱外,于陈一路寻到了谢欲晚,少年轻声道谢。
“适才多谢公子的伞,这海上的雨来的实在有些急了。当初在下同未婚妻离开长安离开得急,在江南伞这般必要的物件,在下倒是忘记准备了。”
谢欲晚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是很想理会这个他因为姜O顺带捎上的人。
于陈却似乎察觉不出他的冷漠,温声道:“公子此次去江南去为何事,若是有在下可以帮得上忙的事情,公子一定要告诉在下。”
谢欲晚长眸半抬,在漫天的风雨中,平静道:“寻人。”
见谢公子并不是很想说,于陈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只是退下去时温声道了一声:“待到去了江南,公子定会寻到期盼的人的。”
橘糖一直在身后看着,此时手上正端着一碗饺子。
见到于陈下去了,笑着将饺子端了上来,眨了眨眼:“公子,吃饺子了。奴今日看了看厨房,有肉有面,一想哎呀这不做饺子都可惜了......”
谢欲晚眸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从橘糖手中接过筷子,一点一点用了起来。他眸很淡,此时手间还有之前烫伤的痕迹,混着两三道狰狞的伤口,偏整个人又生的公子如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混着碎痕的画。
橘糖沉默了一瞬,却又说不出什么。
她未见过公子如此模样,她知晓因为谁,却因为不知晓其中纠葛,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她的公子,似乎一脚已经踏进了悬崖。
可此时公子年方二十,官拜丞相,橘糖不知晓,何事能让公子眸中悲伤如此深沉。
*
漫天的风雨,若是有遮风挡雨之处,便是个安眠的好日子。
姜O一觉睡到了晚上,终于撵走了心中无由来的困倦。她记得恍惚间似乎有谁敲了门,但她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了。
她也没多想,觉得应该是于陈,看看夜色她倒是也不打算出门了。
左右还有一日,等到明日用了早膳,她再去同谢欲晚说清楚罢了。即便她想的很清楚,但其实想到谢欲晚,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比起前一世那些复杂的情愫,此时她更多的是害怕。
是她生如蜉蝣,却明白她前世之夫君手握通天权势,只要他不愿,她此前所有的规划都会化作灰烬。
*
隔日。
依旧是同昨日差不多的时间,门被敲响了。
姜O听着熟悉的三声敲门声,知晓是于陈来了,她同昨日一般洗漱、梳妆,然后上前推开了门。
少年温柔又害羞地望着她,手中端着一盅白粥。
余光中,姜O似乎看见了被叠好的伞,她没太注意,只以为是于陈做的。左右这些事情,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郎君,都做的很细致。
她看着少年手中的白粥,轻声一笑:“又是白粥呀?”
少年脸一红,小声道:“今日是在下自己熬的,不会......不会再出现昨日那般情况了。阿O要,要试试吗?”
姜O自然不会拒绝,同少年一起在桌边坐下。
看着被放到手边的粘稠的白粥,她轻眨了眨眼,这碗粥看着的确同昨日的不太一般,她轻轻勺了一口,在于陈期待却害羞的目光中,轻笑着点了点头。
于陈的耳垂一下子红了,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同昨日一般的馕。
姜O小声问道:“不是有白粥,为何要吃馕?”
于陈捏着馕的手紧了一瞬,害羞却还是望向了姜O:“昨日同阿,阿O一起吃馕时,便觉得,明日在下再试一试也是不错的。”
姜O怔了一瞬,一时间她并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或许是在遥远的时间里,她总期盼过这般的一幕。
她对着于陈温柔一笑,也又轻咽了口粥。
她实在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再需要思考的了,未来未可知,但是这一瞬,她想试一试。她并不知晓,未来她是否能同身前这个羞赧热烈的少年郎君共度一生,或许只是去了江南,她们就会遇见无数的问题。
例如,即便少年百般坚持,少年家中人亦不同意这一门来路不明的婚事。
例如,日后少年遇见了世事,不复今日的热烈真诚,她们最终也会成为世间的一对怨偶。
但是......起码,在此刻,她需给少年给予她的温柔真诚与坚定,一个交代。
*
姜O出了门,眼眸在门外的伞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移开。
她不算踌躇不安,甚至,她向来慌乱的人生之中,难得有如此坚定的时刻。她向着船舱外走去,一路上四顾,却没有看见认识的人。
来往的人见了她,也只是低下了头。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涌起,不等她多想,橘糖突然从前方出现:“小姐晨好,昨日的饺子好吃吗?”
姜O眸怔了一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随后,她弯了眸,温柔道:“好吃。”
橘糖顿时眸中绽开了笑意:“那以后小姐想吃,便来寻橘糖。”话下意识说出口的那一刻,橘糖自己也感觉到了冒昧,正准备解释一番,却听见身前的小姐轻声道:“好。”
一阵鼓声,不轻不重地在橘糖心中响起,橘糖怔了一瞬,不知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来自哪。
姜O似眷恋地望了橘糖最后一眼,随后轻声说道:“橘糖可以带我去见你家公子吗,这一次能去江南多亏公子应了乘船之请,想来还是要亲自感谢一番。”
橘糖自然知晓不是面前这位小姐话中如此,但还是小声道了一句:“小姐随我来吧。”
一路向着船舱最深的方向走,橘糖未说话,姜O也沉默了。
一直到船舱尽头,橘糖才止住脚步,轻声道:“公子便在里面了。”
姜O怔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橘糖已经敲响了房门,垂头轻声道:“公子,昨日上船的那位小姐想见您。”
许久之后,里面才传来淡淡的一声回应。
在橘糖示意下,姜O自己推开了门,似乎在她推开之际,里面的人才将这室内的烛火亮起来。她抬眸那一瞬,恰与谢欲晚那双眼对上。
但这一次,移开眼神的,却变成了谢欲晚。
他待她似寻常人:“有何事?”
昨夜那个在敞开的房间内深夜强吻她的人,此时却端坐地恍若清风明月的正人君子一般,只看向她一眼,便淡然移开。
姜O捏紧了自己的手,轻声道:“谢欲晚,我重生在姜玉郎带我去见你的那一刻。”
谢欲晚持着笔的手一顿,淡然回道:“嗯,我知道。”
这般熟悉的语调,几乎让姜O瞬间回到前世,她轻咽下那些复杂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我一直在避开你,那杯酒无论有没有被下药,我都会端给其他人的。”
谢欲晚眸停了一瞬,随后望向身前的少女。
即便主动来见了他,她依旧站得如此远。
昏暗的烛光中,他掩下自己的眸色,轻声道:“我知道。”
姜O见他情绪平静,那些微小晃悠的情绪也逐渐停了下来,她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被昏暗烛火映出半边身子的矜贵青年。
她能理解他们重生之后,谢欲晚做的一切。
不过是些浅薄的破坏。
只是因为她曾是他十年的妻,一朝重生,他这般克己守礼的人,仍将她当做他的妻,故而才做下那些事情。
她温柔一笑,此时谢欲晚正抬起眼。
他怔了一瞬,一时间以为她会同从前一般笑着奔入他怀中,羞涩地抓着他的衣袖,轻声同他讲述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也想回抱住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告诉她上一世那方院子他早买下了,这一次去了江南他们便一起去看看吧。
那里他遣人种了很多花,如今正是春日,待到阳光明媚,她可以带着姨娘从早晨赏到晚。这些日发生的一切他便当只是重逢的坎坷,此后他们依旧可以携手走过一生。
那双向来温和凉薄的眸,此时却有了淡淡的欢喜。
直到――
他听见面前的少女温柔地坚定地同他道:“前一世感恩夫子万般包容,是学生生了报复之心,一步步做下那些错事。那日听见夫子那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才惶然觉察半生之错。”
她不曾丝毫提及爱意,只是在分别的这一刻,将前世的愧疚公之于众。
她略去她那十年惶然的忐忑,学着于陈一般,温柔而坚定地表达自己哪怕有所隐瞒的所思所想。
谢欲晚手指一顿,望向少女那双清澈的眸。
一种饱含酸涩的隐痛,让他整个人凝在原地,他惶然觉得,那个曾经同他朝夕相伴的女子,开始距他万般之遥。
然后,他看见她跪下,同他行了一个师生之间的大礼。
少女的头磕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但她丝毫不在意其中的疼痛,只是用刻骨的规矩和礼仪,一点一点同这个曾距她最近之人,说着今生的告别。
“夫子,前世您教导我诗书礼仪,教导我诗文道理,此中情谊,学生两生感怀。如今能重来一世,学生再不会去做下那些错事,也请夫子认清心中之酸涩不过浅薄之占有。但学生是人,此生未同任何人许下诺言,在这世间独归自己所有。”
少女的眼眸温柔而坚定:“夫子,我知晓,若是我今日不来,这船怕是永远到不了江南。但既然学生已经来了,请夫子放我和于陈走吧。”
说完,少女又是虔诚而敬重地行下最后一个礼。
“砰――”
向来克己复礼的公子身子一点一点僵硬,那些年少之时撕扯他的丝线,此刻一点一点将他固在座位之上,他便是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恍如前世一般冰冷的风雪,一点一点迎着他的眸,缓缓向下落。
最后,在少女长久的沉默和等待中,他只能眸光深沉地吐出一个。
“好。”
这一声,从此,山高水远。
*
从昏暗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姜O眸凝了一瞬。
她没有再往后望上一眼,即便他望向她的那一瞬,她心依旧如初见时般颤抖。这世间,人本就会遇见许多人,她同谢欲晚已算是彼此许过了一生,只是上天都觉得,她们相缠的一生,不过是可以重来一世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