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用余光打量了一两眼,又开始同身旁的友人交谈起来。
唯有姜O,始终看着桌上的点心。
她一个奉常府的小小庶女,在这般宴会上, 如何能够被安排在丞相大人身旁。姜O不愿意细想,毕竟这也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可能是因为那个‘学生’的名号吧。
一旁, 青年淡淡地看着前方的舞乐, 也未向她这边看上一眼。这让姜O舒适了许多,她将从前那些事情放下, 自然不想再同谢欲晚多什么旁的交集。
直到一声轻声的‘小姐’从身侧传来。
声音软软的, 是橘糖。
姜O一怔,下意识看过去, 然后就看见橘糖对她眨了眨眼。不过一小会, 橘糖已经到了她身旁,占了晨莲的位置,为她斟酒。
橘糖过来时,晨莲也就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姜O望着橘糖, 眸色很温柔。若是前世她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可能就只有橘糖了。她轻声道:“橘糖, 晚好。”
橘糖将一杯酒递过来, 宴会上给小姐们桌上上的酒,都是甜甜的果酒。只是这次, 不再是晶莹的葡萄酒了,酒水糯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荔枝香。
姜O有些讶异,荔枝酿酒,已经很是奢侈。
如今只是一个传言不太受宠的郡主的及笄宴,静王府已然奢侈至此吗?
她饮了一口,不似上次的葡萄酒,荔枝酒的香味很淡,只有一种淡淡的甜,但是格外地清香。若是炎热一些,冰镇了当是更好喝。
橘糖一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轻声道:“小姐的月牙糖吃完了吗?”
姜O摇头:“未曾,不是橘糖同晨莲说,我一日只能用一颗。”
这番话逗笑了橘糖,她小声道:“橘糖原也以为,要等到小姐用完月牙糖的那日才能够见到小姐的。今日未来静王府之前,橘糖也不知道会见到小姐。”
姜O眸怔了一瞬,橘糖这是在告诉她,今日她被邀约的事情,同谢欲晚无关。知晓同他无关之后,她心中淡淡的慌乱也平息了。
又同橘糖交谈了几句,橘糖便回去了。
说是回去,其实就是走了两步,到了隔桌。远处静王和长宁郡主已经出席了,她在远处静静看着,下面一些公子小姐上去送贺礼。
余光中她发现谢欲晚也准备了一个锦盒。
以为是给长宁郡主的及笄礼,她一直静静地等着,宴会应该等到送完礼了才会真正开始。
远处司洛水也上前送了一个木盒子,见到远处的她,弯着眸对她笑了笑。一旁的司礼也对她微微点头。
她也点点头,算是回应。
橘糖在一旁看着,随后看向了身侧的公子,最后看向了那个桌上的锦盒。
公子同静王熟悉,同宁玉郡主也见过几面,但是长宁郡主,静王府将长宁郡主保护得好,从来不让长宁郡主掺和那些事情,公子哪里会和长宁郡主有什么交集。
送及笄礼,那更是不可能了。
果然,直到宴会快要开始,那个锦盒一直都放在桌上。
姜O垂着眸,想着商阳账本的事情。这些日她已经回忆得差不多了,只有两三处细节,还有些需要斟酌。但是不知谢欲晚是否要的急,若是急,她可以先把手上这份给他,然后自己再去想那几处。
思及此,她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就听见一旁的青年淡淡道:“学生不应该给夫子敬杯酒吗?”
......
姜O转身望向谢欲晚,他也正好转过身,平静地望着她。
即便大堂之中点了数百盏灯笼,但毕竟天已经黑了,他们的位置又在角落,烛火并没有很亮。
光恍若点点萤火映入青年那一双清冷如雪的凤眼。
姜O很快垂下了头,望了桌上那一杯荔枝酒。
学生同夫子敬酒,本是礼数。话是如此说,她的酒也敬了几次,但被谢欲晚这般说出来,姜O总觉得有些怪异。
但左右只是一杯酒。
她拿起酒杯,转过身,正对着他轻声行礼:“夫子。”
刹那间,姜O陡然想起。上一世她对这些礼仪全然不熟,便是敬酒也不会。大婚之日,旁人都散去后,房中只剩下她和谢欲晚两人。
她低垂着头,只能看见被喜烛映出的淡淡的影,彼时她惶恐、愧疚,还未知未来的一切。即便强忍着心中的情绪,但不知不觉,眸就红了。
室内安静了许久,随后是青年沉稳的脚步声,他被喜烛映出的影覆在了她的身体上,一杯酒递到了她身前。
她怔了一瞬,是合卺酒。已经递到了她身前,她只能接过。她纤细的手指碰到杯子壁的那一刻,听见青年淡淡道:“礼数繁琐,受累了。”
随后,他坐在了她身旁。
她抬起眸,在喜烛明亮的光中,望向一身喜服的谢欲晚。他容貌本就生的清冷俊美,如今一身红衣,更是衬得人如玉。
她捏着酒杯的手紧了一瞬,对上了那双向来清冷的凤眸。可能因为喜烛的红的,窗纸的红的,青年身上的喜服是红的。
他的眸也透着一种淡淡的温和。
他同她言:“手抬起来些,嗯,同我的手一起......”
她茫然地按照他的‘吩咐’做着,再反应过来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静了。两杯酒隔在她们身前,许久之后她都记得青年眼中的深沉。
回过神,她饮下了杯中的酒。
淡淡的荔枝香在唇中蔓延开,她还未行完礼,一个锦盒就浮现在了她眼前。锦盒不算特殊,就是平日丞相府中用来送礼的锦盒。
锦盒之上,谢欲晚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烛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如上好的温玉。
是桌上那个锦盒。
姜O有些沉默地接过。
原来......是给她的吗?
他眸色很淡:“夫子给学生的见面礼。”
这般说了,姜O只能收下,小心将其放置在了案桌上。锦盒看着并不大,适才她接过时,里面的东西也不重。
思来想去,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全一场礼数,宴会的后半程,青年的视线便再没有落在她身上一眼。等到静王下去后,宴会上陡然热闹了起来。
原本在对面的司洛水和司礼也向她走了过来。
司洛水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整个人可爱娇俏,全然没了上次的沉闷。姜O看着,知晓事情全然解决了,也为她高兴。
她也没问真相,思来想去也就是有人想借着‘意外’破坏司洛水的名声,那日见司洛水的模样,应当也知晓那人是谁。
司礼依旧一身水蓝色锦袍,恍然一笑间,如清风明月。
姜O见惯了谢欲晚那张脸,故而也没有什么感触。
一旁的橘糖屏住呼吸,看着身旁的公子。这司公子......比她家公子,不知道要‘热情’多少倍。
公子正淡淡饮着酒,似乎对身旁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橘糖眨了眨眼,如若她适才未看见公子眸中一瞬的冷意,她可能也就真的信了。她移开眼,望向对面的司公子,司公子看小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上好的珍宝。
果然,下一刻,橘糖就听见司礼笑着道:“过两日小妹准备去远山寺祈福,想邀请姜三小姐一同,不知姜三小姐可有时间?”
远山寺,祈求姻缘的。
一旁的司洛水看穿了哥哥的心思,忙过来挽住了姜O的手:“我来长安来的晚,没有什么相熟的小姐。听说远山寺灵验,便一直想去,但是苦于一直没有相陪的人。明日要下雨,我们后日再去可好。”
司洛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少女软软的身子靠在姜O身上,语气温柔地撒着娇。
姜O......没能拒绝。
她正准备轻声应下,一旁突然传来青年平静的声音:“两日后姜O需要抄书诗文,去不了远山寺。”
......抄写诗文?
姜O一怔,一旁的司洛水轻声叹了口气。
司礼视线在谢欲晚和姜O之间回顾一眼,温声道:“那三日后去就好,谢大人,请问三日后姜三小姐需要抄写诗文吗?”
谁都知道抄写诗文只是借口。但司礼只是摇着手中的扇子,礼貌地问道。
橘糖心中轻呼了一声,随后默默地望向了公子。
谢欲晚却看向了姜O,轻声道:“一本诗文,你一日抄写的完吗?”
姜O指尖一顿,她自然抄写的完,他也知道。
司礼在一旁摇着扇子笑着,司洛水对着她眨了眨眼。
她望向谢欲晚,犹豫了一瞬,轻声道:“......抄写的完。”
司礼一瞬间笑了出声:“看来谢大人对自己的学生了解程度还不太够。”
御史大夫是朝中老臣,对于当今天子逼宫之事一直颇有微词。不敢对天子言,日常便针对帮助天子一路上位的谢欲晚。
此时谢欲晚还不是十年后那个只手遮天的权臣,司家世代忠臣,父亲同丞相府不和,司礼向来也不遮掩对谢欲晚的态度。
司洛水听了姜O的答复,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谢欲晚没有管顾司礼,只是沉默地看着姜O,许久之后才自嘲了一声:“司公子言的是。”
姜O垂下眸,没有再看谢欲晚。
那方锦盒就淡淡地摆在桌上。
第五十三章
司礼轻声笑着, 望向面前一身素衣的女郎。
“宴会也散了,若是姜三小姐不介意,在下同小妹一同送姜三小姐回府吧。”
司洛水挽着姜O的手, 轻声道:“便让我们送你回去吧, 如今夜深了。”
其实姜府的马车就在外面, 司礼口中的送,也只是姜府的马车同司府的马车一同,但看着热络的司洛水,姜O到底没有拒绝。
见她应下, 司洛水轻笑了起来:“听说远山寺很灵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到三日后了, 能够同小姐一起去远山寺, 我很开心。若不是明日可能下雨,我们便能明天去了。”
姜O听着一声一声‘小姐’, 不由应道:“唤我姜O便好。”
司洛水立刻小声道:“阿O。”
一旁的司礼微笑着看着, 见到这一幕,不由笑着道:“好了洛水, 守些礼数, 若是被父亲看见了,定是得训你两句。”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司洛水也只是轻嗔了一声。
司礼对着一旁淡着眸的谢欲晚鞠了一躬:“那谢大人,我们就先回府了。”鞠躬时, 他水蓝色的衣袖不小心盖到了桌上的锦盒上,等到收回手时, 锦盒被衣袖带着, 一下子摔在地上。
“砰――”
周围人都听见了清脆的一声响。
谢欲晚淡淡地看着那个地上的锦盒,他似乎应该说什么, 却又觉得没什么了。他没有太管顾那锦盒,沉默一瞬,起身便走了。
雪白的衣袍从姜O面前拂过,姜O一怔,忙起身绕过桌子去拾锦盒。恰巧司礼也弯下身去捡,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切。
司礼很抱歉的模样:“对不住,是在下不小心。”
说着,被他拾起的锦盒被打开,里面是碎成数截的玉。碎玉零零散散地堆在锦盒中,适才一打开,好几块碎玉就顺着砸了下去。
又是“砰――”地一声。
原本就是碎了的小块玉顿时碎得更彻底。
远处的谢欲晚转身回望,只看见了姜O和司礼两人几乎叠在一起的影。漫天的烛火下,他怔了一瞬。
姜O下意识向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了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司礼还在道歉,司洛水也过来帮着捡。
姜O本想说什么,司洛水就轻声“呀”了一声,鲜红的血珠从司洛水的指尖冒了出来,看起来应该是拾玉的时候被刺到了。
姜O忙从怀中拿出帕子为司洛水捂住,帕子很快被血珠染红。司洛水还在为哥哥抱歉,姜O望着一地拾不起来的碎玉,轻声道:“算了吧。”
对于她还是谢欲晚而言,这都只是一块玉罢了。
司礼也在道歉:“是在下太不小心了些,实在未想到衣袖能将锦盒挥下来。改日在下一定上门赔礼道歉。”
话说到如此份上,姜O也不好再说什么,望着地上的一片碎玉,小声道:“没关系的。”
一旁的丫鬟为司洛水包好手指,手指处理好之后,司洛水又走到了姜O身旁:“阿O,对不住,我府中有许多这样的玉,明日我寻一块最好的给你。只是不知道这玉究竟的什么形状,一段一段的,圆圆的,似乎也不太像玉佩。”
司礼也在一旁摇了摇头,轻笑着道:“在下也看不出来。”
锦盒被司礼低了过来,他低声抱歉:“实在是抱歉,这锦盒姜三小姐可还需要。如若不要,在下帮小姐处理了便是。”
身后的晨莲第一次蹙了眉。
她望着地上的一地碎玉,看向了公子离去的方向。还未等晨莲寻出寒蝉的位置,就听见小姐轻声说:“给我吧。”
司礼便笑着将闭上的锦盒递了过去。
一众人绕着碎玉离开了静王府,外面的马车已经只有寥寥数辆了。姜O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已经没有丞相府的马车了。
谢欲晚......应该刚才就走了。
一旁的司洛水已经过来挽住她的手:“阿O,我们上去吧。”
马车一路奔驰,最后停在了姜府前,侍卫见到是她,忙迎上来:“三小姐。”
同司洛水和司礼告别后,姜O提着衣裙,迈入了姜府。晨莲在她身后,望着正驶远的马车,玩弄着手指尖的寒针。
姜O拿着那个锦盒,一路同晨莲回了小院。
待到让晨莲下去后,她将锦盒中的碎玉倒了出来。有些太碎了,混在一起,看不出来原本是个什么。但的确如司洛水所言,不太像一块玉佩。
烛火映着碎玉,姜O又收了起来。
轻声告诉自己,只是玉。
*
静王府。
望着满地的碎玉,谢欲晚眸中没有什么情绪。他只是安静地躬下身,将碎玉一块一块拾起来了。
橘糖在后面看着手帕中的碎片,思索了很久,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碎玉不会是,橘糖轻声道:“公子。”
可唤了一句公子后,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如若她未猜错,锦盒中应该是一个玉做的九连环。那是当年大人被斩首,谢家被抄家,谢夫人殉情自缢后留给公子的唯一一样东西。
是公子五岁那年,作了一首诗名扬长安,谢夫人给公子的生辰礼。
这数年她都未曾在公子那里见到这九连环,她原以为以公子对谢夫人的态度,她不曾见到,便是扔了。
可......
橘糖望着地上的碎玉,轻声道:“公子,你该直接同小姐说的。”
谢欲晚声音很淡,仍旧一块一块拾着碎片:“说什么?”
橘糖突然哑声。
“只是夫子给学生的见面礼,又应该说什么。”满室烛火之下,青年躬着身子,终于拾起了最后一块碎片。悄然间,他的指尖已满是血痕,但他却不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