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看着在自己面前哭诉的女儿, 神色甚是复杂。
她虽心疼亲生女儿,可乔婉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即便跟她不亲, 也时常伴在左右。
虽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可能一下子抽离母亲的角色。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变成了别人家的女儿,她心中万般不舍。
可一想到孙姨娘和乔氏的算计, 她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乔婉莹:“母亲,我知道你为难。我不会让你左右为难的, 你把我带回去吧, 祖母那么疼我,说不定会同意留下我的。”
她知道,这个府中怕是只有母亲还能疼惜她一二了。
平日里最支持她的祖母和父亲反倒是最绝情的。
乔婉莹越是想留在侯府,陈夫人就越发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为何想留在侯府, 这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反观自己的亲生女儿, 在她的“父亲”和“妹妹”离开之际脸上会流露出来不舍,甚至出去送了一程, 并未因为自己回归到了侯府而嫌弃从前的家人。
这般一对比, 更显露出来养女的小心思。
或许孙姨娘也是这般想的, 即便东窗事发,也未必会牵连到婉莹身上。
陈夫人闭了闭眼,又睁开了, 狠了狠心:“婉莹,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乔婉莹:“母亲您说。”
陈夫人:“你前些时候为何要给乔氏通风报信?”
乔婉莹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陈夫人知道自己不该怪自己养大的女儿。可一想到当年自己生产时九死一生的情况, 想到自己再也不能有身孕,想到孙姨娘和乔氏的算计……她面对女儿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以前觉得女儿的一些行为是小姑娘的任性,耍小性子,如今却觉得女儿或许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单纯良善。
她会为了成为太子妃胁迫别人,会为了参选偷偷跑出去……
“你究竟是舍不得我与你父亲,还是……舍不得侯府的荣华富贵?”
陈夫人看着乔婉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了出来。
乔婉莹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神有些闪躲。
陈夫人失望至极。
她后退一步,抽出来自己的衣袖。有些事情,该断不断,反受其乱,尽早归为或许对婉莹而言是件好事。
看着从手中滑落的锦衣,乔婉莹感觉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从指尖溜走了。
乔婉莹瘫坐在地上,眼里没了光。
完了,全完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乔彦成叹了叹气,看向了意晚的方向。见女儿已经不在花厅,他走了出去。站在门口,正欲找人询问,一转头,他瞥见了站在屋檐下说话的顾敬臣和意晚。
定北侯今日出现时他就有些困惑不解,刚刚还问了问岳父和大舅兄,结果二人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们永昌侯府找来的。
来了之后,拿出来证据,又退出去避嫌,丝毫没有要参与其中的意思。
他记得刚刚三妹妹提到过定北侯曾向意晚提过亲,那会儿他怀疑三妹妹是在胡扯,并未把那番话放在心上。
此刻看着定北侯看向意晚的眼神,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这位向来不近女色的冷脸侯爷竟然真的喜欢自己的女儿。
永昌侯府书香世家,在文臣中颇有地位。定北侯府武将出身,掌管京畿安危,如今又镇守西北。若是两个府能够联姻,那可真是文臣武将结合的大喜事。
贵妃娘娘掌管后宫,又颇有手段,她生的四皇子虽年纪不大,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冉妃娘娘极得盛宠,所出的六皇子备受皇上宠爱;另有其他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太子虽然能干,但如今皇上年富力强,将来的事情可不好说。
成为太子妃固然好,但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成功后永昌侯府能更上一层楼,但若失败后将会万劫不复。
跟定北侯府联姻,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甚至可以稳固永昌侯府的地位。
他之前不是没考虑过把女儿嫁给定北侯,可惜定北侯性子冷,不与文臣结交,向来不给他好脸色看。此人又不近女色,没人能完成此事。
定北侯竟然喜欢自己的女儿。
除了找回了亲生女儿,这件事可算是今日的意外之喜。
“意晚。”
听到声音,意晚回眸看了过去。
因意晚是自己外甥女,乔彦成从前没认真瞧过她,只是觉得有些亲切。此刻看着女儿,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他这女儿长得真是好看。
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水墨画。
怪不得一向不近女色的定北侯能为其倾倒,从前她只是从五品官之女就要上门去求娶。
刚刚顾敬臣那个问题着实让人难以回答,恰好父亲突然出现,她可以把这个问题避过去。意晚从袖中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丝,整理了一下衣裳,抬步朝着永昌侯走去。
刚走一步,手腕就被人扶住了。
“小心!”一侧面容冷峻的男子提醒。
意晚身体立马变得酥麻,心快速跳动几下,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抬眸看向顾敬臣。
顾敬臣适时地收回来胳膊,平静地说道:“小心水坑。”
意晚低头看向地面,前面恰好是屋檐滴雨的地方,形成一个小水坑。
“多谢侯爷。”
看着这一幕,乔彦成眼眸微动,朝着这边走来。
意晚走了两步,看着近在咫尺的永昌侯,朝着他福了福身:“侯爷。”
她的脸上甚是平静,既没有被人换了命运的悲伤,也没有找到更有权有势的家时的欢喜。
面对永昌侯时,依旧客套疏离。
乔彦成的心顿时被狠狠堵了一下。
今日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对于他而言都有些难以接受。却忘了女儿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孩子,是受害者,此事于她而言或许更加难以面对。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啊,若非孙姨娘和乔氏,她应该在自己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怎么还叫侯爷,你该称我一声父亲。”
乔彦成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温和。
意晚抿了抿唇,顿了顿,试着张了张口,结果发现最简单的两个字一时竟然变得那么生涩。
乔彦成胸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顾敬臣看了一眼意晚的脸色,道:“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乔姑娘可能还没适应,乔侯莫要介怀。”
亲生父女生疏到如此地步,竟还要靠外人来缓和关系。乔彦成觉得胸口压着的石头又沉了些。
乔彦成想到女儿这些年的境遇,心中难免酸涩,对女儿多了几分疼惜:“这些年你受苦了,往后回了侯府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意晚抬眸看向乔彦成,应了一声:“嗯。”
顾敬臣在场,乔彦成没再跟女儿多言。他看了一眼顾敬臣,道:“今日多谢定北侯出手相助,否则我仍被蒙在鼓里,被那母女俩欺瞒着。若非侯爷,意晚怕是还要继续受苦。”
顾敬臣:“乔侯言重了。”
乔彦成看了一眼女儿,笑着和她说话:“意晚,你何时认识的定北侯?”
意晚看了顾敬臣一眼,道:“见过几面,并不相熟。”
顾敬臣瞥了一眼身侧的姑娘。他发现,每次她都要假装不熟。
乔彦成看着面前的情形,恍然中想到了一事:“我记得那日府中戏台子塌时,是不是定北侯救了你?”
意晚怔了下,她没料到永昌侯会记得这件事。
顾敬臣:“顺手之事,乔侯不必记在心上。”
这话等于直接承认了。
乔彦成立马道:“这怎么行?算上这次,侯爷救了小女两次了。你年纪不大,叫侯爷怕是把你叫老了,我和你父亲同辈,不如唤你一声敬臣可好?”
顾敬臣:“乔侯随意。”
这还是乔彦成第一次和顾敬臣说这么多话,见顾敬臣的眼神时不时看向女儿,他心中更是有数了。
“对了,你不是在延城打仗吗,怎得突然回来了?”
顾敬臣:“家母病了,皇上特下旨召我回京。”
意晚猛然抬头看向顾敬臣。
恰好顾敬臣也在看她。
乔彦成皱眉:“嗯?秦夫人病了?何时发生的事,怎得一点消息都没有?若早些知晓,我便让夫人前去探病了。”
顾敬臣:“劳乔侯挂心,家母的病已经好了。”
乔彦成:“那就好,那就好。”
乔彦成看向女儿。刚刚他与定北侯说话时,女儿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曾说。她这性子与婉莹截然不同,沉静如水。看着她的侧脸,他恍惚间看到了夫人年轻时的影子。
“意晚,咱们一会儿就要回府去了,你是侯府的嫡长女,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闻言,意晚依旧平静:“多谢侯爷。”
乔彦成点点头。
意晚:“我……我有些想法想跟您说一说。”
乔彦成:“但说无妨。”
意晚:“父亲……”
说了两个字,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顿了顿,改口:“云大人应该不知道我和婉莹被换过,意亭兄长也不知道。想必定北侯也查到了这一点。”
叫别人父亲叫的倒是挺顺口的。乔彦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憋屈。
意晚看向顾敬臣。她是故意当着顾敬臣的面说的,因为顾敬臣定是查过此事,而他的话,永昌侯定会信上几分。
顾敬臣:“嗯,确实不曾查到这些人知晓此事,内情应该只有孙姨娘和乔氏知道。”
听到顾敬臣的回答,意晚松了一口气。
“他们和乔氏不同,平日里待我极好。他们的确是无辜的。侯爷也是读书人,当知晓考中进士举人不易,需花费多年努力。意亭兄长寒暑不辍,日夜勤勉读书。云大人没什么背景,在官场上小心翼翼多年,又有侯爷的相助,才有了今日的成绩。还望侯爷能考虑一二。”
乔彦成看向面前的女儿,疑惑道:“你刚刚为何不在大殿上求情?”
意晚:“祖母得知当年事,心中本就有气。心头之气若是不发出来定要积病。我说这番话固然可能有用,但乔氏定会得意起来,无形中又给祖母添堵。求情何时都能求,没必要当着乔氏的面求。且,乔氏若知晓了我的软肋,以后难免还会在此事上做文章,我不想被她拿捏。”
乔彦成不得不对女儿刮目相看。
宠辱不惊,始终平静。
“若我不同意呢?”
意晚微怔,以她对永昌侯的了解,猜测他会同意下来的。
“不同意也是人之常情。换位思考,若我处在您的位置上,未必能有您大度。所以无论您做什么都是您的选择。”
乔彦成点了点头。
心中纳闷,三妹妹和三妹夫两个汲汲为营的人如何能养出这么通透的女儿。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缘故。果然,自己生的女儿养在哪里都像他。
这么一想,乔彦成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好,你的意见为父会考虑的。”
意晚:“多谢――”
顿了顿,终于把那两个字叫了出来:“父亲。”
乔彦成笑了。
不多时,魏老夫人和陈夫人从里面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乔婉莹。
陈夫人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见意晚过来,陈夫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未语泪先流。
看着陈夫人的眼泪,意晚觉得心头酸涩不已,张了张口,正欲安慰她,没想到自己的泪也流了下来。
陈夫人终于忍不住把她抱在了怀中。
她可怜的女儿啊,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若非侄儿及时发现,怕是她仍旧在云府受苦。或许是母女连心,即便她一天没养育过意晚,但一想到她的身份,陈夫人还是觉得心痛。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许久,没有人过来劝,因为大家都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有多么难得。
只有站在陈夫人身后的乔婉莹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
属于她的位置被旁人抢占了。
过了片刻,陈夫人和意晚终于分开了。
陈夫人看着意晚红红的眼眶,抬手为她抹了抹眼泪。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意晚对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想到亲生女儿吃的苦,陈夫人的眼泪又来了,她拿起来帕子擦了擦眼泪,顿了顿,道:“从前都怪我没守好你,往后母亲日日守着你,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意晚哽咽出声:“嗯。”
乔彦成笑着缓和气氛:“好了,夫人莫要哭了,女儿这不是找到了么。岳父岳母也忙了一整日了,咱们回府去吧。”
陈夫人:“嗯。”
她紧紧握着意晚的手,拉着女儿朝外走去。
到了马车旁,意晚扶着陈夫人上马车。
待陈夫人上了马车,意晚道:“母亲,今日表哥帮了我,我有些话想对他说,去去就来。”
陈夫人眼眸微动,道:“好,这是应该的。”
意晚朝着一旁的陈伯鉴走去,乔婉莹迎面走了过来,在路过意晚时,讥讽道:“恭喜你,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意晚停下脚步,抬眸看向乔婉莹。
看着乔婉莹这一张脸,她平静地说道:“若从来不曾拥有过,大概是做梦都想‘求来’,而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乔婉莹一向不喜欢意晚这个样子,看着她平静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前她也没少讥讽意晚。然而,今日两个人身份对调,她却再也不能那样说她了。
乔婉莹冷哼一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有些人只能得意一时,未必能得意一世。一辈子还长,且走着瞧!”
意晚仿若没有听到,面色始终平静。
陈伯鉴朝着意晚走了两步,他刚刚看到乔婉莹的神情了,眼神很是怨毒。
“她刚刚说了什么?”
意晚淡淡道:“没说什么,大概是突逢大事,心有不甘,放了一句狠话。”
陈伯鉴皱眉。
意晚没再理会乔婉莹,看着陈伯鉴,郑重道:“表哥,你今日能不问缘由地站在我这一边,我会铭记一辈子。”
顾敬臣随永昌侯和陈侍郎朝着外面走去,离开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瞧着意晚看向陈伯鉴的眼神,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梁家的亲事还没退,如今又多了一个陈家。
陈文素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瞧着事情已经结束,埋怨兄长:“哎,这么精彩的事情兄长你为何不让我进来听一听啊!”
陈伯鉴:“哦?我刚刚可有拦你?你当真是因为我才不敢来花厅偷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