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来,罗父哽咽难言。
罗泰安心里也堵堵的,愈发觉得对不住亲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儿子明白了。”
罗父满脸疲惫,摆了摆手:“日子是你自己在过,你别觉得我是个负累,回头等你娘没了,我就搬去东家安排的屋子住,我一个人还轻省些。”
罗泰安从来没有当过家,闻言忽然就有点慌,如果爹娘都走了,这还是家么?
“爹,儿子伺候您终老。”
“没到那个份上,我好手好脚的,不用谁伺候。搬去外头住,也眼不见心不烦。要是哪天我瘫了,需要人照顾,你再去接我不迟,或者我运气好点,无灾无痛自己走了。你把我接回来跟你娘葬在一起,就算全了这段父子缘分。”罗父满脸伤感。这个女人在的时候他不觉得她有什么好,如今人要走了,他忽然就觉得很孤单。
罗泰安又劝了几句,眼看父亲无心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还想再说,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罗母卧病在床,这会儿喝了药正睡着,白青青身怀有孕在厨房里熬安胎药,父亲正在伤感呢,罗泰安也没指望他们,主动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少年,衣衫褴褛,身上很脏,头发乱糟糟的。乍一看就像是个小乞丐,看见他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姐夫,娘……娘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
罗泰安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想去厨房里喊白青青,回头却对上了父亲沉沉的眼神,他突然就想起来了方才答应父亲的话。
话才刚刚说出口,还是滚烫的,他这边……大概做不到了。
白青青本就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得知是自己娘家弟弟,已经下意识奔出厨房。听完了二弟的话,整个人慌乱无比,她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看向罗泰安的眼神中满是哀求。
“爹,岳母都吐血了。”罗泰安声音艰涩,“几个弟弟都还小,我不能见死不救。”
罗父呵呵:“老子跟你扯半天,纯属白费唇舌。你他娘的说话跟放屁一样,出尔反尔,有个男人样么?”
罗泰安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却一句都不反驳,只低低道:“你小点声,娘还睡着呢,要是把娘吵醒了听说这件事,她会生气的。”
“呸!”罗父狠狠啐了一口,“你要是眼里还有娘,就不要管这件事。”
白青青刚嫁进来,但却已经学会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她没有立场在罗家长辈跟前争取什么,反正哭就行了,等罗泰安去说。
罗泰安果然不负她的期待,被父亲吐得一脸口水也没改主意,伸手抹了一把脸:“爹,我娶了人家的姑娘,就得负责。”
“谁让你娶的?”罗父不客气地冷笑,“我跟你娘我一开始就不答应让这个女人进门。明明是个无底洞,你偏要往里跳。那边的登天梯你就跟眼睛瞎了似的看不见!”
白青青忍不住辩驳:“我也不想有这样的娘和弟弟,您让我怎么办嘛?”
“关我屁事,你这种带了一大串拖油瓶的女人,就不应该嫁人!要嫁也嫁那些富裕的公子,人家抬抬手就能帮你解决所有事,你可倒好,抓着我儿子不放,我儿子就那么像冤大头?”罗父怒火蹭蹭往上涨,那样子好像都要动手打人了。
白青青往外挪,紧紧扯着罗泰安的衣衫,却也没有拔腿狂奔,因为她知道,罗泰安那点儿为数不多的积蓄已经用在成婚上,甚至外头还欠着点长辈不知道的黑账。两人就这么走,去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她不敢和罗父争执,哭着哀求:“泰安,我娘身子不好,我好害怕,咱们回去瞧瞧好不好?”
罗泰安本来也打算去。在他眼中,岳母算是半个娘,见死不救,他和白青青之间的感情肯定会受影响。
两人很快去了街上找马车,他们运气比较好,刚好看见有车夫要去枫树街,跟别人一起搭车,车资能便宜一大半。本来就没有多少银子,能省则省。
事实上,罗泰安身上的铜板付完了来回的车资后,只够啃两个饼子,甚至连回娘家该有的礼物都买不起。
可非回不可,也顾不得这些,还可以推说去得急没来得及置办。
白母的病情果然加重了,她本来就身体不好,看到女儿那寒酸无比的婚事,又看看底下要成亲的三个儿子就特别发愁,心里郁气不散,堵啊堵的就吐血了。
最大的儿子离开,底下的两个今年才七岁,压根不敢出门。因此,罗泰安赶到了大夫还没到。
来都来了,总不能看一眼就回家。白青青让弟弟去请大夫,宽慰了母亲几句后就躲到了院子角落悄悄地哭。
罗泰安看到她哭到浑身颤抖也不发出声音,心里就止不住的怜惜。最后大夫离开时冲动之下就把这一次的账认在了自己头上,还说明天就会把钱给大夫送到医馆之中。
回去的路上,罗泰安一路都在沉默。
白青青心满意足,大夫说了,母亲喝了药后休养几天就没事了,不至于到办丧事的地步。甚至开玩笑说她能活到抱孙子的时候。
二弟今年才十一岁不到,十七成亲,十八生子,也还有七年时间呢。她心情愉悦,唇边哼起了小调,也有兴致打量马车了,当目光落在边上人脸上时,声音一顿。
“泰安,我不该拖累你。这一次后,白家无论大小事,你都不要再管。”
罗泰安摇摇头:“我不是嫌弃白家累赘,就是怕我娘知道了生气,她气性大,又不喜欢你,要是得知此事,怕是更要为难你。”
白青青苦笑:“谁让我的家人不争气呢?不怪她,不管她如何对我,我受着就是。你放心,你娘就是我娘,她又生着重病,不管她说什么样的难听话,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我都绝对不会还嘴。”
结果,两人一进门就对上了脸色黑沉沉的罗父,他手里端着药罐,看见二人进门冷哼了一声:“泰安,你娶了媳妇之后眼里就只有丈母娘了是么?你娘刚才被气吐血了你知不知道?那边吼得跟要死了似的没出事,你娘怕是得先走一步。”
第172章 被借肚子的媳妇九
白青青面色微变。
罗泰安哪里还顾得上她, 飞快奔进了门,一眼就看见床上脸色惨白的母亲,被子上和地上都还有吐的血。
此时人是昏迷的, 罗泰安正想伸手推, 罗父阻止道:“大夫说,让她睡一会儿。”
罗泰安收回手,满脸的愧疚,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门,疑惑地问:“我们出门的时候没有告诉娘, 她从哪儿知道的?”
罗父叹气:“从邻居那里听说了。”他看了一眼低着头满脸愧疚的白青青, 问:“白家那边如何?没有大碍吧?”
白青青点点头。
罗父轻哼:“我就知道没事,否则你俩不会这么快回来,更不会笑。”
刚才两人在路上已经商量过了,明天就要给大夫送药费,罗泰安自己是肯定拿不出来的,他在外面还欠了一两多的银子,几乎把自己认识的友人都借了个遍……关键借银子的前提是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罗家长辈, 那就不能随便开口了。
此次也一样,如果让爹娘知道他拿银子给岳母治病……光是看他去探望岳母都能气吐血, 知道他出钱,怕是当场就要被气死。
两人都商量好了, 说这钱是跟家里借的。可此时罗母气成了这样, 罗泰安哪里还敢开口?
白青青心里也惦记着母亲的药费没着落, 抓了罗泰安进屋, 低声提议:“你还是去借吧……”
罗泰安面露为难:“上次就已经开过一遍口了, 这是他们能够拿出来的极限。如果真能借我,婚事也不会办得那样寒酸。”
言下之意, 上次已经是各种压榨。
他叹口气:“我就还了几枚铜板,都说有借有还,那些债没还清之前,我是不好意思再开口了的。”
白青青苦笑:“那现在怎么办?”
“总要想办法呀,不能让大夫觉得我们不讲信用。”罗泰安若有所思,他心里已经盘算着能不能搬家里的东西去换现银,最好是搬那种暂时不会被发现的物件。
罗家在城里住了几代人,虽然都是普通百姓,自家也没有个营生,可几代人都没有出过败家子。因此,当初罗母嫁进来的时候,从长辈手里得到了一套纯银首饰。两只发簪,两只镯子,还有两个银戒指。
这些是传给罗家媳妇,要一代一代往下传的。当初要办婚事时,罗母还特意把这些首饰送到银楼里重新炸了一遍,全部都银光闪闪。只是后来高玲珑连夜都没过就回了娘家,那首饰还没能露脸。
罗泰安想着,反正都是给自己夫妻俩的东西。母亲又病得那么重,往后说不准也想不起来了,就算弥留之际想起来,父亲发现东西不在,应该也会帮着遮掩一二。总不会真的让母亲带着怨愤离世。
那套首饰的价值,比罗家如今的积蓄还要多,品相不错,用的又是老银,罗泰安趁着父亲在厨房忙活熬药的时间,悄悄从母亲房中摸出来后直接拿到了银楼。估价八两!
当初买的时候可是花了十两银子,取十全十美之意。新首饰有溢价,请的又是老手艺人,十两不贵。可这买东西和卖东西是不同的。银楼只看首饰本身的价值,给出八两还算公道。
罗泰安一咬牙:“当一对镯子吧,换三两银子,麻烦你们铺子里的师傅帮我打一双镀银的镯子!”
他也是以防万一。
万一父亲不肯帮他遮掩,他背负不起母亲被自己气死的愧疚。
银楼还算公道,直接答应了下来。只是镀银镯子要收一两银。
罗泰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足银的新镯子也不会超过四两,那镀银的就是个玩意儿,不值钱,回头想要当,一半银子都拿不回来。
“奸商,没你这么做生意的。”
掌柜苦着脸:“你这银子的做工那么精湛,想要做到一模一样,非得老师傅不可。他们那么忙,你还两天内就要拿到,这价钱很公道了。不信你去别人家问一问,人家都不会问你要钱,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老匠人,不能保证一模一样。”
罗泰安心里骂着奸商,却又怕自己出来太久让父亲生了疑心,到底还是定了。
拿着银子,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了一趟枫树街,给大夫送去了银子,还花了几十个铜板买了点心送去探望岳母。剩下的银子,他在回来的路上绕了一圈,将先前成亲时悄悄欠下的银子还了。
如此,三两银子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只剩下六个铜板了。
无债一身轻,罗泰安心情不错,更让他高兴的是,他只是从银楼路过进去问了问,本意是想要催促一下,结果却得知老师傅昨晚上连夜赶工,已经帮他打好了新镯子。
罗泰安特别惊喜,他就怕母亲想起来看镯子发现不对劲再气出个好歹,所以才跑来一催再催,拿到银子,他看着和原先那对镯子一模一样的花纹,觉得这一把稳了。
回到家,罗母已经醒来。得知白青青在午睡,心里又气了一场。看见儿子进门,所有的怒火都有了发泄处,靠在床上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么懒的媳妇,就指望着你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她呢。我看你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你今儿一跑大半天,早上就没看见你的人,是不是又去枫树街了?”
她声嘶力竭,太过愤怒,苍白的脸上都多了几抹红晕。罗泰安怕她气出个好歹,忙道:“不是,儿子成亲了嘛,又即将添丁,就想找一个工钱高点的活儿干,好养家糊口。”
罗母面色缓和了些,随口道:“你原先那个活儿就挺好的,一个月三钱,够花了。”
“儿子想孝敬您呀。”罗泰安好话张口就来。
罗母看着面前的儿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儿女都是债,我这个做娘的,简直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这身子不中用,怕是什么时候就不成了,把青青叫来,将你爹也请来,我有话要说。”
罗泰安猜到她可能要交代后事,心头咯噔一声。又有些庆幸自己已经把镯子取了来,毕竟这样的场合,母亲可能会把那一匣子首饰拿出来。
问题是,他刚从外面进来,正想找机会把镯子放回那个匣子里呢……此时匣子里放镯子的地方空空如也,如果被母亲看见,再气出个好歹。
“娘,我看你好像挺累的,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先睡一会儿。”
从罗母不顾儿子的想法非要定下高家的姑娘做儿媳,就知道她是个强势之人。闻言摆摆手:“我这会儿精神头不错,又能顺畅地说话。把他们请来吧。”
罗泰安还要再说,罗母不耐烦,瞪他一眼:“别让我再说第二遍,你是不是想累死老娘?”
无奈,罗泰安只得去外面请人。
罗父正在厨房里熬粥,大夫说了,罗母本来只有几个月好活,气了一场之后,最多还能活两三个月,这还是照顾得特别好的情形下。并且嘱咐千万千万不能再让她生气。他知道在照顾妻子这件事情上指望不上儿子,儿媳就更别提了,捧着个肚子像是多金贵似的,他看不惯,也懒得使唤自己根本就不想承认的儿媳。
白青青不太敢面对婆婆,却也不敢怠慢,来得飞快,她刚刚进门,罗父也到了。
罗母看着面前的家人,目光落到了白青青的肚子上:“他爹,去把我箱子里的匣子取来。”
罗父不太乐意,那里面的东西值不少银子呢。
“白家就是个无底洞,那东西,还是我收着吧。”
罗母执拗地道:“拿过来!”
罗父没有再坚持,反正这是自家的东西,白青青是自己的儿媳妇。就算妻子给了,回头他还能要回来。当即飞快将东西拿了过来。
罗母伸手摩挲着古朴的匣子。
罗泰安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忙道:“娘,这东西还是给爹收着吧,也不用给我们看了。好东西谁都想要,我可不想看得见摸不着。”
“先给你爹拿着,青青孩子落地,如果是个男娃。你就帮孩子收着。”罗母自己也是从年轻时走过来,没孩子的时候,对于银子,对于照顾别人家的孩子都没什么感觉。等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那是巴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自己孩子手中。花钱也是,在亲生儿子身上无论花多少钱都舍得,可以说倾其所有!可要是给别人家孩子花钱,几个铜板都嫌多。
她不认为儿子有了亲生的孩子后还舍得把银子拿去填白家的无底洞。
罗父不知道她的想法,不高兴地道:“泰安没脑子,满眼都是他媳妇,这东西到他手里。多半留不住。”他态度强势,“我留着,你放心,我身子硬朗,回头守着孙子长大,把这东西亲手交到孙媳妇手上。”
罗泰安很想要这东西,但他不希望母亲此刻打开,忙接话:“可以,爹赶紧收好,别让母亲费神。”
白青青知道他在慌什么,袖子里的手紧张得攥成了拳头。接话道:“我听夫君说起过家里有贵重的东西传给媳妇,可我才刚进门呢,这东西给我不合适。爹收着最好。”她抬手掩面,“别给我看了,我怕看了后就……”
话未说完,罗母忽然抬手打开了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