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儿子归来, 侯夫人虽然忐忑, 却很高兴。
人这一生, 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坎。儿子假死归来也一样, 她相信只要能跨过去,对于母子俩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饿了么?一会晚膳就送来了,还说让人去请你呢。”
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赵方林沉默下来。
侯夫人见儿子心情不愉,好奇问:“这是怎么了?”
赵方林在母亲面前,向来就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本来还不太好说,见母亲问了,便开口道:“周淑宁性子温顺乖巧,几年不见,怎么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侯夫人压根就没想到儿子会责怪到自己头上,随口道:“人都是会变的,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赵方林看母亲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处,皱眉道:“我听说她在侯府过得很不好,经常吃素,身边没人伺候。天天半夜爬起来给你请安,还要抄经祈福……娘,你是不是过分了点?”
提及此事,侯夫人颇有些心虚,辩解道:“我一想到你在外头受苦,她借着的身份在侯府过得逍遥,心里就不高兴。一生气就……也没有多过分啊,谁家寡妇不是这么过的,也就是她不安分,所以才会觉得委屈。我都没跟你说,她看见定国侯,笑得跟花儿似的。”
“如果不是你这几年的虐待,她不会这样生气,就算要走,那也是好聚好散。”赵方林心头烦躁,语气就不太好。
侯夫人后知后觉,终于发现儿子在怪自己,她张了张口,解释:“我也不知道你要回来呀。”
事到如今,母子俩再计较对错太迟,除了伤母子情分,没有其他益处。恰在此时,底下的人送上了饭菜,赵方林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也不再多言,干脆坐下。
下人将菜一道道摆上,很快就摆了大半个桌子。赵方林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只觉口舌生津,刚一动筷子,忽然想到了偏院里的母子俩,道:“来人,去将夫人请来。”
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鲜嫩的海鱼。
侯夫人平时没有这么奢侈,也是儿子刚回来。她自觉儿子这几年在外吃了不少苦,所以才特意让人多备了一些饭菜,但却并没有为郑春雨准备。在她看来,郑春雨虽然救了儿子,但如果不是她狐媚勾引人,儿子肯定早就回府,绝不会在外头待到现在弄得进退两难。也不会与周淑宁之间闹成这样。
她不怕周淑宁,但有些怵贾尚书,连侯爷都说,贾尚书此人刚直,怕是要与侯府计较。
这么一算,郑春雨的所作所为导致侯府和尚书府结了大仇。侯夫人一想到此处,对那女人的感官就特别差,哪怕有两个孙子在,也完全不能抵消她对郑春雨的厌恶。
如今儿子已经回府,恢复了侯府世子的身份。那么,郑春雨是怎么看都配不上儿子的。
侯夫人在儿子面前,许多事情都愿意妥协,但也有自己的坚持。她没有阻止下人去请郑春雨,一顿饭而已,食材虽然难得,侯府也不是吃不起。她板起脸道:“方林,你是世子,不可能娶一个农女为妻。之前你没回来,在外头怎么都行,但回到了侯府,哪怕她救了你的命。凭她的身份也做不了世子夫人。这样,看在救命之恩和两个孩子的份上,娶她做侧室!只是,你和淑宁之间还未说清楚,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你肯定要另娶,给春雨名分的事,得在你大婚之后。”
眼看儿子眉头皱了起来,侯夫人也并未松口,强调:“如果她真的一心为你,便不该在这件事情上吵闹!”
赵方林不高兴:“我暂时不想娶。”
话出口,见母亲脸色变了,他解释道:“孩子还小,但凡是门当户对的姑娘,出手都狠辣,心机也深,春雨不是对手,我又不能时时守着,到时妻妾相争,兴许会伤着孩子。”
侯夫人自然是不满的,儿子受伤,世子之位不稳,自然是赶紧娶一位高门贵女回来,堵住京城悠悠众口才好。
她张口想说话,看儿子眼神沉沉,又听见外头郑春雨进来的动静,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来日方长,没必要非得此刻将人说服。
郑春雨住的偏院之中摆设只是寻常,方才管事拿着皮毛等物来装扮屋子,已经让她大开眼界,此刻进了侯府主子的屋子,一瞬间只觉满是华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再看见桌子上的饭菜,好些她见都没见过,深觉开了眼界。
饭菜很可口,碗筷很精致,就是这气氛有些沉闷。郑春雨努力不让自己多想,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侯夫人放下碗筷立刻起身。
赵方林脸上浅淡的笑容不再,变得一脸慎重,跟着起身站到了门口候着。
安国侯进门,扫了一眼屋中情形,多瞧了一眼儿子的腿,最后将目光落在角落的郑春雨身上,叹了口气。
他在外头忙碌半天,跟人虚与委蛇,确实挺疲累。侯夫人以前听他叹气就会心头一紧,此刻更是觉得头皮发麻,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上前温柔地接过侯爷递过来的帽子:“侯爷,用膳吧。”
安国侯颔首,方才他已经发现今日的饭菜超乎寻常的丰盛,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给儿子接风。原本这也没什么错,可他在贾尚书那里吃了瘪,舔着脸好话说尽,贾尚书愣是不松口。
此事闹到圣上面前的可能不大,但侯府想要平安脱身,怕是不容易。真的是越想越烦,忍不住开口责备:“这么多饭菜,他在外头逍遥自在几年,给府里添了这么多的乱子,难道是什么功臣不成?”
侯夫人没想到他心情差成这样,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方林在外头吃了不少苦……”
“谁让他不回来的?”侯爷没好气。
侯夫人朝着儿子眨眨眼。
赵方林秒懂,上前规规矩矩跪到了父亲面前:“爹,儿子错了。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侯爷冷哼一声:“惯会讨巧卖乖。我原不原谅都不重要,关键是贾尚书跟条疯狗似的咬着咱们侯府不放,今天甚至还说要将此事拿到圣上面前,让圣上废除你与周氏之间的婚事。”他强调:“不是休妻,不是和离,是废除!他那意思,就是你没娶过,周氏没嫁过!”
赵方林先是一慌,但他到底见过世面,很快就镇定下来:“圣上日理万机,哪儿会管这些小事?”
安国侯面色沉沉:“话是这么说,但他不是个好相与的,此事……咱们侯府怕是要给些好处才行。”他是中午与贾尚书商量的,两人分别后的一个时辰,他独自坐在马车中沉吟,此刻心里有了些主意。
“贾尚书此人刚正不阿,一般的好处大概不能让他松口。我想着,他既然想要周氏恢复清白之身,咱们如他所愿便是,至于其他,回头你上门负荆请罪,态度诚恳一些。咱们再给些好处,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方林想到周淑宁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道:“万一还是不成呢?”
“咱们也不能一味让人欺负,若尚书府还要拿乔,那就撕破脸见真章!”侯爷心头烦躁,说完这些后,感觉家里的麻烦去了大半,胃口也上来了,扬声道:“拿一副碗筷来。”
碗筷已经到了门口,只是几人在谈事,下人不敢送上来。
郑春雨面对侯夫人还好,毕竟两人在郊外已经相处过了。但侯爷一进门就沉着脸,明显不好相与。她压根儿不敢坐,可所有人都坐,她也不敢站着,小心翼翼挂在了椅子边上。
却因为太过小心,将椅子弄出了声响。
侯爷目光落在她身上,道:“郑氏,之前方林不肯回来,你们在外以夫妻相称之事我没过问,但以你的身份做侯府世子夫人简直是贻笑大方。懂我意思吗?”
郑春雨懂了,她心里不服气,但身子却不争气的瑟瑟发抖。
“我……我明白……”
侯爷开始用膳,屋中比方才更安静了。
郑春雨抓着碗筷,险些哭出来,此刻她真心觉得,还是郊外好,哪怕没这么富贵,哪怕吃的东西不如侯府精细,但自在啊!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郑春雨回了自己的偏院,等了许久却不见赵方林,一直到深夜,她都不肯歇下。
边上伺候的婆子进门:“姑娘,歇了吧。侯府规矩深严,世子有好多地方去,你别等了。”
郑春雨心中一凉,不只是因为赵方林没回来,还因为婆子的态度,分明是斜着眼睛看人,压根就没将她看在眼里。
第47章 守寡的媳妇十九
赵方林在外头娶了妻又生了孩子的事对于他再娶肯定是有影响的, 且这影响还不小。
侯夫人想要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给儿子重新定一门婚事,于是,翌日就出了门。
侯爷主动找到了贾尚书, 商量解除婚约之事。
而贾尚书也有些自己的想法, 目前看来,定国侯对外甥女明显是上了心,这种时候外甥女身上还背着一门婚事就明显不合适,这亲退得越快越好。但想让他就这么便宜了安国侯府是不可能的。
“赵方林上门负荆请罪,在门口跪上三天, 你们再对虐待淑宁之事给个说法, 之后再说。”
安国侯最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儿子过来跪着,到时满朝文武和京城众多百姓就都知道了安国侯府干的好事,这也罢了,关键是他儿子落下山崖时,皇上还亲自褒奖过,夸儿子重情重义。
如今皇上口中重情重义的人将妻子撂在家里跟佳人双宿双栖, 甚至还把孩子送回来给妻子带……这等于是打了皇上的嘴。
皇上是绝对不会有错的,错的是别人。到时迁怒下来, 安国侯府不一定能承受得起皇上的怒气。
“好!”凭良心说,贾尚书愿意放过就已经是好事, 且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安国侯一口答应了下来。
贾尚书看他答应得爽快, 心头很憋屈, 因为他也不知道在维护住外甥女接下来的婚事时要怎样为难安国侯府。
*
另一边, 郑春雨等到天亮也没看见赵方林回来,她浑身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透, 丫鬟送来早膳,特别清淡,那粥都能见得到人影。
郑春雨忽然发现,但凡赵方林不在,底下的人就各种虐待她,偏偏赵方林回来之后特别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她。
“去拿些小菜来。”
丫鬟不动:“好叫姑娘知道,先前世子夫人吃的就是这些饭菜。这膳食是夫人亲自安排的,奴婢只是听命行事。”
郑春雨以为自己听错,她先是奇怪周淑宁的饭菜跟自己之间的联系,随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安国侯府……似乎想让她受罪来让平息周淑宁的怒火。
一瞬间,她连粥都喝不下了。愤愤道:“不喝了,拿下去。”
丫鬟一句话都没多说,端了托盘就走。
郑春雨顿时急了,之前她坐月子时饿得厉害,也就这两天才恢复了一日三餐,饿肚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方才是发脾气想让底下人妥协,可没有真的不吃。
“你站住!夫人有让你饿着我么?”
丫鬟福身:“夫人说过,您如今在回奶,不想吃回得还要快些,也趁着这几天习惯一下清淡的饮食。接下来要吃好几年呢。”
郑春雨面色微变:“几年?”
丫鬟再次福身:“是,夫人说,先前世子夫人……”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两家要解除婚约,急忙改口:“周姑娘吃了几年的素,您就吃几年。”
郑春雨:“……”这日子简直没法过,还不如就住在郊外呢。
她反应过来时,丫鬟已经离开了。
重新坐下,她忽然就想起来今早上还没有听见孩子哭,这在她带圆圆时是很常见的事,有奶娘就是这么省心。
闲着无事,她抬步去了厢房,本意是想着跟孩子好好培养感情,就算孩子做不了侯爷,那也是侯府公子。日后分家,肯定有个几进大宅子和一辈子都花用不完的银子,哪怕侯夫人容不下她,她跟着孩子过,也还算有盼头。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推开厢房的门,一眼看到里面冷冷清清,别说孩子了,连个大人都没见着。郑春雨心头一慌,回头质问院子里打扫的婆子:“小公子呢?”
婆子头也不抬:“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让夫人给挪走了。”
郑春雨忙追问:“挪去了哪儿?”
婆子一副郑春雨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耐烦解释道:“勋贵人家的小主子有自己的院子,除了两个奶娘之外,有四个丫鬟和四个小丫头,如果是小公子,还有四个小童候着。这院子不符合公子的身份,自然是挪去了合适的院子。”
郑春雨在她讥讽的目光中,心头毛毛的。这对儿子来说是好事,可对她……好像将她和孩子彻底分割开了。
“圆圆呢?”郑春雨问出这话时,身子站直了些,微微仰着下巴:“我是他娘,我要见他。”
“世孙在读书,奴婢见不着人,您真想见,去求夫人吧。不过,凭你的身份,不能在园子里乱走。”语罢,抓着扫帚和刚扫好的落叶抬步就走。
郑春雨喊了几声,那人就跟没听见似的,她追了几步,婆子已经消失在小道上。
*
侯夫人出门一趟,已经和一位夫人谈得差不多,互相下了小定,那是御史台陈大人的嫡幼孙女。
陈家清贵,结亲从不看门第,而是看人品。按理说,赵方林在外头几年回来绝对入不了陈大人的眼。好在这婚事是侯夫人与陈大人的儿媳谈的。
这位嫡幼孙女天生足腿疾,走路是跛的,反正儿子的腿也有疾,两人谁也不嫌弃谁。有了这门婚事,御史台想要弹劾,就会多斟酌。据说老大人挺疼爱这个有疾的孩子,总不会去弹劾自己孙女婿。再说,侯爷那边会主动与贾尚书和好,到时两家都没了怨气,懂事的人都不会多管闲事。
回到府里,侯夫人心情不错。听说了贾尚书提的要求后,沉吟了下:“拖一段时间,等下聘后再说。”
侯爷深以为然,他们确实会负荆请罪,只是晚一点而已。
而郑春雨憋屈了一天,再也受不了了,哭着喊着要见侯夫人。她其实想见赵方林,却又不想让自己歇斯底里的一面让男人看见。
侯爷不想应付这个农女,转身去了书房。
侯夫人也不想见她,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给她说清楚,省得她天天闹事。
郑春雨进门后规矩行礼:“娘,我想见圆圆和宝哥。白日里我跟那些人说了,他们说我不配见。可我是孩子的亲娘,想要见孩子而已,怎么就不行?”
说是告状,其实是质问侯夫人。
侯夫人被她吵得耳朵疼,揉了揉眉心:“是我吩咐不许你见的。孩子小,容易移了性情。你放心,我是他们的亲祖母,不会害他们的,回头会找好的先生教导。”眼看郑春雨还要再说,她粗暴地道:“孩子是你生的,别人又夺不去。安心待着吧。”
郑春雨一时失了言语,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半晌找到自己的声音:“她们说让我吃素……”
“是,我吩咐的。”侯夫人一脸苦口婆心:“我今日挺忙的,都没来得及跟你商量这事。让你吃素是为了方林。那周淑宁跟个疯狗似的咬着不放,非要让我们在她守寡之事上给个说法。我思来想去,当初让她守寡的罪魁祸首是你,你将她之前几年的日子过一遍,她应该就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