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春雨抱紧了宝哥,默默看着。
圆圆在她身边,低低道:“娘,他好吵,夜里我们怎么睡?”
其实,郑春雨想卖了庄子离开,就是怕和赵方林来往。一开始将侯府众人赶走,是不想被他们颐指气使后还要分银子给他们花。后来,她偶然从隔壁大娘口中听说,像这种被抄了家的还没定案的府邸,最后兴许会男丁斩首,女眷流放。
她听完后整宿没睡着,深深觉得这话有道理。侯爷如今被关在大牢之中,到底干了多少坏事只有他自己清楚。万一牵连了家人怎么办?
她和侯府之间没关系,两个孩子可真真切切是赵方林的血脉。
所以,卖了庄子离开之事迫在眉睫。
这会儿赵方林找上门来,她心中并无欢喜,不觉得这是依靠,认为他是累赘!
罪臣之后这样的身份对孩子并无半分好处。
郑春雨心头乱糟糟的,带着孩子转身出门,请了隔壁的大娘儿子帮忙将母子几人连夜送回城中,找到了先前的中人。
一万两买下来的庄子,就住了几天,地里都没去看过。她一咬牙卖了七千两。
亏肯定是亏的,可不折这么多,中人压根不愿意立即拿银子。
七千两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将两个孩子养大是足够了。
拿着银子,郑春雨立刻就买了马车,又请了个年纪大的车夫,打算先去京城之外最近的府城等消息,如果没有牵连家眷,就带俩孩子安顿下来。如果有,那就去一个偏僻的地方……暂时她是这么打算的。
离京城最近的是姚城,过去得三百多里,郑春雨不想再回到庄子上,可两个孩子用惯了的东西都在那里。比如圆圆睡觉不挑地方,但必须要有他小时候睡的那个小枕头。
有枕头的话,马车上都能倒头就睡。如若不然,就特别磨人。郑春雨还要带小的,哪有空照顾他?
于是,她一咬牙,打算回去一趟。
天亮不久,马车就已经到了庄子外,郑春雨已经发现了人手不足有诸多的不方便。比如她不想带两个孩子回庄子上,却又不放心让车夫一人守着……光是马车就能值不少银子,她怕车夫起歹意。
万一车夫趁着她回去拿东西时将马车驾着跑了,她上哪去找孩子?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马车放在庄子门口。这俩孩子是赵方林的亲生儿子,他再生气,应该也不会对他们下杀手。
郑春雨推开庄子的大门,回到赵方林睡的院子。他还是昨晚上的姿势,好像没动弹过。
她进屋收拾东西,虽然尽量放低了声音,可OO@@的动静还是将睡了一宿的赵方林给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醒来,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揉了揉眼睛:“春雨,你在做甚?”
郑春雨身子一僵,其实东西都已经收好了,只等着拎着包袱出门就行。谁想到会这么寸?
“收拾尿布。”她头也不回:“你先睡会,我去做饭。”
赵方林不疑有他,重新躺了回去。
郑春雨拎着两个包袱出门,没听到身后的人询问,关门时瞅了一眼。看见赵方林已经又睡着了,她顿时大松一口气,拎着包袱狂奔。
而赵方林闭上眼后,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急忙翻身坐起。如今侯府已经没了,他和郑春雨往后得互相照顾。之前在村子里小住那几年,赵方林已经发现,无论郑春雨在做什么,都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哪怕只是边上陪着,她也会很高兴。
之前二人之间闹了诸多的不愉快,赵方林想要将她安抚好。起身穿衣后,准备去厨房帮忙。
可出了门,发觉院子里空无一人,又听到大门口处有马儿的叫声。他忽然想起自己睁眼时看见郑春雨手边的包袱皮,一瞬间他来不及细想,拔腿追了上去。
郑春雨将包袱往马车上一放,就想爬上去离开,可此时圆圆醒了,非闹着要撒尿。
无奈,郑春雨又将人给抱下来。
就在等圆圆的时间里,赵方林追到了。
他看一眼门口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质问:“你这是要往哪儿去?你想丢下我?”
郑春雨忙道:“孩子想吃城里的点心……”
赵方林一个字都不信,如果只是想买点心,完全可以让人代劳。若只是去城里一趟,没必要大包小包,这女人分明就是想丢下他跑。
想到什么,赵方林上下打量她。
郑春雨对上他的眼神,悄悄捏紧了袖口。
两人相处几年,赵方林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手上的不自在,猛地上前拉扯。
郑春雨不肯让他翻,两人拉扯之间,有一叠银票散落开来。
赵方林只瞅了一眼,想到她收拾包袱,质问道:“你卖了庄子要跑?”
郑春雨弯腰去捡银票,赵方林怒从心头起,一把将人拉扯起来,狠狠掐住她脖颈。
他太过愤怒,直到眼前女子浑身软倒在地,才猛然回过神。再看车夫,已然一脸惊惧,对上他眼神后拔腿就跑。
赵方林看了一眼马车中两个孩子,转身就往山上跑去。他想到了沦为阶下囚的父亲,母亲还有二叔,并不想在大牢中度过余生,并且,他杀了人,又有车夫亲眼所见,兴许还要给郑春雨偿命。
到了山林中,赵方林分不清方向,正想歇一会儿,忽然听到山下有官兵的呼喝声。他一愣,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再不敢停,一路往山顶奔去。
他是大家公子,走不惯山路,腿上还有疾,一路跌跌撞撞,虽然尽力爬山,可身后的人还是越撵越近。他朝着没人的方向跑,没多久就到了一处悬崖边。
底下风声呼呼,他仿若置身于云雾之中,根本不知脚下有多深,身后的人越追越近,有人大喊:“前面的人停下,否则我等要动手了。”
赵方林:“……”
他胸腔鼓动,累得气喘吁吁,被抓住了是一个死,掉下去……兴许能活。他已经看出这是自己几年前落崖的地方,那时候是因为马儿疯了,这一次……他选择自己跳。
这次下去,无论如何也不回京城了。
想到此,他双臂展开,脚下一用力,就落入了云雾中。
悬崖很高,赵方林看着白石从眼前掠过,没多久,他就落到了树枝上,树枝承受不住他的身子,他一路磕磕绊绊往下掉。很快就砸到了地上。
“砰”一声。
很痛!
赵方林觉得自己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努力转头,想要再找一个上山采药的人救自己。
可惜,转了一圈,除了大大小小的树和杂草,什么都没看见。他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方林再次醒来时,只觉得鼻息间都是湿润的气息,他周身痛得厉害,根本就不敢动弹。努力睁开眼,看清面前有一截浅绿色的裙摆。他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顿时眼睛一亮。
“救……救命……”
“呵!”女子的轻笑声传来:“当我是郑春雨呢?赵方林,你以为自己每次的运气都能那么好?”
赵方林终于想起来了这声音属于谁,他瞪大眼:“你……淑宁?”
高玲珑蹲下身,道:“几年前,你落下山崖,让我吃了不少苦。上一次你没死,这一次,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站起身:“之前我让人在郑春雨耳边说,侯府众人犯的事兴许会牵连女眷,她连等都不等,从未想过要与你共患难。你们俩……半斤八两,都差不多。”她又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赵方林想让她救自己,喊了几声见她不回头,努力伸出手去。
眼睛瞪得太久,他眼前渐渐模糊,看见了一身墨色衣衫的修长男子高居马上,一伸手将她拉上马。二人共乘一骑,渐行渐远。
*
到了秋日,安国侯夫妻俩和赵平一起被押到了菜市口。
三人手中都沾染了不少人命,尤其是安国侯,因为他举荐之人在救灾时贪墨,将粮食和银子据为己有,让不少百姓生生饿死。
皇上大怒,收回安国侯府爵位,让其斩首示众。
看热闹的人见侩子手手起刀落,胆子小的已经闭上了眼。血光飞溅过后,专门收尸的人上前打扫。众人口中议论的却是几个月前先安国侯世子之死。
他落下山崖,被人发现时只剩下了骨头。
说起来是挺熟悉的,因为几年前他就死于此。不同的是,这一回是真死。
第61章 一直生女的媳妇一
安国侯府的事就像是一阵大风刮来, 刮得人反应不及。不过,随着人头落地,牵连出了好几位贪赃枉法的官员后, 就像是风过了似的, 京城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
郑春雨没了,留下两个孩子,她本就没有亲人在世,和村里人来往也不多。而安国侯府的那些亲眷巴不得离侯府越远越好,两个孩子被人牙子带走。
高玲珑没有出面照顾孩子, 而是让人去将他们带出来送到了慈幼局, 那是朝廷今年和富商一起合开的专门收留老弱病残的地方。
这世上受苦受难的人太多,哪怕有富商出银子,也还是挺吃力。里面的人想要过好日子是不可能的,只勉强能够填饱肚子,保得一条命罢了。
定国侯成亲,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极尽奢华, 生怕怠慢了新嫁娘,许多人看在眼里, 都不敢轻视了这个被安国侯世子晾在一边几年的女子。
不过,许多人都以为, 人心易变, 尤其是男人的情深, 更是信不得。能够坚持十年八年就已经了不得, 二人早晚也会渐行渐远。用许多人的话说:现在夫妻感情再好, 也不影响以后纳妾蓄婢!
但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 三十年过去,定国侯身边始终只有侯夫人一人,更是在四十那年请求皇上将爵位交于世子,他自己带着夫人去了郊外的南山上,自此再不问世事,一心一意陪着夫人。
高玲珑回到了古色古香的屋中,一眼就看到面前飘着一抹浅淡的身影,周淑宁一身老气横秋的衣衫,唇边挂着一抹黑血冲她福身行礼:“多谢。”
她唇边带着一抹释然的笑:“圆圆那孩子,我照顾他已经成了习惯……但对于他不帮我报仇,甚至还将仇人接回来奉养之事心里实在过不去,每每想起心头就梗得厉害。可我又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你将他送去那种地方,也算是全了这段母子缘分,多谢!”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化作一抹青烟渐渐消散。
人心复杂,高玲珑当时听说圆圆兄弟二人要被卖往外地,心头就不悦,那时她以为是自己看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看来,应该是周淑宁的想法。
*
高玲珑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满鼻的药味儿,耳边还有一个妇人尖锐的谩骂声,特别吵人。除此外,身边还有年幼孩子低低的啜泣声。
“奶,以后我好好干活,会少吃一点,你不要赶我走……呜呜呜……啊……”
最后一声是惨叫。
又有人急呼:“爷爷,三妹受伤了!”
“受伤?”一把粗哑的属于老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死了更好!”
听到这里,高玲珑胸腔中一股激愤之意,仿佛想暴起杀人。她睁开眼,身边女子哭哭啼啼慌张地道:“娘,四妹挨打了,都吐血了。二妹劝不住。”
说到后来,声音里满是哭腔。
高玲珑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被子上大片大片的补丁,还有些潮,根本就不暖和。她感觉凉风像是吹到了自己的骨头缝里,扭头一瞧,身边坐着的姑娘大概十三四岁,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形竹竿似的。头发又干又枯,五指就像鸡爪。
她看不到院子里情形,但听到又哭又嚎,又有大人又骂又吼,该是几个孩子正在受欺负。
小姑娘看到她醒了,顿时大喜,一把推开窗户:“奶,娘让三妹进来。”
“进来做甚?一天做不了事,等着人伺候就算了,屁事还多。”男人粗嘎的声音再次想起,语气里满满的嫌弃:“要死就快点。”
“爷爷!”小姑娘语气里满是悲愤:“我娘那么辛苦,为了干活都伤了身子,你……”
“你个死丫头片子,给我滚出来。什么叫干活伤了身子?那是她自己身子弱,何家骗婚,老子没去找他们的麻烦,你还在这胡编乱造。”粗嘎的声音忽然拔高,听得人耳朵发麻:“你出来再把这话说一遍,看老子不打死你。”
小姑娘吓一跳,眼泪汪汪地回头。
高玲珑脑子很痛,已经重新闭上眼。
原身何葱花,出身在丰江府辖下小县城底下的一个村里,家中就得兄妹二人,长到十五岁,嫁给了隔壁水壶村的李家。
她男人李启根是独子,家里几亩地,不算最穷的人家,也并不富裕,就是个村里普通的庄户。
嫁入李家后,夫妻俩一开始还挺和睦,才两个月就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一个女儿。
自从生下女儿,李家人的脸色就不好看,还是何家买了肉蛋过去给她坐月子。又劝了一番李家人先开花后结果。不过,这些都做了无用功,才刚刚满月,李家长辈就催着生第二个,何葱花也发现,自己生下孩子之后,公公婆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如果不生,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于是,孩子才三个月,她再次有了身孕……可老天爷就像是跟她开玩笑似的,这次生下来还是个女儿。
李家长辈的脸色特别难看,这一回洗三不办,满月不办。还是何家人送来了东西给她坐月子。而这时候,何葱花的爹娘先后生了病,始终放心不下女儿。无奈,何葱花只得再次有孕,结果,还是女儿。
何葱花娘家本就是普通人家,并没有多富裕。何家夫妻俩生病花了不少银子,他们再也供不起女儿一个月的吃喝,只尽力送了一些肉,也没能时常过来照顾。结果,那些肉多半都进了李家人的肚子里,用他们的话说,何葱花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不配吃这些东西。
后来,何葱花为了让自己爹娘放心,又生了两胎,可惜全是女儿。而接连生孩子没能好好休养,也让她的身子亏损严重。生下第五个女儿时,孩子是脚先出来的。
但凡遇上孩子脚先出来的难产,大人孩子能够保住命都已经是万幸。何葱花挺幸运的,母女俩都没事,只是她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李家长辈再不拿正眼看她,男人对她都没了好脸色。何葱花只叹自己命苦,对于自己这番境遇并没有怨天尤人。只是,李家对几个孩子实在不好。
小五三岁时,李家就以养不起孩子为由,将小四抱给了李启根的堂姐。
这一次,家里非要送走三妹,何葱花劝也劝不过,又急又气之下,就发起了高热。
“娘,你快醒醒,他们要打死三妹了……呜呜呜……”
哭喊的是何葱花的大女儿李大梅,高玲珑被这声音吵醒,努力撑起了千斤重一般的眼皮,听到外面孩子又哭又嚎,她一着急,想撑起身子,结果还没坐起就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李大梅见状,尖叫着喊:“奶,我娘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