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苏子成这才把头抬起来。
看到周湘云那张脸,苏子成明显发了下愣,他每天待在供销社,迎客送往这么多女同志,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大眼睛,小鼻子,红嘴唇,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比电影里的白毛女还要俊,看一眼就挪不开的那种。
作为演员,周湘云习惯了被人注视,并不觉得不自在,不过现在是七十年代,大多女同志还是比较矜持的——周湘云微微抿唇,看对方一眼,快速垂下长睫。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密密整整地在下眼睑处投出一片小阴影。
长睫眨动,阴影忽明忽暗。
苏子成跟着眨了下眼睛,收回视线,红着脸问周湘云,“东西带来了吗?我先看看。”
周湘云轻轻点头,将脚边的背篓拎起来递过去,苏子成起身去接时,不小心划了下周湘云的手背上,脸上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脖颈,苏子成感觉心跳如雷。
为掩尴尬,他埋头翻看周湘云带来的猪皮和猪下水,良久过后,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些,就又忍不住地去看周湘云。
还在笑,酒窝明晃晃的,晃得人眼晕。
苏子成轻咳一声,扶着背篓边沿说,“这些东西,供销社收倒是收,不过也不瞒你,为保品质,一直以来我们都有固定的合作杀猪匠,不知道你家那位?”
一看年纪就比他小,肯定没结婚没对象,但万一呢?
“周战山,曾家村人,我爸的技术,同志大可放心,一进腊月,好多村子找他杀猪,基本上都能排到过小年,同志,你要相信群众的眼睛……”
周湘云话没说完,苏子成迫不及待地插嘴,“周同志,我们收你这些东西。”
“真的?”周湘云欣喜若狂的同时,带着一丝丝疑惑,“同志,你们不是有一直合作的杀猪匠吗?”
苏子成解释道:“一直合作,也是为了保证质量,而周叔的技术,我早听说过,当然一百个放心。”
周湘云大舒一口气,冲着苏子成笑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不然苏同志因为我受人闲话,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苏子成:不行了!怎么能有这么善良为他人着想的女同志。
“周同志,我先去算算价格,你稍等一下,”苏子成拎起背篓去了里间称重,很快回来跟周湘云报了价,“猪皮重六公斤,猪下货四十一斤,按我们供销社的收购价,一共二十三块六毛,周同志你数数。”
“不用数了,我信得过您。”周湘云早看出来了,对方是个十足的颜控,而她对自己的美貌信心满满,在后世美女层出不穷的娱乐圈,她都能常青树般屹立不倒,更别说这个朴素的七十年代,小姑娘们没有花哨的衣装,没有高境界的化妆技术,放眼望去,一溜儿的素面朝天,只有天生丽质自身底子过硬,才能成为茫茫人海中最闪亮的那颗星。
星星算什么,她要做就做太阳,即便刺眼,也要追逐。
他们才刚认识,她就这么信任他,让苏子成心中生出成就感和责任感,他一定不能辜负她。
“周同志,以后这些东西,你就往我这送,我保证不吃你差价。”小半会儿工夫,苏子成就把供销社的商业机密拱手告知,周湘云要是再多套两句,他怕是能把自家祖坟埋在哪里讲给她。
“同志您真是个好人,谢谢您。”为了省下差价,周湘云不惜出卖色相。
苏子成挠挠头,笑得腼腆,“周同志就别一口一个您了,我叫苏子成。”
“周湘云,”周湘云自我介绍完,伸手过去,“以后还得多麻烦苏同志。”
苏子成小心翼翼地握住周湘云,“周同志客气了,以后要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供销社找我。”
“好。”周湘云自然不会客气,前文提过了,这是个需大于供的时代,有个供销社的朋友,买东西会方便很多。
按流程,苏子成给周湘云写了收购单子,周湘云在上面签了字离开,苏子成拿着单子来回看,眼神越来越痴迷,小声嘀咕道:“不仅人长得好,字也写这么好,要命呀。”
苏子成二十岁进的供销社,之前在肉联厂当货运司机,因为苏母觉得开车危险,一天三回跟他念叨,还让他的五个姐姐轮流劝他,没有办法,苏子成只能妥协。
不情不愿在供销社干了五年,每天都想辞职回去开车,头回对老母亲的决定心怀感恩。
“苏同志。”周湘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苏子成手忙脚乱地将单子收起来,清了清嗓子,笑笑地问:“周同志还有事吗?”
话音未落,一颗地球糖映入眼底。
静静地躺在周湘云的手心,粉红的糖果在日光下折射出微光,衬得那只纤纤细手比雪还白。
“苏同志,请你吃糖。”周湘云往前伸了伸手。
苏子成将糖接过去,当周湘云的面,放进嘴里,其实他一直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种小娃娃吃的糖果,甜得腻人。
但,今天,格外清爽。
其实这种糖果不算贵,一毛钱可以买一大罐,而周湘云就是图它便宜,毕竟卖猪皮的钱还得上缴。
不过对苏子成而言,千金难买心头好,糖不糖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这个心。
从供销社出来,周湘云没敢多逛,担心小苗苗睡醒找她,直接往镇口走去等牛车。
运气不错,刚到地儿,就看到曾六爷赶着牛车迎面而来,周湘云挥手打招呼,听到周湘云说话,李春花从车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喊她。
见小老太太一脸急色,周湘云顿时心中感慨万千:就这么不信她,小半天时间不到就追过来了?她还能丢下闺女携款潜逃不成?
牛车一停稳,李春花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俩地冲向周湘云。
周湘云眨眨眼睛,果然对小老太太来说,钱比什么都重要,为了追她,鞋子跑掉了一只也不知道。
“妈,”不等人开口,周湘云主动将钱递过去,“那些猪皮和猪下水,一共卖了……”
“钱你先收着。”李春花打断她。
周湘云:“?”
小老太太追过来不为讨钱,那想干嘛?
“老五,别傻愣着了,快跟我去医院。”李春花心急如焚,一边催周湘云一边加快脚程,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镇上都是马路,却并不平坦,坑坑洼洼,小石子密布,就算穿了袜子,走上面也硌得慌,李春花却毫无察觉,健步如飞。
周湘云心想到底谁生病住院了?能把小老太太急成这样!
除了周家老幺,也不会有谁了,毕竟李春花最偏心周湘君。
周湘云一路追着李春花,到医院累得气喘吁吁,小老太太面不改色,唯有眼尾急得微微泛红,冲进急诊室,“大夫,快看看,看看我家外孙女这是怎么了?”
原本弓着背喘大气的周湘云,一下挺直了腰板,大脑一片浆糊,凭着本能地走上前去。
冬天穿得厚,外加周湘云一开始的注意力都在李春花的脚上,根本没发现她把小苗苗鼓鼓囊囊地裹在怀里。
李春花解开外套,周湘云这才看到烧得抽搐的小苗苗,一张小脸蛋红得快滴出血来。
小苗苗迷迷糊糊中闻到周湘云身上的味道,想要睁开眼睛又睁不开,只能胡乱地伸着小手在半空抓着,“妈妈~”
周湘云将小苗苗接过去,小苗苗缩成一小团,往她怀里拱,一遍一遍地喊着妈妈,声音都哑了。
周湘云心都要碎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抚摸着她滚烫的小脸蛋,柔声哄道:“苗苗不怕,妈妈在这,妈妈没有丢下苗苗。”
小苗苗一定是以为自己又被妈妈丢下了,周湘云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把小家伙带身边的。
等到小苗苗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半下午。
小小的一只,不复往日神采,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谁看谁心疼,周湘云亲了亲小苗苗的额角,麻烦李春花帮忙照看,她去一趟大夫办公室。
出门前,李春花坐在病床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小苗苗。
回来,周湘云看到她啪啪就是两大嘴巴子扇自己脸上,她连忙上去把人拉住,“妈,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昨天喂苗苗吃冷肉,她也不会烧成这样。”刚开始发现小苗苗发烧,李春花以为是小家伙昨儿个吓到了,惊厥了,还在怪周湘云没看好孩子,谁想没过会儿小苗苗开始上吐下泻。
李春花这才反应过来,都怪她,小孩子肠胃不好,她给她吃那么多冷肉,不把人吃坏才有鬼。
“妈,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大夫说了,是这两天太冷,夜里又有风,好些小孩子都中招了,就今天他已经看了四五个。”周湘云宽慰道。
“没骗我?”李春花问。
“没有。”周湘云郑重其事回答。
李春花心头这才好受了点,眼眶湿润地拉着小苗苗的小手,明知小团子听不见,还是自顾地跟人承诺道:“苗苗快快好起来,好了,姥姥煲腌笃鲜给你吃,笋子都给苗苗吃,谁也不能抢。”
上回吃腌笃鲜,李春花仔细观察了,她家这个小外孙,跟肉比起来,更喜欢吃笋子。
这么好养活的小乖乖,不想喜欢也难。
“对了,你刚说东西卖了多少钱来着?”李春花承认了小苗苗,并不意味接受了周湘云,关乎钱的事儿,更加马虎不得。
“一共卖了二十三块六,花掉了一毛,还剩二十三块五。”周湘云老老实实地将钱全数上缴。
李春花为之震撼,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卖这么多钱!
第19章
周湘云多懒一人, 之所以积极张罗这事儿,不就为了从她这儿分钱吗?以为最多就一张大团结。
“钱花哪儿了?”李春花问。
周湘云看向病床上的小苗苗,“给娃买了一罐地球糖。”
李春花没再说什么, 点过钱, 确认无误后, 抽给周湘云一张大团结。
周湘云不敢相信,“真的给我了吗?”
“假的!”李春花虎着脸,佯装要把钱收回去,周湘云赶忙一把拽走,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扑过去抱住李春花, 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妈妈, 我爱你~”
李春花嫌弃地将人推开, 拿手擦她亲过的地方,“油嘴滑舌!”
周湘云冲她傻乐, 确实没想到这钱到手得这么容易, 还以为是一场耗时耗力的拉锯战,“花掉那一毛,有零钱了补给你。”
“不用,就当我给苗苗买糖吃。”李春花说。
“我替苗苗谢谢姥姥, 姥姥最好了。”有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今天给小苗苗买糖吃, 明天就能给她买肉吃, 留在周家啃老到死的人生目标不就指日可待了吗?
“换了零,记得还车钱。”李春花冷不丁提醒一句。
周湘云:“…依譁…”
早上出门身无分文的她, 问李春花借了五厘钱,以为不用还了,毕竟来镇上是为家里办事。
额~她怕不是亲生的,小苗苗才是小老太太失散多年终于找回来的亲闺女吧。
“苗苗要在医院住两天,你留下来照顾她,我回去给你们拿东西。”等到小苗苗脸色恢复了些,李春花才准备离开,仔细交代周湘云把孩子盯紧了,暂且别给小苗苗吃东西,她回家熬些小米粥过来。
周湘云可怜巴巴,“妈,我也想吃小米粥。”
李春花斜愣她一眼,“没你份,饿了,自己去医院食堂买吃的,你不是有钱吗?还有记得把住院费那些交了。”
周湘云:“……”
怪不得跑这么快,就怕花她一分钱。
李春花往家里赶,到村口,瞅见蹲晒谷场边抽烟的周战山,周战山看到她回来,即刻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别看老五那鬼样子,居然还有两把刷子。”李春花答非所问。
“谁问她了,我问那个小的。”周战山着急,小胡子一翘一翘。
李春花哦了一声,不冷不热,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到底啥情况了啊?”周战山追在后面,连问好几遍。
李春花这才停下来,“想知道?”
周战山有些别扭地点头。
李春花伸脚,“鞋子先脱给我。”
这些个老逼登没一个好东西,一天到晚除了吃和睡,就是没完没了地拉屎,她怀疑他上辈子就是一坨屎。
她发现小苗苗发烧,喊他去找药匣子,他在拉屎。
李春花等不及,只能抱着小苗苗自己出门,太着急,鞋子跑掉一只,以为周战山会给她捡过去,结果呢,小苗苗上吐下泻,情况太严重,药匣子让她赶紧送镇医院。
上了牛车,碰到曾二忠,对方告诉她,老逼登还在拉屎!
李春花当时都快气炸了。
说到底还不是不在乎,不管是她,还是小苗苗,在老逼登心里头,她们还没一坨屎重要。
这些年,李春花已经习惯了,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心疼小苗苗,这都什么劳什子姥爷!
看样子,小家伙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周战山还是想亲耳求证,不然这心口老堵得慌,乖乖地把鞋子脱给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