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归于平静,众人回到屋内, 孩子们开始给长辈拜年了,周宇自告奋勇打头阵, 扫了一圈, 决定从他小叔开始,有板有眼地鞠完躬, 伸手讨要红包。
周湘君从兜里掏出一沓事先备好的红包, 抽出其中一个,周宇欢喜去接, 他又立马收了回去。
周宇:“?”
周湘君抱胸, 端起架子,“没诚意。”
周宇心领神会,立马跪地上磕了个响头。
周湘君还是不满意,拿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到身后的大铁盆, 往地上一扔,哐当一声。
周宇人狠话不多, 对着大铁盆重重一磕, 声音跟他小叔扔的一样大,还带回响, 其实也不太疼,就是脑袋瓜嗡嗡响。
周湘君笑嘻嘻地封给他一个红包,“下一个!”
一时间,哐哐声此起彼伏,比放鞭炮还有意思,逗得大人们开怀大笑,最后是小苗苗,她也想磕大铁盆,可是长辈们舍不得,根本不等她拜年,红包已经塞过去。
拜完年,已经凌晨一点,所有人困得不行,哈欠连天地回屋睡觉,可怜周湘君还要送俩侄子回去。
周湘云去灶房打洗脸水,进屋看到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等她的小苗苗,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看周宇他们走的时候,每个人都抱着自己拜年讨来的红包,只有她这个傻闺女抱着大铁盆。
没磕到大铁盆,小团子有执念了,想要感受一把,没有妈妈同意,不敢擅自做主。
周湘云将洗脸盆放地上,接过小苗苗手里的大铁盆,随了她的愿,“轻点磕。”
小苗苗高兴坏了,对着大铁盆轻轻一磕,哐当一声,抬头,一脸懵: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小团子皮肤嫩,一碰一个红印,周湘云帮她揉揉,“小傻瓜~”
小苗苗抱住她的脖子,小脸贴贴,“妈妈的小傻瓜。”
洗漱完,周湘云爬上床钻进被窝,小苗苗抱着自己的小被被也就是从渝城周家带来的那张枕巾靠过去,周湘云将人搂在怀里,感觉抱了个小暖炉,舒服地喟叹一声。
“妈妈~”小苗苗小小声地喊她。
周湘云困得眼皮打架,即便如此,她也配合地回应,“苗苗~”
“妈妈新年快乐~”
“苗苗新年快乐~”
“妈妈,红包!”
“妈妈不是给过了吗?小贪心鬼~”周湘云摸索着点了点闺女的小鼻子。
“苗苗不是要红包,是苗苗给妈妈红包,”小苗苗抓住她妈的手,将自己得来的所有红包,一股脑儿塞过去,“妈妈买糖糖还有膏膏。”
糖糖是零嘴儿,膏膏是雪花膏,小苗苗希望妈妈来年不仅吃得好,也要美美哒。
周湘云睁开眼睛,满满的感动,低头亲亲小苗苗,这个小暖炉不但暖身还暖心。
“妈妈帮苗苗存起来好不好?”算算时间,顾何已经收到她的信,生活费应该很快就能寄过来,每个月二十块,她还愁没钱花吗?怎么可能用闺女的红包钱,存起来以后给她当嫁妆。
“好,存起来,”小苗苗其实也困到不行了,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做梦还在跟她妈保证,“苗苗长大,赚很多很多钱给妈妈,妈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周湘云将红包塞到枕头底下,给小苗苗掖好被角,盯着闺女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地亲了两口才睡。
第二天,小苗苗还在睡梦中,哥哥们就在院子里喊她:“苗苗!初一起五更,初二日头红,小懒虫快起床啦!”
周宇和周林声音最大,周伟凶他们:“小声点儿,别吵到苗苗。“
不吵,妹妹怎么起床?周宇和周林觉得大哥傻了吧唧的,但他们不敢说,怕挨打。
小苗苗要醒不醒,迷迷糊糊问她妈,“大表哥也来了。”
周湘云将糊在小团子脸上的小卷毛拨到一边,“还有你二哥哥。”
小苗苗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她总共五个哥哥,昨儿个见到了三哥哥,就剩她二哥哥了。
妈妈说,大舅舅今年不回来,大舅妈嫌家里冷清,就带俩儿子回娘家过春节去了,这么快回来了!
小苗苗手脚并用爬起来,坐在床上,伸着脖子望向窗外。
对于二哥哥,小苗苗充满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人类幼崽,三岁不到不仅会数一百个数,还会算术。
“好了,别看了,先把新衣服穿上。”周湘云将小团子抱到床边,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实际上没有一件新衣服,也就为了图个好兆头,大年初一从里到外换上干净的衣服。
小苗苗配合地伸手伸脚,最后套的是一件红褂子。
红褂子是李春花用自己的旧罩衫改的,样式没什么特别,胜在领口绣了几朵小黄花,加上大红的底色,颜色鲜艳明亮,衬得小团子跟白雪似的。
小苗苗很喜欢姥姥绣的小黄花,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熟能生巧,周湘云现在给小苗苗扎小揪揪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梳得又饱满又好看,像两个圆乎乎的肉包子。
给肉包子缠上红丝带,小团子就是超萌版的小哪吒。
“妈妈也穿新衣!”小苗苗将枕边的红褂子拿给她妈。
周湘云笑盈盈地套上,问她:“妈妈好看吗?”
小苗苗捧着小脸道:“好看,妈妈最最好看了!”
“苗苗也最最好看了!”周湘云捏她的小脸蛋,将人抱下床,牵着她往外走。
天儿已经不早,周家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孩子们一边闹一边等小苗苗,大人们则是排队洗脸刷牙,看到周湘云母女出来,每个人都停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红褂子,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最重要的是,太好看了!
周湘君蹲下身,张开手,夸张喊小苗苗,“快来,小舅抱抱。”
小苗苗同样张开手,捣鼓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朝她小舅跑去。
然而,只是路过,小苗苗一把抱住李春花,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姥姥给苗苗和妈妈做这么好看的新衣服,苗苗爱姥姥,姥姥辛苦啦!”
妈妈说了,姥姥改的那件旧罩衫大有来头,是姥姥结婚那天穿的,也就穿了一天,宝贝似的压箱底珍藏起来,忍痛割爱给她们做了新衣服。
姥姥太爱苗苗和妈妈了,苗苗也要爱姥姥。
周湘君故作受伤地仰天长啸,“苗苗不爱我,我好难过啊啊啊!”
“小舅不难过,苗苗抱抱~”小苗苗折返回去抱了抱她小舅。
周湘君咧嘴一笑,搂住外甥女准备狠狠地亲一口,小苗苗从他胳肢窝钻了出去,吭吭哧哧地跑向了她姥爷,“姥爷,苗苗也爱你~”
周湘君:“……”
小外甥女只是非常短暂地爱了他一下。
不过,很快周湘君就平衡了,因为小苗苗也短暂地爱了所有人一下。
小苗苗绝不厚此薄彼,倒腾着小短腿,满院子跑,每个人都抱一下,最后轮到二表哥,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着急,没刹住车,一头撞了上去,穿得多,跟个球似的,摔地上,动弹不得。
周江被生拖硬拽拉过来,从头到尾坐在院里角落看书,不管其他兄弟怎么闹,似乎都跟他无关,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直到小苗苗撞他腿上,周江这才将手里的语文课本往下挪了半寸,露出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深邃如渊,是跟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冷静和稳重,还有深不可测。
这就是大舅家那个天才神童二表哥!小苗苗直愣愣地盯着对方看。
今儿个天气不错,难得的艳阳天,金黄的晨光尽数地洒在小团子仰起得小脸上,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的白里透红,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脸上的绒毛,还带着点婴儿肥,就像一颗熟透的蜜桃。
惹得即便是周江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也就是这两眼的时间,小苗苗懵怔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就跟蝶翅似的,一眨,晨光随之跳跃,反射出薄薄的金。
“二哥哥~”小苗苗咕噜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去抱住周江的大腿,伸着脖子,从书本缝里看周江,而后发出惊叹,“哇哦~二哥哥好厉害咯!”
周江低头看她,细长的桃花眼微眯,“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才上小三,已经出口成章。
奈何小苗苗没文化,根本听不懂,再眨眼,解释道:“二哥哥读书好,长得也这么好,不是厉害是什么?”
“对牛弹琴。”周江最后睨她一眼,将视线落回书本上。
“二哥哥看书,苗苗不吵二哥哥。”小苗苗乖乖地退到一边,却又一个劲儿地瞥着她二哥,满眼亮晶晶的崇拜。
“小豆芽,听大表哥一句劝,远离周江,珍惜生命,不然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周伟在周江手里栽过不少跟头,经验老到地提醒小苗苗。
小苗苗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即再次感叹:“二哥哥好厉害,姥姥卖笋,二哥哥卖小崽崽。”
周伟:“……”
“汤圆马上出锅,每人两个,吃完出去玩吧。”李春花透过窗户格子招呼几个孩子,说是玩,其实到村里长辈家拜年。
周家非本地人,村里亲戚不多,也就周老大和周老二,不过搬来年生久了,老一辈看着几个孩子长大,大过年见了,不说封红包,糖果总少不了。
所以,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周伟几个出门前都会腾空衣兜,用来装长辈们给的零嘴儿。
小苗苗虽然不懂,不过跟着哥哥们准没错儿,加上模样乖,嘴巴甜,哥哥们讨得一口袋零嘴儿,她讨了两兜回来,周湘云提前备好了木头箱子,将闺女的战利品装起来,留到过完年娘俩慢慢吃。
过年这几天也想吃怎么办?
好办——死皮赖脸问哥哥们讨要,其实根本不用小苗苗开口,每个哥哥都会主动将自己糖果分给小苗苗,除了周江。
小苗苗将哥哥们分她的糖果转交给周湘云,周湘云来者不拒,统统收起来,嘴角快笑到后脑勺的时候,后背阴嗖嗖,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对上周江那双带着探究意味的眸子。
周湘云莫名想到了顾何,要不是知根知底,她甚至怀疑周江不是周老大的种,而是男主顾何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两人从眼神到表情都太像了。
下午出门前,李春花跑来问小苗苗,“二舅妈给红包没有?”
小苗苗点点脑袋,老实巴交地拿出王招娣封她的红包,李春花打开一看,瞬间垮脸,呸了一声,骂道:“抠门货,头回红包就给这么点。”
好歹她和老头子一人也给了小苗苗五毛钱,王招娣居然才一毛钱。
周湘云安抚小老太太情绪,“红包多少也是心意。”况且这个年代一毛也不少了。
“说得也是,”李春花将红包还给小苗苗,倍感怜惜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至少给了,不像老大家那个,简直了,一毛不拔铁公鸡,老婆子就没见过她这么抠搜的!”
不用问,张秀珍肯定没封红包,最多抓了把糖给小苗苗。
“姥姥好厉害,什么都知道。”小苗苗发出惊叹,天真无邪。
李春花叹气,怎么能不知道,别说周宇他们几个侄子,就是周伟和周江俩亲儿子,这么多年,张秀珍也没给过一个红包。
你说她没有,实在拿不出来就算了,问题是她有啊。
老大参军这些年,每个月按时汇钱,没分家前,她还能见着一星半点,分完家,她连根毛都瞅不到一眼,全进了张秀珍裤兜。
要是那些钱,她能拿出一半养孩子,李春花也不至于对她意见这么大。
十月怀胎,自个儿辛辛苦苦生的娃,张秀珍照样不善待,一年到头不给买一回肉吃,以致俩娃跟野人一样,没事儿就往后山跑逮野鸡和山麻雀打牙祭。
后山往里多危险,村里专门打猎的人家都不敢去,张秀珍照样对兄弟俩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这才把周伟和周江养成怪脾性,一个动不动就打架惹是生非,一个一动不动满肚子坏水。
越想,李春花心里越气,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儿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娶的媳妇一个比一个黑心肝。
就连她最疼爱的小儿子,眼睛也给牛粪糊上了,这么多好姑娘瞧不见,就认定了那个陈青青。
李春花再次叹气,只盼着老五出息点,别嘴上说得好听,一到相亲就给张秃子糊弄过去,潦草地把自己嫁了。
“妈,走咯,去晒谷场看踩高跷表演了。”周湘云一手挽着李春花,一手牵着小苗苗出门。
七十年代的农村,一年到头忙着挣口粮,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唯有过年这几天格外热闹:踩高跷、唱大戏、舞龙舞狮……好玩的多得很,人们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为开春劳作蓄足马力。
不知不觉,天气逐渐转暖,晃眼到了周湘云跟张三正相亲的日子,两家约好下午三点见面,周湘君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守着他姐念叨: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