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仰梧万分感谢这个唯一站出来替她说话的人。
可那个女人明显不满这种说法,“你有什么证据说你看到了?我看你是见色起意,和这小贱人串通一气……”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的男人眼神蓦的一冷,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眼眸沉了下来,如同长在太阳下的罂粟一般,摄人心魄却又带着致命的毒素。
她这才看到男人身后站着两个侍卫,手中的剑已悄无声息地出鞘。
女人咽了口唾沫。
虽然这些年她为了讨口生活早已变得死皮赖脸、破罐破摔,但眼前这个男人……
她觉得他真的有可能杀了她。
那双琥珀色的鹰眼凝视着她时,一股寒意自她背后陡然升起。
男人给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向女人伸出手——
就在女人以为他要当街杀人的时候,那侍卫摊开了手,手心赫然放着一枚银锭。
“拿了钱,赶紧滚。”男人淡淡地道。
女人愣了一下,一把抓过银锭,带着孩子逃也似地跑了。
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去,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想起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仰梧心想恶人还是得有恶人磨……
仰梧皱眉看着胸前衣服上的糖渍,糖液浸染了衣料的表面,又经方才那么一闹,此时已经干涸成一块块的小点黏连在她的衣服上。
仰梧实在看不下去,跟身旁男子道谢后便想赶紧回去换个衣服。
这时旁边的男子却开口道:“在下梁郗,请问姑娘芳名?”
第五十八章 戏幕
仰梧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梁郗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便也不再追问她。
“姑娘若是不便透露,在下也不会强求。”
“……叫我小玉吧。”仰梧思索了一下轻轻道。
“小玉?”
梁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子里的神色意味不明。
仰梧被他锐利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她突然想起刚刚那女人拿走的银锭,想着也不能让人白白破费,便摸了摸衣袖打算将钱还给他。
可她在袖中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字儿……
不对啊,她身上的钱呢?她明明记得自己带了银两的……
实在是找不到,仰梧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道:“梁公子,方才多谢你帮我解围。不过小玉今日出门忘带了银两,不知您是哪家的公子,小玉改日会差人登门道谢……”
梁郗手中的折扇抵在唇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齿。不过姑娘若真想报答在下的话……”
男人盯着仰梧,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斑斓的光泽,叫人更加看不清他眼底的深意。
他并没有说完那句话,反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的,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玩味?
不同于封徊带着邪侫的玩味,他眼里的玩味更似看到某种猎物一般,隐约透着些兴奋。
仰梧退后一步,听见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小玉姑娘,以后你会有机会报答我的。”
说完这句话后梁郗便走了,袖口处暗金色龙纹在阳光下更加鲜活,连龙目中也迸发出点点金色的光辉。
华贵的装束,极具压迫的气场,以及暧昧不明的态度……仿佛笃定了以后会再见面。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此人不同凡响的身份。
可仰梧又确实没见过他。
唉,要是微生在就好了……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人,还有那天在玄真观外……
怎么大家都怪怪的。
世界如同迷雾中的剧台,幕后黑手操纵剧中人上演各自的戏幕,而她却对接下来的剧情一无所知。
今天也没打听到息宓的消息。
仰梧郁闷地回了客栈。
封徊正坐在屋内的八仙桌前,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再看看自己这一身污渍的样子,仰梧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而某人看见她一脸的苦瓜样,以及惨不忍睹的衣服……
然后悠哉游哉地问道:“我们的小殿下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仰梧磨了磨牙,“你不是看到了?”
她径直走进里屋,打算先换了这该死的衣服。
出去后封徊仍在大快朵颐,仰梧环望四周,不见哥哥的身影。
“咦,我哥呢?”
“先前你哥在外面遇见了尸魔,估摸着出去查看情况了吧。”封徊耸耸肩说道。
仰梧大惊:“城内也有尸魔了吗?!”
封徊点了点头道:“城外总有不明情况的过路人,遇见这东西几乎是凶多吉少。”
“有几个家伙在变异之前跑了进来,你哥将他们赶出去了,好在没人受伤。”
“为何这些官员也不管此事?哪怕上报朝廷,让各级官员严控人员进出也好啊……”仰梧痛心疾首地说道。
其实她明白这些官员是怕被降罪,可就这样蒙蔽圣听,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又该当如何?
那些不知情的旅人,就这样命丧在了满怀期待的旅途中。
仰梧心情十分沉重。
“不能再等了。”她喃喃地说道。
这边仰梧正忧心忡忡,另一边的封徊端起上好的女儿红抿了一口。
仰梧看着那满桌的佳肴与美酒,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封徊,你这一桌东西花了多少钱?”仰梧皱眉问他。
封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是你衣服里剩下的银两。”
仰梧扯了扯嘴角,“这些东西能花那么多?”
“哦,”封徊恍然大悟道:“先前我托人帮我寻一样东西,那钱给他了。”
“那东西呢?”
也没见着这屋里多了啥啊。
封徊笑了笑,“没找着,他骗了我。”
“不过他已经死了。”封徊冷冷地说道。
仰梧愣住。
“你……把钱拿回来就是了啊。”
不过封徊显然不吃这一套,甚至嘴角带了一抹浅浅的弧度,轻描淡写道:“胆敢欺骗本君的人,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这些日子以来,在和封徊朝夕相处中仰梧几乎快忘记了封徊真正的身份。
他总是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笑容,眉间透出几丝邪侫。
仰梧快被这看似无害的笑容欺骗了。
他是那个黑暗世界的统治者。
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碾压的蝼蚁。
可他帮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因为她是申山的公主?
可若是他有心权势,王位也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
仰梧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会不会她最后的下场,比那个人还要悲惨?
就在仰梧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仰梧打开门,看见门口的人时沉重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
“哥哥。”
仰临走进前厅,仰梧这才看见他的全身。
月白长袍上点点血迹如同梅花般晕染开来。
仰梧紧张地拉过仰临,在他周身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并没有伤口后方才松了口气。
同时她又有些生气,哥哥大病初愈怎么就随便乱跑?
看着仰梧不悦的神情,仰临早已猜到他这妹妹在想些什么。
小丫头片子,真拿自己当个小大人了。
仰临在心中暗笑,修长的手揉了揉仰梧的头,假装受伤的说道:“我这哥哥在你眼里便那样无用吗?”
仰梧听见这话后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是打击到哥哥的自尊了。
哥哥毕竟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师兄……
她嘿嘿笑了两声,撒娇道:“我这不是担心哥哥嘛!”
“咳。”一旁一直看着他们兄妹情深的封徊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秒。
仰梧放开手,又恢复了沉稳端庄的公主模样。
封徊睨了两人一眼,表情难得正经道:“过几天就要到申山了,你们俩还是做好准备吧。”
“希望你们到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第五十九章 同归
仰梧总觉得封徊知道些什么。
他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看向她的眼神也很复杂,通常都很平淡,偶尔又会带着些关怀,甚至一丝悲悯。
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件祭品。
仰临一路上目睹了不少尸魔,一片惨景让他对父王的怀疑逐渐加深。
幼时他怨恨父王的无情,可没想到多年过去,他竟昏聩到如此地步。
经过几日的舟车劳顿,记忆中的宫殿已近在眼前。
宫人急报仰辛,“陛下,长公主已平安归来,一同回来的还有,还有……”
仰辛看着他一脸惶恐的神色,不禁感到奇怪道:“如此慌张做什么!同行的还有谁?”
宫人磕磕绊绊地道:“还有……还有太子殿下。”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仰辛更是不敢置信,“你刚刚说是谁?”
“回陛下,是太……太子殿下。”宫人垂首道。
太子?
仰辛有片刻的怔愣,他喃喃地问道:“太子……他情况如何?”
是那个多年前被他送走的太子吗?
当年仰辛因太子的痴傻,心中有恐于他影响王室的脸面,便听从冯贵妃的提议以养病为由将他送去了玄真观。
仰辛当时觉得不过一个儿子而已,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子嗣。
可没曾想自太子走后的这十余年来,宫中再也没有王嗣出生。别说是仰辛心心念念的王子了,就连公主也没有。
迫于无奈,仰辛本欲将太子接回,哪怕是为申山王室留下一点血脉。
可冯贵妃却说太子一个痴儿,他若登上王位,于公无法服众;而于私,也难保以后申山血脉中会否受这痴傻的影响。
仰辛便迟疑了。
他本已做好了过继宗室子的打算,可太子却突然回归……
宫人垂首有些战战兢兢地答道:“此事还需陛下定夺,奴才不敢妄言。”
仰辛摆摆手,“让他们进来吧。”
今日的天色十分清朗,大殿外天高云淡,往日暗沉的天空似乎有一缕曙光破空而出。
明亮的天光照进深广的大殿,沉郁的气氛似乎被光照亮了一点,大殿外两个模糊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少年白袍广袖,身形挺拔俊朗,眉眼雅致卓绝,巍巍天光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放眼望去,恍如误入尘世的天人。
仰辛定定地瞧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儿臣参见父王。”
一阵低沉清隽的男声自下方传来,唤回了仰辛纷远的思绪。
“王儿无须多礼,起来吧。”
仰辛看着那略带熟悉的眉眼,心中竟浮起一瞬间的触动。
“临儿近些年可还好?”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
仰临心里冷笑一声,好与不好您不也从未过问吗?
但他面上仍旧恭谨地答道:“劳烦父王挂心,儿臣一切都好。”
仰辛看着仰临平静持重的神色,似乎确实没有了从前失智般的狂乱。
但他还需验证一下。
于是他微笑说道:“既如此,临儿且先回东宫休息吧,孤晚些时候来看望你。”
“儿臣告退。”
及至他走出大殿,正好看见仰梧站在墙头瞭望着远方。
看见他出来,她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哥哥,父王没有为难你吧?”
仰临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有,他还说晚上来看我。”
仰梧默了一瞬。
然后她抬头轻轻看他,“那哥哥现下是先回东宫还是?”
“先去拜见母后吧。”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后方高墙边华艳的贵妇人也随之步态摇曳地离开。
永宁宫内,兰秋看着在房内来回踱步的傅后,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娘娘,您也别太担心了,兴许殿下马上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来报道:“娘娘,殿下……殿下回来了!还有……还有……”
傅后焦急无比,“还有什么?是玉儿受伤了吗?”
“不是不是,是……是……是太子殿下也回来了!”
傅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方才说什么?
正在她怔忡的当儿,仰梧与仰临便已走进了门口。
看着眼前玉骨锦秀的少年郎,傅后堪堪地扶住门框,整个人险些站立不稳。
仰梧连忙上前拉住她,扶着她走进房里。
她端起一旁的热茶递给傅后,轻柔地说道:“母后别急,您先顺顺气。”
傅后接过茶水,轻抿几口后方才平静下来。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少年,泣不成声地握住少年宽厚的手掌。
彼时她还不知,这将是她此后余生里最快乐的时刻。
短暂相聚过后仰临便回了东宫,甫一回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与熟悉。
仰梧则陪在傅后身旁,心里不知怎的想起了几日前玄真观外的微生。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王城与崇吾山,虽说相距不远,但到底在城外,他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离开再回来的?
仰梧皱了皱眉,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好像那日她走后,隐约听见他在身后说了什么。
他到底是真的忘记了她,还是为掩人耳目的缓兵之计,她一时竟分辨不出。
若是伪装出来的,那么他演技未免太好了些……
还是找个机会问问清楚吧。这几日来,这件事一直压在心里让她烦躁不堪。
而得到消息的瑶华宫此时也乱作一团。
花瓶碎片撒了满地,宫人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娘娘息怒……”
冯贵妃此时有些顾不得形象,咬牙切齿道:“仰临怎么会突然回来!他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明明该……”
后半句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不言而明。
申山王没有别的子嗣,仰临是唯一正统的继承人。
原定的人选本来是顺安王世子,她姐姐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外甥。
如今仰临回来了,自然也就不用再过继宗室子。
而傅后,乃至傅家都多了一个举足轻重的筹码。
仰曦在一旁安慰她,:“母妃不要动气,儿臣回去与莫大人也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