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济达,你这个厚颜无耻的东西,我,我跟你拼了!”
薛直气红了眼,冲上去就想打冯济达,可惜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便被近卫钳制住,任凭他如何咆哮也动弹不得。
面对这戏剧性的一幕,傅相在一旁都快看呆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冯济达竟然阴险歹毒至此,而陛下竟然被他三言两语就哄骗过去。
仰辛一脸阴沉看着下方不断挣扎叫骂的薛直,开口的话语让薛直的心一下凉到了底。
“户部尚书薛直不顾淮州百姓生死,恃权谋私,贪污灾银,是为不臣不义;又妄图陷害忠良,公然冲撞圣上,更是罪加一等!”
仰辛眯起眼睛,狠戾地开口道:“来人,将薛直革职下狱,听候发落;薛家全面抄检,全族流放丹璧城!”
丹璧自当日一战后便彻底毁于一旦,凉军铁蹄踏过之处可谓是寸草不生。
流放丹璧城,无异于将他们往死路上推。
方才还情绪激昂的薛直瞬间安静了下来,面如死灰地杵在原地。
侍卫将他拉走时,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指着仰辛的鼻子骂道:“仰辛,你这个昏君!哈哈哈,这是天要亡我申山啊!仰辛,申山迟早会毁在你的手里,玛ོ丽ོ哈哈哈哈……”
仰辛有些暴怒,他站起身直接吼道:“来人,薛直不必下狱候审,即刻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殿外还隐约传来薛直的咒骂,此时的朝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再无一人敢开口。
只剩下志得意满的冯济达,与一脸凝重的傅相。
仰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满眼杀意地看着薛直离去的方向。
傅相心底叹息一声,看来今日是无法让冯济达伏法了。
不过该说的话他还是会说完,他轻轻上前拱手道:“陛下,冯尚书纵容部下圈地毁田、屠人满门一事……”
仰辛此时正在气头上,烦躁地挥了挥手说道:“那就将他也满门抄斩吧!”
……
名义上是部下所为,其实若没有冯济达的授意,他怎敢肆意妄为?仰辛却对冯济达的罪孽置若罔闻,将过错全都推到了部下身上。
“陛下,此事如此定论怕是不妥……”傅相还想开口求情,但仰辛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直接摆手打断道:“孤意已定,丞相无需多言了!”
傅相感到有些悲哀,方才薛直的话语映入脑海——申山,怕是真的要亡了。
陛下已经全然为佞臣左右,置公道于不顾。这样的朝堂,这样的王国,还有什么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罢了。
退朝后众人簇拥在冯济达身边,争相巴结讨好着他,而冯济达则是看向傅相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你个傅如瑄,竟然这样参我一本。看来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咱们走着瞧!”冯济达在心中暗暗想道。
公主府中的仰梧得知消息,一脸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
若这样都不能影响到冯济达,那还有什么才能威胁到他?
这天下到底是姓仰,还是姓冯?
柔依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仰梧难看的神色她有些着急。
“殿下……”她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安慰她。这朝堂上的纷争,哪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妄议的?
薛直在闹市公开行刑,剐了整整三天才咽气。
听说最开始他仍旧在叫骂,骂冯济达,骂仰辛,哀悼着申山……后来随着一刀刀的落下,他也逐渐失去了气力,但口中还是不停诅咒着。
诅咒冯济达不得好死,诅咒仰辛断子绝孙、国破家亡。
仰梧听着这一切,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有太多的情绪氤氲在里面,为薛直、为外公、为父王,也为申山与她自己……
这段时间仰梧都没再见到莫微生,估计随着上次那件事情的发生,冯家的耳目骤然增多了起来。
随着婚期的临近,仰梧也被宫人一天天的折腾得头昏脑胀。
随着深秋最后一株拒霜花的凋零,仰梧也即将踏上新的征程。
第六十五章 启程
大婚之日已近在眼前,北梁太子特意命人为仰梧打造了独一无二的嫁衣,不远千里送到了申山,说是让她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便差人重制。
仰梧看着眼前的凤冠霞帔,金线织就的凤鸟图案浑然天成,每一处针脚都透着考究。
柔依双眼发亮地盯着华贵的嫁衣,由衷赞叹道:“好漂亮啊殿下!”
随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催促仰梧道:“殿下快穿上试试!”
仰梧拗不过她,无奈地任由她摆弄自己。
她揉了揉女孩的头调笑道:“这么喜欢这嫁衣,赶明儿我帮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吧,如何?”
柔依轻轻捶了一下仰梧的手臂,娇嗔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她略微泛红的脸颊还是暴露了她的心境。
嫁衣很繁复,两人花了好半天劲才终于穿戴整齐。
绯红的嫁衣衬得仰梧越发白皙,质感极佳的布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段。
二八少女,色如春晓,面生芙蓉、唇如点绛,微蹙的眉峰仿若笼罩着西子湖畔的轻烟,朦胧而又幽远。
“殿下,您真好看!”柔依一脸真诚地赞美道。
可仰梧神情平淡,没有丝毫的开心。
再好看又如何,这嫁衣若不是为所爱之人而穿,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少时曾许诺相守白头,可却终究天各一方。再真挚的感情,在世事洪流面前也显得格外脆弱。
婚期前月,北梁也派了人马来迎接仰梧。
永宁宫里,仰梧正在与傅后作最后的道别。
“母亲,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仰梧叩首:“请母亲放心,儿臣此去定当恪守本分,不忘初心,母亲在宫里务必保重身体,不必挂念儿臣。”
说罢仰梧便双膝跪地,额头抵上冰凉的地面,朝傅后郑重地行过叩拜之礼。
傅后连忙上前扶起仰梧,眼里含着泪光说道:“玉儿,快起来。”
她将仰梧拢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难过中又有些欣慰地笑道:“我的玉儿长大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仰梧眼眶红红的,她将脸埋在傅后怀里,撒娇般拱了拱,一如小时候一般。
傅后看着眼前紧紧黏着她的仰梧,不禁失笑道:“好啦。你这丫头,等去了北梁便不可这样孩子气了,明白么?要记得你不仅是北梁的太子妃,也是申山的长公主。”
仰梧轻轻地点头,“儿臣知道了。儿臣定当拼尽全力,守护珍爱的一切。”
母女二人静静享受着这最后的温存,谁也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安宁。
但美好终究有结束的时候,外头宫人一声声的催促唤回了仰梧的清醒。
她从傅后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而后扬起一抹笑容说道:“母亲,玉儿该走了。”
最后一次深深拥抱这个生养她的女人,随后仰梧便不再回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城门外,北梁的人马已等候多时。
见到姗姗来迟的仰梧却并没有不悦,仍旧礼貌地对仰梧拱手道:“公主殿下,吾等是太子身边的亲卫,受命特来护送殿下。”
仰梧本以为只是派一个使团过来表示礼节,但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时,她陷入了沉默。
……这北梁太子是派了一个军队过来吗?梁国的人马,加上仰梧所带申山的人,整个队伍约莫有三四万人的规模。
深秋已至,萧瑟的秋风刮起一阵阵落叶,漫卷着呼啸的黄沙弥漫在天空之中,为这壮观的场面平添一份悲凉。
仰梧转过头,望向城墙的方向。
城墙上空无一物,期待中的身影并没有到来。
仰梧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对着眼前的亲卫统领说道:“大人,启程吧。”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车马逐渐消散在风沙中时,墙头上一抹寂寥的身影久久伫立,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经过半个多月的舟车劳顿,仰梧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梁国国都——缙城。
再次来到缙城,境况却已全然不同。
上一次是被封徊骗过来的,而此次,却是以待嫁的身份。
浩荡的车马引来许多路人侧目,街头的人们议论纷纷。
“诶,这就是那个申山长公主?”一人发问道。
另一个人明显了解得更多,迫不及待地说道:“可不是,听说这长公主也挺不容易的,在宫里不受自己父王待见,先前还被当作人质送了出去……”
“嘘你小点声!被听到了怎么办!”
仰梧听着外边隐约的议论声,无奈地撇了撇唇,心想自己这悲催公主的名头传得这样远么?
车马渐渐驶离人群,到了梁国王宫面前。
相比起申山,梁国宫殿的奢侈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红的巨柱上盘踞着一条条镂金的飞龙,琉璃瓦楞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宫殿内外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入目的喜色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盛礼。
一大批宫人早已在宫外等候,为首的公公见到仰梧的车架后连忙带着众人上前迎接。
“参见齐国长公主!”宫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地,齐声对仰梧喊道。
这待遇,是她在申山都不曾有过的……
尽管仰梧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一脸从容地吩咐众人起身。
“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十分劳累。陛下特意命我们来此处迎接您,带您先去寝宫歇息,明日再去拜见陛下即可。”总管太监恭敬地说道。
仰梧有些受宠若惊,这北梁皇帝这么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颠簸了二十来天,仰梧此时确实感觉腰酸腿软,浑身像快散架了一般。
一行人在宫中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幽静秀丽的建筑前,老太监对仰梧说道:“殿下今晚先暂住此地,明日见过陛下后便另有安排。”
仰梧吩咐柔依将准备好的金叶子给他,微微颔首谢道:“有劳公公了。”
老太监忙不迭地接过,乐呵呵地说道:“公主哪里的话,这是奴才的本分。”
送走宫人后,仰梧迫不及待地走进去,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这段时间真是要折腾死她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仰梧迷迷糊糊地想道,没一会儿便沉入睡梦中。
第六十六章 前路
不睡还好,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
许是白天睡得太久,这会子仰梧只能无奈地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仰梧索性披衣起身,踱步到桌案边打算看会儿书,以消解这无眠的夜晚。
来的时候只想着好好睡一觉,还没仔细打量过这间屋子。
此时仰梧才发现,桌案靠近窗边的位置摆放着一盆昙花。
夜色如水般倾泻而下,点滴星光洒落在昙花莹白的花瓣上,花瓣仿佛受到感召般,颤巍巍地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眼前绝美的一幕让仰梧的心灵有些许震撼,这天地间小小的一角里竟然孕育出如此至精至灵之物。
生命的轻重并不在于长短,而在于这一瞬间所爆发出的永恒的美的力量。即便只是刹那芳华,也能给人以至高启迪。
四周一片沉寂,偶有几声蟋蟀与蛐蛐儿的和声。仰梧轻手轻脚地拿出微生从前送她的小书,就着月光慢慢翻看起来。
“天地未有,惟象无形。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太一初始,一气乃出,谓之鸿蒙。”
仰梧喃喃地读出这段话,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儿听过。
貌似有点像封徊之前给她讲的那个故事?难不成封徊就是这本书上的主角之一?!
仰梧睁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翻到后面,想要看一看故事的结局。
可这书后半部分有明显的被人撕毁的痕迹,叙述只到封徊上次说到的部分便戛然而止。
仰梧有些无语,这谁啊这么缺德,不知道人只知道事情的一半是会急死的吗!仰梧在心里恨恨地想道。
此时远在申山的莫微生打了个喷嚏,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间静静流淌,不知不觉中仰梧便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直到柔依的声音将她叫醒。
“殿下,快醒醒!”
仰梧悠悠转醒,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片刻的愣神,随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北梁。
“怎么了柔依?”仰梧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
“殿下忘了今日要去觐见北梁皇帝?”
“噢对哦!”仰梧突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您快些换上我来给您梳妆。”柔依无奈地说道。
仰梧感觉柔依越发像个小大人了,倒衬得她如同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不得不说,柔依虽然年纪小,但这双手着实灵巧,片刻的功夫便将无精打采的她修饰得容光焕发。
“柔依真是心灵手巧。”仰梧夸赞的同时还不忘揶揄她:“日后到了夫家,定能受公婆喜爱。”
柔依手下轻轻拧了拧仰梧,抱怨道:“殿下又拿我打趣。”
就在两人嘻嘻哈哈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
仰梧收起心思,又恢复了沉稳的神色,在柔依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来的是昨日的管事公公,见着仰梧先行了一礼,然后道:“殿下,辇驾已为您备好了,请随老奴来吧。”
一路上仰梧都在想北梁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如同传闻中一样残暴狠毒吗?
可等到真正见到他时,仰梧却吃了一惊。龙椅上的中年男人面相平和,眉眼间透露着天子的威严却并不见肃杀之气。
和传闻中暴虐的形象大相径庭。幸好仰梧脸上蒙着面纱,不然此刻她惊诧的表情被众人瞧见,那可就太尴尬了。
仰梧朝龙椅上方盈盈一拜道:“臣女仰梧见过陛下。”
她今日将头发挽成了秀美的惊鹄髻,发间戴着典雅的金镶珠石蝴蝶簪,两侧以华光流转的金玉流苏作为点缀,随着她的轻轻福身迸射出夺目的光彩,但发饰却依旧端正平稳,没有丝毫杂乱之态。
身着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与头上的发饰相得益彰,更衬出主人的高贵之气。
北梁皇帝望着下方清丽灵动的少女,眼神中划过一丝赞叹。
“遗玉公主初来凉国,可有何不适应的地方?”他温声问下方的女孩。
这怎么同她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仰梧在心中暗自思忖道。
不过她依然恭敬地回答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女并无不适之处。”
那皇帝点点头,眉间透出一丝欣慰,“朕的皇儿有此等佳人相伴,实乃他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