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该离开了。
默然一叹,她抬步上楼从自己的卧室中把东西都装进登山包里,沉甸甸的,往肩上一背,重新回到客厅,牵起角落的行李箱。
手握上门把,顾繁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收回,慢慢低头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个系着银丝带的首饰盒。
工厂火并后那挎包就报废了,好在里面放着的首饰盒没有被砸坏,只是上边的银丝带松散走了形,现在是她自己重新摆弄的,花结打得歪歪扭扭,远不如老板熟练好看。
顾繁星拿着盒子,回首又望了一眼这个只不过小住过短短一月的地方,无数画面闪过脑海,竟觉无限眷恋。
温热涌上双眼,一滴晶莹砸落,顺着光洁的丝带悄无声息地滑下,她握在盒子边缘的手指微微用力,最终还是将它再次收进了口袋。
既然决定独自面对之后的种种未知,也已经与路从白辞别,又何必再留下这东西徒增羁绊呢?
倒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当做念想,倘若有一天真的还能再见,倘若那一天她已经揭开那个困扰自己十年的谜团,她再亲手为他带上这手链吧。
离开别墅,顾繁星打车直奔“无人生还”。当她看到店门紧闭,牌子还翻在“休息中”那一面时,才想起晏泽任性的营业作息。
好在附近的店面都已经开张,正好还腹中空空的顾繁星拖着行李进了其中一家早点店,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慢吞吞地吃起早餐来。
刚出锅的豆浆滚烫,热气在窗上氤氲出一片白雾。顾繁星捧起碗,喝下一口,暖流立刻从上到下让她因为清晨寒意而稍感僵硬的身体舒服了起来,十分熨帖。
浑浑噩噩了一日多的脑袋也轻松不少,她抓住这份格外清醒的感觉,将乔安娜提供的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拎出其中的关键点作为头绪,得出了几种关于当年父亲那一次考察的猜测。
第一,父亲虽然是被阿砳一通电话约去见面的,但阿砳作为线人,很可能只是提供情报,搭桥牵线,自己并没有参与到后续的考察中。只是因为某种原因,父亲在出发考察前,将自己随手携带的笔记交给他保管。
但这种假设有一个地方违背常理,那就是父亲的笔记内容除去对每次考察的总结外,还会包含大量途中的第一手记录。又怎么会把笔记交给别人,自己去考察呢?除非在出发前,父亲就察觉到了什么,为保留研究成果而托付笔记。
第二,阿砳一起参与了那次考察活动,且考察全程只有他们两人。在考察中父亲发生了意外,天灾人祸无法确定,甚至有可能就是阿砳间接或直接造成的。所以回来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为了掩盖真相,逃避责任,自然会选择销声匿迹。
第三,阿砳参与了考察,但考察团队中还有其他人。同样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阿砳隐姓埋名的目的也同样是怕被追究责任。而队伍里的其他人也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保持沉默。
这两种情况下,阿砳在父亲出事后从他行李中搜到笔记卷走,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顾繁星记得父亲的第一本笔记是在他失踪前半年就已经写满的,真正与那次考察有关的记载应当在第二本里。
而乔安娜得到的只有第一本,很可能是因为第二本里记录下了对阿砳不利的东西,所以他只敢用火烤黑第一本封皮上的署名拿出来卖钱,不敢动另一本的主意。又或是另一本早已被他毁去了。
只是这笔记被阿砳一藏就是将近十年,他本可以继续保持这样的小心谨慎,为什么突然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拿出去交易?是觉得时过境迁,自己安全了?还是他急于用钱?
长长叹出一口气,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唯有见到阿砳,才可能从他口中得知内情。
可阿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父亲遭遇的意外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都让顾繁星的一颗心虚悬着。
一夜雪后初晴,这个点儿上班族们早就匆匆吃过早餐赶去上班了,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来打包带走,顾繁星结束推想后默默吃完面前的食物,好几次感到老板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不好意思再多待,就起身结账走了。
顾繁星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低头凝视掌心中静静躺着的那把别墅的备用钥匙。
她也不认识路从白别的朋友,只能把钥匙托付给晏泽代为归还。可一旦交出钥匙,就代表着她与路从白之间再没了任何联系的必要……
第五十六章 星动是心动(2)
顾繁星也不认识路从白别的朋友,只能把钥匙托付给晏泽代为归还。可一旦交出钥匙,就代表着她与路从白之间再没了任何联系的必要……
她分明可以给晏泽打一通电话,却告诉自己再等半小时,如果晏泽还不来,她就当作还不到还钥匙的时候。她也分明知道按晏泽的习惯,半小时后也还不到开店的时间。
收拢了手将钥匙攥紧,顾繁星为自己的矛盾自嘲一笑。
她在一种微妙的心境下等待照在长椅一侧的阳光渐渐偏转角度,直到一缕金色的光线洒在了她握着钥匙的指尖上。
看来是还不到时候啊……
嘴角扬起一个复杂的微小弧度,顾繁星慢慢起身,拉起行李箱正要走,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晏泽的呼声:“繁星——”
顾繁星背影一滞,不由苦笑,果然不该心存莫名的侥幸。
于是她转回身,等着晏泽气喘吁吁跑近,抱怨:“路上堵车,差点迟了!”
“迟了?你店里今天有什么事儿吗?”顾繁星有些奇怪,按他往日营业时间,现在可一点儿不算迟,还太早了些。
“是有个大客户约我在店里聊供货,大单子!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你了!”晏泽先是拖长声音“啊”了一声,跟着笑吟吟随口解释了句,才仿佛后知后觉般摆出诧异神色,问,“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
无意让晏泽牵扯进来,顾繁星当下只轻描淡写道:“发生了些事情,是我先回来了。路从白还在那边,应该还要再待一阵子。”
说着,她将原本攥在身侧的手伸过去,摊开掌心:“这是他家的钥匙,之前因为还要回来取行李,所以没办法直接在国外就还给他。我也不认识他的其他朋友,所以只能来麻烦你帮我还给他了。”
“你好不容易单独找我就为这个啊?没别的事儿了?”
晏泽倒也没多问,接过钥匙,只是做出副委屈模样娇嗔。
顾繁星嘴角一抽,忽略掉他那股子肉麻劲儿,倒也因此受了启发,心思一转,觉着托他帮忙没什么不好,毕竟相熟,买装备质量放心。更关键的是,还方便赊账。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发现顾繁星的笑容逐渐不怀好意,晏泽夸张地倒退了一步。
“放松些,小事情!”顾繁星哪儿能让他溜了,大步上前很哥们地搭上他的肩,挑眉道,“就是想请你帮我挑一套合适进沙漠的装备,巴丹吉林沙漠。我记得你说过,挑选装备得结合目的地的环境气候,我赶时间,来不及现研究了,只能找你把关。”
“不过这装备的费用不算在路从白卡上,看在友谊的份儿上,单独卖我——虽然我暂时只能先付一半的钱……我得留点儿旅费,等回来以后再慢慢攒钱还你!”
顾繁星尽量不去想此行可能的危险,信誓旦旦地说着“回来以后”,就是怕自己心生太多怯意。
闻言,晏泽低头掂了掂手里的钥匙,眼中若有所思的光倏忽即隐:“不算他账上?你们不会真拆伙了吧?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总之这趟我自己去,不关他的事!你也别问那么多,就说帮不帮这个忙吧?”顾繁星哪里肯多说,收回手睨他。
“帮啊!怎么能不帮我的小星星呢?”正经不过三秒,晏泽将钥匙往兜里一踹,又笑眯眯起来,“不仅得帮,我还要一帮到底,帮你联系当地的朋友搞辆沙漠吉普,再帮你买好机票,一起去,怎么样?”
顾繁星听到“一起去”三个字,立刻露出类似牙疼的表情:“车可以,人就不必了。”
谁知她此话一出,晏泽脸上堆满的笑意就和变戏法似的瞬间消失不见:“去沙漠不是闹着玩的,你没有经验,必须有人同行。这事没商量,否则这忙我就不帮了。”
“我可以自己找当地的向导……”
“不行!万一碰到那种劫财又、又劫色的黑向导怎么办?!”
晏泽没等她说完就跳脚了,陡然拔高的嗓门把顾繁星吼得一愣后才找回自己辩解的声音:“我又不是先去了地方再闭着眼睛碰到谁算谁,瞎找。现在网上不少正规平台,我可以提前找好。”
“那、那也不行!再正规,毕竟也就是收钱做事,大难来时丢下你跑了怎么办?!”
“……”顾繁星看着他都无奈了,第一次发现晏泽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她这还没出发呢,大难都给安排上了。
被她用无语的眼神盯着,晏泽也意识到不妥,忙抬手招呼自己嘴巴两下:“呸呸呸!我就一比方,但你跟着我一起去,保管你一路都顺顺利利的——进沙漠真不是闹着玩的!别说你了,就算是老路,就算是我,进沙漠之前都得慎之又慎。”
“可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顾繁星便也不再与他玩笑,正色道,“况且我是去找人,也不一定就真的需要深入沙漠。可能只是在附近村镇打听打听,装备只是以防万一。”
晏泽把双手举到耳边,和投降似的:“我保证不掺和你的事,你就把我当做你请的向导就成!”
见他这样,顾繁星一抿唇,也不说话了,走回去拎起行李箱转身就快步离开。
“喂!你可想清楚了啊,你再去找店找人,可都不会有我这里方便——你要答应,我现在店门一开,马上就带你挑完东西!”
他这话倒是捏准了顾繁星的软肋,不说另找一家的装备好坏,搭配是否合理,光是时间,她也不愿在前期准备上浪费太多。万一有人调查他的风声被传到阿砳耳里,去晚了就容易扑空。
背对着晏泽沉默了几秒,顾繁星低叹一声,转身对他一笑:“好吧,一起去。”
“这才对嘛!”晏泽得逞,于是乐呵呵地几步追过来,殷情从她手里把行李箱接过去,“走,带你看看这段时间我新进的好货——”
第五十七章 星动是心动(3)
戈壁的黄昏满地金辉壮阔,阵阵热风中,远处沙丘后巨大的落日如同海市蜃楼的虚像般微微弯曲着光晕与轮廓。
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每一片胡杨林,都不禁让人浮想那树是否曾经见证过来到这里的每一个旅人的梦境,金黄色的梦境。
晏泽吹着口哨,将车继续往前开。阿砳开的那间客栈没有正规登记,在各大订民宿的网站与应用上都找不到,客源估计都是靠去过的人口口相传介绍的,只知道开在巴丹吉林沙漠东部边缘的一个小镇里。
那口哨声格外愉悦,却听得顾繁星好不郁闷。
一周前,她表面上答应晏泽同行,在他的帮助下把挑好的装备先用火车托运过去,又买好了两张机票。
但实际上,她一回酒店就偷偷买了提前一日的航班打算甩掉晏泽。想着等他第二天来酒店接她,发现人不见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
可顾繁星万万没想到,最后需要接受现实的会是她自己。
“嗨,昨晚睡得好吗?小星星——”
自以为计划顺利的顾繁星走出机场,还没来不及抬手叫车,一辆在普通车群中看起来格外拉风的黑色吉普已经稳稳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里是戴着墨镜耍帅的晏泽,咧着嘴和她打招呼,一脸嘚瑟的笑意。
“你、你怎么在这儿?!”
对她措手不及的模样很受用,晏泽摘下眼睛,冲她抛去一个媚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喽。上车吧——”
晏猴子,晏猴子,真是猴精!顾繁星在心中暗骂,扭头就绕过他的车继续往外走。但那也不过是无谓的挣扎,晏泽一路开着车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嘟嘟嘟”地按喇叭,一口一个“小星星”地唤着,自然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最后,顾繁星终于顶不住路人的窃窃私语与指指点点,还没走出一个路口,就投降上车了。
就这样,晏泽成功完成堵截,至此盯梢严密,一路上还为了她能老老实实同行,别耍花样独自溜走,整天把蒙古死亡蠕虫的故事挂在嘴边,时不时就念叨几句,渲染恐怖气氛,企图吓住她。
“我和你说,那种蠕虫每只都有一米多长,血红色的,软软的,黏黏的,长得和人肠子似的,那叫一个恶心——”大概是口哨吹酸了腮帮子,晏泽又开始语调夸张地描绘起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从沙子底下钻出来了,嘴里喷出强腐蚀性的剧毒液体,人只要沾到一点儿就会生不如死啊!”
“还有还有,据说曾经有一个独自进入沙漠探险的探险家家好不容易侥幸躲过了那剧毒的粘液,跑啊跑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却只是和那蠕虫对视了一眼,就要了他的命!你猜为什么?”
副驾驶位的顾繁星默默翻一个白眼,怀疑他是天涯论坛逛多了。
晏泽卖了关子却见对方不搭理自己,忍不住拿胳膊肘一撞她:“你猜猜啊!”
“你好好开车!”死亡蠕虫没把吓着她,这种作死操作倒是把顾繁星惊到了,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哎,这么宽的路没几辆车,怕什么?我是老司机了——”晏泽不以为意地笑笑,接着就自己揭晓了谜底,“原来是蠕虫的双眼能放出超强电流,几米之外,隔空就能把人电死!那个探险家当场抽搐而亡!”
为了避免他再做危险动作,尽管很不情愿,但顾繁星还是冷漠地“哦”了一声算作捧场。
“你这什么反应……这么恶心又可怕的东西,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晏泽撇撇嘴。
顾繁星不答反问:“那个探险家死透了吧?”
“啊?”晏泽一愣,不明就里地一点头,“对、对啊。高压电肯定死透了。”
“既然他是一个人进的沙漠,又死透了,那就只能是他托梦给亲人把自己被蠕虫杀死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别人才能知道这事了。”顾繁星面无表情地得出推论。
“可能是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哈哈哈……”被毫不客气地揪出这么大一个逻辑漏洞,晏泽只能用尴尬的干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随着时间推移,夕阳的温度渐渐降低,小镇的模糊影迹也出现在了背光中。
每年五到十月才是沙漠旅游的旺季,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游人较少,镇里还没什么外来客,大型的黑色吉普开进不太宽敞的小镇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晏泽和顾繁星二人下车找了四五个老乡问路,因为当地方言口音的关系,沟通不太顺畅,七拼八凑才得出阿砳那间客栈的大致方向。
镇子西侧是最靠近沙漠入口的地方,民房和卖纪念品的小商铺数量渐少,最后视野平坦到远远就能直接看清客栈的全貌。
一座墙厚窗小的两层平房被栅栏围出前后各一个小院,前院边紧挨着个规模不小的骆驼棚,六七头骆驼正在棚下的阴凉处舔舐着水槽里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