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没有?
“贫僧不明白,少夫人真是水做的不成,一天哭上不知多少回,为何如此娇气?”
他掸了下腿,差点撞上桌子,酒水饭菜都晃了。
宝嫣不小心,没坐稳也跟着受到波及,眼眶红红,更觉得天要亡她,“你到底想怎样。”
他以为自己是那仙人治水,三遇家门而不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道莲知道她委屈了,但他似乎更享受当下这时刻,宝嫣拿他毫无办法,又得必须求着他的样子。
这才有意磨磨蹭蹭那么久,不给个结果。
他想她也是喜欢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然怎会被他悄悄抓住把柄,女娘,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陆道莲:“急了?”
宝嫣恨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反倒像是有蚂蚁在爬,发疯蚀骨。她慌张,她怎会变成这样了?
“我非仙人,但夫人若是想聊聊治水之策,只需请我进门,贫僧还是能尽绵薄之力的。”
陆道莲笑地明目张胆,意图鲜明,“夫人当真不请我进来么?”
他左一口夫人又一口,念经般地让人不胜其扰,宝嫣更是镇定的心思全无,微颤着把手搭在陆道莲腕上,“请不眴师父,进来救我。”
她哭腔那般好听,陆道莲必然是不能再拖了的,用上全部修行渡她苦厄。
“经文第一句,是什么?”
他指尖从写了字的人皮上划过,注目眼前如瀑的乌发,拍了拍她,示意:“方才不是教你念过……第几遍了?说。”
宝嫣废了,什么妙法莲华经,她脑子只剩一团糊浆,“世尊妙相具,我今重问彼①……”陆道莲的声音缓缓传来,若非时机不对,当真和在殿前聆听佛音没什么不同。
“怎么不念,是想挨罚么?”
她迟钝的反应好似又惹他怒了,可她实在没法专心,连重述都是断断续续的,如小儿学语,慢吞且记性差,“世尊,问重彼……妙,妙相……”
“错了。”
她挨了力道不大的一掌,更像是长兄面对永远教不会笨头笨脑的小妹,威严却不严苛,更伴有一丝伪装不耐和戏谑之意。
宝嫣满面赤霞,眼若桃花,泫然欲泣地朝他看去,陆道莲单手放在脖颈下方,背靠卧枕,好整以暇地凝视宝嫣,一手扶着纤腰,纠正道:“顺序错了,重念。今日背不会,明日还复来。”
他又威胁她,宝嫣颦眉斜横他一眼,欺人太甚。
暗道才不要如他所愿,这回逼着自己再不要为陆道莲的使坏而分心了,她脑子好像清醒一些,念得比刚才好,“世尊妙相具,我今重……”
“念彼……”
然而,像是见不得她好。不过寥寥几句她就开始被迫出错了。
“观音力……释然得……呜……”
宝嫣好不容易专心一回,不妨被陆道莲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搅了,心神如断了的香,一停便回不去了。
他故意的,太可恶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道莲所行无忌,瞋目盯着她,陡然抽查:“经文第二十二句。悲体……”
原来是不想她好,宝嫣不愿服输,咬着手指冥思苦想:“悲体……”悲体戒什么?雷霆?还是甘露?
“想不起就别想了。”他凉凉劝告。
受过先前的教训,让宝嫣如惊弓之鸟,“不要,我,我知道……”
为了证明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宝嫣在陆道莲眼眸微眯,视线汹汹下终于靠着暂时的爆发力回忆出来,“②是,是悲体戒雷霆!”
然后后边呢?
喜笑颜开不到瞬息,宝嫣便又欲哭无泪,真是笨死了。
“呜呜呜,我不要背了,不要背了……”
掌握着火候的陆道莲也觉得她该差不多了,扶着惊魂未定的宝嫣,冷笑着翻了个身,低沉轻叹:“罢了,榆木脑子,再逼下去,怕是要变蠢包。”他骂她?
宝嫣惊骇中来不及愤怒,所有的反抗都落到陆道莲的怀里。
他拥紧她,似被温水泡着那般与宝嫣十指相扣着感慨,执意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说道:“记不住其他,那就记这一句——”
“梵音观世音,普施甘露雨,祈请观音力,故须常念我,苏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观世音,世音便救你。
你要常念,放心间,绝不能忘了。
随着陆道莲的沉声话语,宝嫣脑子闪过一道宛若被点化的白光,不知今夕何夕。
她只记得那双大手,箍得她好紧,宽阔的胸膛压迫得她快喘不过气,而他为什么一定要她常念一个秉性恶劣,欺负过她的欺世盗名之辈?
但在昏厥过去前,宝嫣还是印象深刻,谨记那一句求佛的祝词,她耳边似有梵音回荡,怎么躲都躲不开,只有一遍一遍重述,铭记于心。
宝嫣再醒来,已经不在佛堂了。
她被悄无声息地送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小观在她没醒的时候,就和松氏在哭诉宝嫣被折腾得有多狠。
“好几个时辰都过去了,女郎还没被放出来。我去找她,还没走近就被那个大老粗给拦住了。”
小观一脸后怕,“阿母,女郎受苦了!她都说不要了,那位大人就是不肯答应,连应一声都没有。”
“后来哪怕女郎求饶,也只得他哄慰几句,女郎就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别说了。”松氏轻斥,哪怕知道小观是年纪太小,为来了抒发心中的震撼才告诉她这些的,松氏扶着心口,看着昏睡的宝嫣,震惊并不比她少。
这是饿了八百年不成?
想那高僧,也是个岁数没多大的年轻郎君,竟这般不知节制,老了可有他后悔。
心疼宝嫣,如同心疼亲女的松氏暗自咒道。
既然这样生猛,那就最好能让她们女郎肚子早日有信儿,不然这娇花般的女娘 ,哪禁得起三番四次的糟蹋。
果然寺里长大的,真是粗鄙莽夫,呸。
宝嫣不知身边松氏已经替她骂了陆道莲,她醒来后尤有一种肚子还撑的错觉,腿稍微动一动都不利索。
她惊魂未定地眨着眼,问捧着茶给她喝的小观,“我睡了多久了?”
她样子也是后怕的。
小观同情地看着她,“女郎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傍晚了,天也快黑了。”
她将同松氏说过的话,又当着宝嫣的面骂了一遍,可见佛堂的事给了小观多大的压力。
宝嫣早已听得不好意思,还是松氏来了才让她解脱。
“不是叫你少提这些,怎么还在女郎跟前嚼舌根。去把大郎君留给女郎的信拿过来。”
宝嫣顶着两颊酡红的脸面,似屈似辱地喊了她一声,“乳母……”
她虽然觉着松氏和小观都是她在清河最亲近的人,让她们知晓内情不要紧,可心里下意识还是羞涩难堪,怕她们跟着瞧不起鄙夷自己。
毕竟做主子的德行不端,如何让下面的人高看一眼。
松氏靠坐在她身旁,安抚道:“女郎不必在意奴婢是怎么看的,女郎这么做都是身不由己,奴婢只会心疼女郎,觉着不易,岂会轻视女郎?只是……”
她话音一转。
宝嫣也想不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及陆道莲,“只是那厮……”她年岁长,除去管事家婢的身份,称得上是一位长辈。
不像小观,对其敬畏有加,全因对宝嫣的爱护超过了对陆道莲的畏惧,才故意将其贬得很低。
“女郎下回可万万不能再纵容那厮胡来了,女郎身子娇弱,女娘都和花一样,哪能那般粗鲁?能经得住几下对待?”
松氏抓住宝嫣的手重重地叮嘱,“女郎可记住,一切以自身为重,否则弄坏了,遭罪的可是自己,与他们儿郎何干?他们可只管自个儿,不管他人死活。”
宝嫣知她说得有道理,可还是听得红透了耳根。
以前没圆房松氏哪会和她说这些,如今是知道她通人事了,才毫无顾忌地教她怎样应对。
“我知道了乳母,下回我绝不由着他。”
宝嫣羞涩保证,信誓旦旦,也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
在松氏陪伴着,等待小观取信回来间,宝嫣问起兰姬的消息,“阿姐踪迹,可寻到了?”
若是寻不到,难不成兄长就一直待在清河。
那他岂不是回不去金麟,嫂嫂才生下麒麟儿不久,定是日日夜夜盼望他归家的。
松氏摇头:“女郎整日未醒,晏氏子和大郎君都来过一回。”
倒是没想到晏子渊还会过来看她,宝嫣最不想见的人他占其二,其一是谁自然不必说。
她直接忽略过去,追问松氏:“大兄说了什么?”
“女郎看过信了就知道,大郎君把话都留在上边了。”
宝嫣展开信的时候,还有几分惭愧无颜。
大家都在搜寻失踪的兰姬,她却躲在了一边,与人厮混后睡得昏天暗地。
若不是陆道莲那厮,她也不会这么久不醒,太懒惰误事了。
苏赋安留下的只言片语,给宝嫣透露了这一日不曾知道的消息,兰姬和她的婢女还是没找到,她就像彻底消失在清河一样,搜不到踪影。
而归家之期,已经不能再拖了。
金麟那边族里还有安排,总不能为了一个庶女耽搁所有人,是以经过商议,苏赋安决定还是先按照原计划,与叔伯和家仆们率先回南地。
既然宝嫣在清河,那就再留一点人手给她,由她和晏家的人接着寻找兰姬。
等找到人就传信给他们,也好叫他们放心。
苏赋安都安排妥当,宝嫣自然无有异议。
只是这事还是给她添了些许小麻烦,在被婆母贤宁长公主召唤到后宅她的院子里去时,宝嫣知道,责怪她管束不力的责罚终究还是来了。
“你们苏家的女娘,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惹事?”
原先贤宁还觉着替晏子渊挡了一刀的新妇陪媵还是好的,她们姐妹不和,她做婆母得冷眼旁观,愿意看个乐子。
可是若是家中的姬妾逃了,丢了,万一在外边出了什么事,丢的就是他们晏家的脸面。
这虽然还没到那一步,人杳无音讯,但是不妨碍贤宁心生不悦,想要冲新妇发火。
她打量着宝嫣近来色若春花,极尽滋润的气色,眼尖地瞥着她身上未藏好的一点痕迹,冷哼道:“我看府里尽出事,你夫婿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好,未能分忧也就算了,还有心思勾着他忙里偷闲的厮混。你有没有一些主母的样子?”
宝嫣两眼睫羽不自然地轻颤,明知贤宁是存心误会她的,也抿紧朱唇,不敢反驳一个字。
她可不敢说,她不是与她的嫡子厮混,而是……
她双目怔怔地观察贤宁,要从她脸上看出与陆道莲肖似的痕迹,据她所知那天晏子渊和陆道莲没有避讳她,暴露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事后觉着,大概是为了让她好受些,知道和她圆房的不是不相干的人,而是晏子渊的亲兄长。
日后她肚里的孩子也算名正言顺,可是,为何晏子渊姓晏,陆道莲就姓陆呢?
是随母吗?
既然是双生子,为何贤宁像是从没有这样一个长子,只视晏子渊为唯一,从她口中嘴里万事以晏子渊为先。
她知道,自己还有个长子就住在清冷僻静的烧雪园么?
是不是因为嫉恨婆母只爱重自个儿的弟弟,所以陆道莲才与晏子渊不和,要抢占他的妇人?
这样一想,姓陆的活该好可怜。
“我在跟你说话,你在听吗?”见宝嫣还敢在自己跟前出神,不敬婆母,贤宁不快地出声:“我说你,仗着阿渊宠你,也太恃宠而骄了。”
“阿母,我……”
“别叫我。”
贤宁为自己出气道:“区区一个后宅都管理不好,人丢了,还在长辈跟前放肆,我看不让你戒骄戒躁一番,今后若是彻底归你掌家,怕是要骑到我脖子上去。”
“前段日子曾免了你的请安礼,如今侍候婆母本该就是儿媳应尽的义务,你既不敬我,我也无需宽待你。如此,往后晨昏定省,你便到我院子里学规矩吧。”
贤宁也不曾乱罚她,只说恢复请安,晨昏定西去她那侍奉她。
宝嫣若不答应,那就证明她确实如贤宁所说那样不敬重她。
谁叫宝嫣当着她面,失神去想陆道莲的呢。
真是害人不浅。
她咬紧嘴唇,带着从贤宁这处受到的气回去自个儿院里,庆峰奉命来给她送东西,她都未曾多看一眼。
“拿走。”
小观:“什么香的臭的,都捧到女郎跟前来。”
嚯好大的火气,庆峰眼神怪异地打量她们主仆,察觉到此时不是什么好时机,悄悄带上东西,便回去复命。
陆道莲:“怎么样,她收了么?”
惹了一鼻子灰的庆峰,像模像样地捏鼻,就跟挑拨离间一样,“没有呢师叔,那新妇那边瞧不起僧侣,说,咱们东西臭呢。”
陆道莲:“……”
第37章
即使知道庆峰没怎么说实话, 陆道莲还是神色淡淡地问:“哪里臭了?”
庆峰:“师叔,她们这些世家女郎,金贵得很, 从小就见过不少好东西, 非一般宝贝都不稀罕。像这类胭脂水粉,向来是不缺的, 送得再好也无用。”
陆道莲:“是么,照你说什么才有用?”
庆峰:“她们如今瞧不起咱们呢, 觉着咱们只是寺里出来的, 没甚么前途, 她夫婿是一门世家贵子, 晏家的封地就是晏子渊的封地,豢养私兵, 身份听着可比咱们高贵。”
“要不是晏子渊被人所害,孽根不行,还轮不到师叔和她亲近, 说不定那帮捧高踩低的苏家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新妇定然觉着,您送的一奁胭脂香膏, 多廉价,是羞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