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胡迟闭着眼,感受着车的动向,和车里的动静。
他不是愣头青,也知道这么晚,来叫急诊,得先问清楚来人的身份和来处。
但他没问。
来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往门口这么一站,他就能感觉出来,这人,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还开着车来,腰间隐约漏出一点鼓鼓的东西……
这趟诊,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当车开进一个警卫森严的大门的时候,胡迟吸了口冷气。
这地方!
是全津门人都讳莫如深存在!
海光寺!
他居然进了海光寺!
下车以后,他被人引进了一间屋子。
书桌前,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马褂的人。
这人看到他来了,放下手里的书,笑着说道:“胡大夫,我这儿呢,有个病人比较急,没办法,这么晚请您过来,见谅啊!”
对方的话说得婉转有礼,但,这声音,却透着不可拒绝的威严。
“救死扶伤,是老朽分内的事儿。敢问……病人现在什么情况,身在何处啊?”
胡迟想了想,对方既然不打算和他多交代,还不如不问。
开门见山地问病人的情况吧。
早点看完诊,早点回去吧。
“胡大夫高义!”对方点点头。
“这个病人啊……有些特别,您见面了,就什么都知道了……来人啊,带胡大夫过去!”
这人笑了笑,挥手叫人带他去出去见病人。
特别的病人,那是什么人?
他还想细问一下,却见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胡迟便也低头不语,抱紧药箱,随着去了。
毕竟海光寺这种地方,能不问的就不问,能不看的就不看。
知道太多了,对自己不好。
刘江臣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腹部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周边的环境。
他蜷起身子,流着冷汗,忍住不叫出声来。
忽然,门外传来对话声,他捂着肚子,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胡大夫请。”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哦,好,辛苦带路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
“我就这门外,胡大夫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好。”年轻的声音继续说道。
二人说话间,“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然后“滴答”一声,灯被打开了。
然后,有人离开,从外面关上了门。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听见有脚步声走到床边。
刘江臣的精神高度集中,来人是谁?刚才听声音好像很熟悉,是谁呢?
他正思索着,便听走到床边的人轻声说:“老朽胡迟,不知道这位……如何称呼啊?”
听到“胡迟”二字,刘江臣一惊,“嗖”地拉下被子,看向胡迟。
胡迟还正纳闷儿,这病人怎么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这让人怎么瞧病啊,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真是……
开口和这个“粽子”打了个招呼,就见这“粽子”忽然掀开被子,瞪大眼睛看向他。
这!
这!
这不是大家到处在找的刘江臣么!
二人对视一阵后,刘江臣脑子里一直绷了几天的弦儿“啪”的一声,忽然,就这么断了。
紧接着,就这么昏死过去。
“哎……”胡迟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倒了下去。
“这……”
胡迟这会儿觉得自己风中凌乱了,虽然,屋里没有风。
且不说他还没开口问刘江臣“丢”了这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这海光寺?
更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伤在何处……
刘江臣就这么晕了过去,这让他如何是好?
“那个……”胡迟没办法,只能走到门口,打开门,去问了外面站着的年轻人。
年轻人也没想到刘江臣会忽然又晕过去,只得把自己这几天在褚三林家看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胡迟。
当然,刘江臣是怎么伤的,他也一五一十地跟胡迟说了。
另外一边,土肥原田二的办公室,机要秘书正拧着眉,担心地向土肥原田二。
“大佐,让胡迟来治刘江臣,真的好嘛?”机要秘书问道。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请来胡迟啊!”土肥原田二摊手。
当时,被褚三林一脚踹飞的刘江臣被带回海光寺后,土肥原田二让人去请津门最好的治跌打损伤的大夫。
没多久,胡迟就来了。
“这万一胡迟回去以后,把刘江臣在我们这儿的事情说出去,岂不是糟糕了么?”机要秘书担心是会败漏。
怎么说,胡迟都是刘江臣的老丈人啊!
万一回去了,他跟闺女亲家说,刘江臣人在海光寺,岂不是有碍大佐的计划么?
“回去?谁说让他回去了?”土肥原田二从书里抬起头,看向机要秘书。
第215章 夜幕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竹佩和胡雪芦挽着包袱出门了。
巷口遇见了摆早点摊的大婶子。
“你们婆媳,这么早,这是要去哪儿啊?”大婶子问。
“娘带我去烧香,这段时间,家里不太平不是……”
胡雪芦咬咬嘴唇,低声回答。
“哎哟,你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我家那大丫头啊,从来不陪我去烧香啊,哎呀,刘太太啊,你福气真好啊!”
听见大婶子这么夸,胡雪芦有点不好意思,抱着顾竹佩的胳膊,把脸往后藏了藏。
“是啊,我真是好福气,能有这么好的儿媳妇!”顾竹佩拍了拍挽着她的胡雪芦的手。
一路上,这婆媳二人聊了顾竹亭,聊了刘江臣。
顾竹佩打心眼儿里还是想让胡雪芦跟她去沪城。
但胡雪芦有自己的想法。
她只能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忽然她很庆幸这丫头和刘江臣还没有圆房。
不然,就真是他们刘家耽误这姑娘了。
顾竹佩出门后不久,天就亮了。
没多久,顾竹亭就到了津门商会的办公室。
“沈会长,我明天回津门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做东!”
“啊?这么快啊?”沈会长取眼镜,看着顾竹亭。
“也不快了,叨扰你们这么久,也该回去了。”顾竹亭笑着走到沈会长桌子对面坐下。
“我打算,今儿请大家吃顿饭,但是呢……你也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这里哪儿好吃,要不您给我推荐个地儿呗?”
“哎呀,早知道你明天就走,就不让方会长回去了,左右就这两天……”沈会长摇着头,笑着说。
“嗨,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顾竹亭也笑着回着。
“那您想叫上哪些人?大佐?大帅?高老板?”沈会长琢磨着报了几个名字。
报到高英杰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
他以为这时候,刘江臣还在褚三林手里握着……高英杰和褚三林见面,高英杰会尴尬吧。
“高老板我下午跟他见一下,晚上就不叫他了。”顾竹亭想想说道。
“那行,我待会儿就去看看大佐和大帅是不是有时间……”还没等沈会长说完,顾竹亭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其实……我是想让您现在跟我一起去一趟海光寺,还是亲自跟大佐说的好。”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见面的时候,金凤卿那边的人就跟他说过,一旦拿到票,定下来走的时候,第一时间需要去海光寺告诉土肥原田二。
而且,还得想办法不能让土肥原田二把他继续留住。
这样做的理由有二:
第一,让他走得正大光明,而且,得让土肥原田二觉得他已经决定和海光寺合作了,能让他放松警惕。
这样,才能让他要带走的人能顺利跟他走。
第二呢,就是让他洗脱解救刘江臣事情的嫌疑。
所以今天,他来这里找沈会长,只要沈会长愿意陪他一起去,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很清楚,沈会长绝对是靠着海光寺的,有他陪着,土肥原田二会放心很多。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你还憋半天!走走走,我们一起走!”说着,就站起来,拿起外套,推着顾竹亭往外走。
二人上车以后,顾竹亭稍微定了点儿心,现在,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您给我的样品明天一早能随船走么?”他问沈会长。
“能一起走一部分……哎……没想到你走得这么急,不然再给我两天时间,这些东西肯定是可以一起跟你走的。”沈会长叹了口气。
“没事没事,我先带一部分回去。”顾竹亭想了想,接着说道:
“这样吧,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一早,您看个时间,叫人把东西送到码头的七号仓库就行,那边有人直接给我送上船去。”
沈会长刚想开口说担心顾竹亭在津门人生都不熟的,码头上会不会需要帮忙。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顾竹亭是干什么的,怎么可能在这里没有相熟的码头和仓库。
“恩……我今天晚上晚一点给你送过去吧,这样不耽误你明天早上上船。”
沈会长点点头,定下了送货的时间。
顾竹亭和沈会长在去海光寺的路上聊着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姜逢办公室的门。
“姜先生……”门口的秘书一脸歉意地看着姜逢。
而在她身后,站着拧着眉的北堂。
姜逢向秘书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北堂进了房间后,秘书便关上了房间门。
看着沙发上坐着的颓废的北堂,姜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几天没睡好觉,没吃好东西,没刮胡子,也没换衣服的北堂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埋在双手之中。
一动不动。
姜逢叹了口气,倒了杯茶给他,从办公桌上拿了烟和砂轮打火机,他对面坐下。
拿出一根烟,本来想自己点上,但看了一眼北堂后,把这根烟地递给了他。
“来一支?”
北堂慢慢从手掌中抬起头,首先看到的,就是被姜逢送到他眼前的这支烟。
他不抽烟。
但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来一支。
伸出手,接过烟,学着姜逢和高英杰的姿势,把烟头咬到嘴里。
姜逢的火适时地递了上来。
点燃,深吸一口……
北堂被烟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直到满脸通红,呼吸困难。
姜逢把茶杯递过去,“喝口茶,不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北堂说完,拿过茶杯,本想喝一大口茶,发现入嘴的茶太烫。
滚烫的茶炙着他满嘴的燎泡,疼得他险些哭出来。
左右看看,没有地方可吐,只能硬生生把嘴里的茶咽下。
“你说我怎么能不急!”稍微缓了缓后,北堂把茶杯放到桌上,望向姜逢,声音喑哑。
“这几天,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每天看着刘妈妈忙里忙外,胡大叔也在忙着找人……就连最没啥用的胡小姐也在忙……”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红了眼眶。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怕你笑话,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老板把江臣交到我手里,可是我……”
北堂又把脸埋回手掌中,埋头不语。
第216章 黎明前
姜逢想说些什么去安慰一下北堂,但又不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合适,只得叹了口气,自己点了根烟,走到窗边,靠着窗台,看着他。
“天还没亮的时候,刘妈妈和胡小姐就出门了,我不知道她们去干什么,但是……我能想到,肯定是跟江臣有关。”
半晌后,北堂平静了一下,把手放下来,往后仰去,瘫在了沙发上。
“我追出去想问问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见了……”
“实不相瞒,我昨天去了新民大戏院找高老板,问他江臣的事情,他跟我说,不要着急,不会有大事儿。”
说到这里,北堂激动了起来,嗖地坐直。
“不急?没大事?这还不是大事?我怎么能不急!”
“我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也不跟我说……就说让我别急!”
“别急!别急!”
“他……我……我……”
说到这里,北堂忽然语塞。
“我现在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早上想问也没问成……出门以后,我也没再回去……不知道怎么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站在您这楼下了。”
北堂用力揉了揉脑袋,看向姜逢:“所以……姜先生……您能告诉我,到底现在……什么情况?”
从北堂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里,姜逢听出了他的迷惘。
的确,他和金凤卿之前都交代过高英杰和顾竹佩,任何消息都不要透露出去,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所以……就算北堂早上追上了顾竹佩,也拿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姜逢知道,北堂是刘江臣的亲支近派,他们之前还真安排过北堂,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说。
“具体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跟你说。”姜逢狠狠啜了口烟,吐出烟雾后,琢磨了一下,走到姜逢对面坐下。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刘江臣现在很安全。”
“你……”北堂想问他怎么保证,但,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就姜逢的能耐,他说刘江臣现在没事儿,那就是没事儿了啊!
“不过!”姜逢话音一转,“津门不安全了。”
津门?
津门不安全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北堂有点懵。
他们不是在说刘江臣的安慰么?
怎么一下子扯到了津门安不安全?
“所以,你,要离开津门!”
“啊?”北堂一惊,什么叫离开津门?
姜逢在说什么?他怎么搞不明白了?
“简单地说,刘江臣,我们会救,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但是你,不能再待在津门了!”
“可是……”可是园子里的这么多事儿怎么办?
北堂这会儿一头雾水,他总觉得,他和姜逢不在一个频道上。
“没有可是!”姜逢叹着气,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目前的状况是,先活着吧,活着,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