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着被子,利落地从床上爬起。一番突如其来的动作,硬生生将周瑜刚准备开口,唤一句“阿颜”的声音,吞咽回去。周瑜不明所以地凝眸注视着她。她则是小跑到周瑜面前,连鞋袜都没穿,就急切但又有些为难地说着:“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阿姊她本是不让我说的,可我觉得实在事关紧要。”
乔夕颜顿了顿,转瞬,双手抬高,够上周瑜的双肩,努力垫着脚,想与他平视地郑重说道:“公瑾,我阿姊她白日里闻了我的脂粉盒,就头晕想吐。她说自己没什么事,也不愿意请大夫。可是我瞧着,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有身孕了?”
乔夕颜说完,认真地对周瑜眨了眨眼。
周瑜有些发懵。他先是被乔夕颜没有征兆的靠近动作惊到。他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能感受到少女那温热的身体近在咫尺,以及稍稍呼吸,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周瑜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抱少女,但是手伸到一半,只环了个轮廓,就被理智阻止。
乔夕颜应该不喜欢他不告而自作主张地靠近。
他没继续往下,而后,专心地品味起乔夕颜的话来。品味着品味着,那点被□□弥漫的混沌刹那间消失殆尽,变作另一种惊讶,隐约带着淡淡的欣喜,意味深长地反问:“你的意思是你阿姊她怀了伯符的孩子?”
乔夕颜点点头,紧接着又继续摇头解释,“也不一定就确认是怀了,只是我的猜测。我看我阿姊那个意思,是不想告诉我姐夫,怕我姐夫因为她耽误了行军、复仇的计划。可这女子怀孕,前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我没有想阻止你们明天离开的想法,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该让大家都知道,以及找个大夫来给我阿姊诊断一番,确定她明日还是可以随行的。”
乔夕颜说完,缓缓地把手从周瑜的肩上拿下来。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周瑜没急着回答她的话,只是垂眸望她赤着的双足,正声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鞋袜穿好。”
然后,周瑜转身,朝外室走去,对着门外,朗声地喊:“来人,去请大夫,便是大夫睡着了,绑也要把他绑来。”
他说完,又重新回到内室。
乔夕颜已经粗略地穿好鞋,正在套外衫。周瑜见了,忍俊不禁地询问:“你这是做什么,不准备睡了吗?”
乔夕颜摇摇头又点点头,坚定不移地回答:“我陪你一起去找我阿姊和姐夫。”
她这样说着,周瑜也没拒绝,只更上前一步,手速飞快地帮她系好衣上的绳结。
孙策也是刚回到自己与乔朝容的房里。乔朝容和乔夕颜不同,她爱重的夫君没有回来,她便一直睡不着。睡不着没事做,索性拿了块软布坐在灯下裁剪缝补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多半是有身孕了,如果是真的,从现在就开始给未来的孩儿做衣服,应该也不算早。
她刚裁了个袖子的轮廓,孙策便推门进来。孙策风尘仆仆的,满面的疲惫,但是自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精神抖擞。乔朝容从桌案旁站起来,上前去迎孙策。孙策也没注意到她在做什么,只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埋首在她颈窝,沉沉地呼吸。
孙策觉得,无论他有多累,只要能触碰到乔朝容,在她身上休憩片刻,便是比吃了灵丹妙药还要神,顿时一扫倦意。
孙策恢复了一会,人有了力气,也有了精神,再埋首在乔朝容的颈项间,就不仅仅是闻嗅那么简单,而是连带着亲吻、啃噬,抱着乔朝容腰间的力道愈发加深,想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不留有一丝缝隙。
乔朝容因为怀疑自己有孩子,不得不推拒他,哑声地说着:“夫君,别……”但是,她的声音已经娇柔得快滴出水来。孙策仿佛注意不到那话语似的,吻完她的颈项,又更着急地去品尝她的唇舌。
乔朝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的,整个人柔柔地倒在他怀里。
孙策见状,更一把打横将乔朝容抱了起来,就要往床上去。偏偏,好事多磨,他刚没走几步,门外便传来紧凑的脚步声,以及“咚咚”的拍门响。孙策的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想管,只沉溺地望着乔朝容,继续往内室走。
乔朝容缩在他怀里,羞赧地伸手推他,柔声提醒:“夫君,门外有人找。”孙策愤恨地咬牙,低声怒道:“不管他!”
“可是……”乔朝容的嗓音又在响起,那拍门声随之也更高昂、紧凑,还裹挟着周瑜和乔夕颜他们夫妇的催喊。周瑜丝毫也不客气地说着:“孙伯符,开门,我有要事找你商议。”乔夕颜则是不紧不慢地试探道,“阿姊,你睡了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孙策是不想管周瑜的,但是,乔朝容要管乔夕颜。乔朝容听到乔夕颜的声音,顿时那柔情婉媚的姿态都没有了,立马坚决地推着孙策,表示她要下来。孙策怕她摔倒,只能放了她。她便步履匆匆地去给周瑜和乔夕颜开门。
孙策站在后面,咬牙切齿,又双手紧握成拳。
四人打上照面。周瑜二话没说,直接走进来拉了孙策出去。乔夕颜则是等他们出去后,关上门,拉乔朝容到桌案边坐下。乔夕颜垂眸注意到那摆放在桌案上的软布,以及裁剪出的袖袂轮廓,小小的一只,看着还没有她的小臂长。
乔夕颜随即面色凝重地紧盯着乔朝容,正声询问:“阿姊,你白日里身体不适,其实不是有病疾,是有身孕了对不对?”
“阿姊说不让我告诉公瑾与姐夫,是怕他们为了阿姊延缓出征,阿姊是在用自己身体力行地告诉我要与夫君相互体谅、相互帮衬吗?可是,阿姊,对我来说,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乔夕颜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甚至有些恼怒。
乔朝容无奈地看着她,见她怒气愈渐隆盛,只温柔包容地轻轻握住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回答:“阿颜,你别担心,阿姊又不是小孩子了,既然没有说出来,就是确定即便怀有身孕也是可以随军前行的。况且伯符他们准备了这么久,明日,不论是他们去寻阳,还是阿爹去吴郡,都是势在必行,我又没什么大碍,没道理耽误他们任何一人的行程。”
“阿颜,你听话,这件事就别管了。”乔朝容说着,更坚决地要求乔夕颜道。
乔夕颜想甩开乔朝容的手,但是又不忍心,只死死地瞪着乔朝容。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规劝乔朝容,门外的孙策已是急切地破门而入,笑不可遏又隐隐带着泪光地问道:“容儿,公瑾说你怀了我们的孩子,这是真的吗?”
他边说,边更仓皇地上前几步,蹲身到乔朝容旁边,目光震动地注视着乔朝容。
乔朝容对他微微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回答:“好像是,但是我也不敢确认……”
她话音没落,孙策更是激动不已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乔夕颜望他们夫妻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顿时满脸愤恨地回头与周瑜对视,周瑜也是不甚理解地无奈耸肩。乔夕颜遂没有好气地打断他们道:“我劝你们也别太高兴了,这等大夫来,要是说我阿姊的身子弱,不能随军奔波,姐夫你我不管,阿姊就哪都别想去了!”
第25章 坚定不移
皖城有位宁大夫,医术高超,远近闻名。故而,向他前来求医的人数不胜数。在这万千的患者中,他印象最深刻的还当属城东乔氏的一家。
乔公是城中的乡绅,宁大夫知道他并不奇怪。他之前也时常去乔府给乔公调理身体,乔公给的诊金还算丰厚。但真正让他觉得折腾得是,自皖城一战后,刘勋战败,新郡守孙策入城,兵荒马乱的第一夜,街上连只野猫都没有,孙策却是亲自派兵把自己带到乔府替乔氏二女郎乔夕颜看病。
然后,孙策和他麾下的周瑜就分别迎娶了乔氏的两位女郎。婚后第一日,宁大夫再次被请到府上,因为乔氏大女郎乔朝容遇刺扭伤了脚。除了大乔,还有她的夫君,孙策也受了伤。宁大夫给孙策诊治的时候,孙策倒是一言不发,但给大乔诊治的时候,但凡大乔有一个表情不对,孙策都要恶狠狠地训斥自己“轻点”。
他们家既是有钱又是有权,宁大夫得罪不起。是以,当乔氏的人再一次登门来请,即便夜色浓郁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街边的野狗都吠叫累了,开始趴下呼呼大睡,宁大夫也二话不说就提了药囊赶往乔府。
据前来延邀的仆役表示,派他来的是府中的二女郎的郎君周瑜,但是这请宁大夫的目的却好像是要给大女郎看病。宁大夫听了,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尴尬地笑笑道:“你们乔府的关系还挺特别,这妻姐生病却是妹婿来找大夫,你家大郎君和二女郎就不生气吗?”
仆役觉得宁大夫的问题很奇怪,明明事实好像不是这样,但又的确就是这样。仆役答不上来,遂只催促一声,没好气地道:“你说你一个乡野大夫打听人家权贵深宅内院的事做什么?我反正不知晓为何是我家二郎君给大女郎请大夫,但是我知道,但凡你诊治得不好,无论是大郎君、二郎君,还是二女郎都不会放过你。”
宁大夫只能瑟瑟发抖地不再多说一句,赶忙去往乔府为乔朝容看病。他到乔府的时候,乔府的年轻一辈的四位都聚坐在前堂上。孙策和乔朝容上座,周瑜和乔夕颜下座。他甫一进来,孙策就像是看见救星一般地殷切迎上前来,对宁大夫既是弯腰又是拱手地说道:“还请大夫仔细替我夫人诊治。”
宁大夫被孙策这一番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既是觉得受之有愧,又是担心该不会这大乔女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治不好,孙策就要杀了自己吧?他诚惶诚恐地反也与在座的四位施礼,诚恳地说道:“宁某一定竭尽所能。”
说着,他战战兢兢地走到堂上乔朝容的身旁,对乔朝容做了个“请”的动作,乔朝容便伸出右手的皓腕,平直地摆在桌案上。随之,宁大夫跪坐下去替她诊脉。
堂上一时鸦雀无声,宁大夫更是听脉听得快要出现幻觉。这大乔女郎的心肝脾肺肾都没有什么问题,脉象有力,往来灵活,唯一有些异常的是,她的脉象是滑脉。所谓“滑脉”,如盘走珠,乃是妇人有喜的征兆。
宁大夫这才放宽心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大乔女郎没有什么病疾,只是怀孕了。宁大夫默默地在心里庆幸完,立马从桌案前站了起来,拱手对乔朝容和孙策,祝贺道:“恭喜将军、恭喜夫人,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母子皆是康健。”
他说完,甚至以袖袂擦了擦额头险些就要落下的汗。
孙策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那一双虎目熠熠生辉地紧盯着堂上的乔朝容,嘴里激动地念念有词道:“好,好,好,容儿她有了我的孩子,这真是太好了……宁大夫,多谢你,宁大夫。”孙策路过上前,双手颤抖着,几欲与宁大夫相握。但就在宁大夫颤颤巍巍准备接受的时候,孙策立马继续往前,到乔朝容身边,转而一把握住乔朝容的手。
乔朝容眉眼弯弯地温柔对他笑。
他也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眶都红了。宁大夫见他们夫妻情绪激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说几句。这时堂下的乔夕颜发声了,语气极是冷淡地询问:“宁大夫,还烦请告知,我阿姊现在这样的情形,能否奔波远行。”
宁大夫沉吟了一阵,回答:“作为大夫,自是不建议刚怀孕的妇人如此。但我也是有所耳闻乔氏一家即将搬迁,若以大乔夫人如今的脉象,只要将马车铺得柔软舒适些,途中多做休息,倒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乔朝容与孙策听了,面上更是一喜。
乔夕颜则是幽幽地继续询问:“那倘若不仅仅是搬迁,到达吴郡就安定下来这么简单,而是要随军,一路作战,途径寻阳前往江夏呢?”这跟着孙策一起的路线可比跟着乔公一起的要波折得多。
乔夕颜这样一问,堂上的乔朝容和孙策霎时又神情紧张起来。
宁大夫望望乔夕颜,又望望乔朝容和孙策,末了,坦白而郑重地道:“假使大乔夫人一意孤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随军征战过于奔波,万一有个意外好歹,怕是这母亲与孩子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短暂的走走停停其实还好,就怕一直劳累于往返途中。宁某的建议还是,大乔夫人莫要随军了。”
宁大夫不卑不亢地说完,乔夕颜当即起身施礼,感激道:“多谢宁大夫告知。”接着,唤了周围随侍的下人,吩咐,“请宁大夫下去休息,看看要不要开什么安胎的方子,另外送宁大夫回去的时候,派一辆马车前往。”
等宁大夫走了,乔夕颜方才明确地发表自己的意见,“阿姊、姐夫,你们也都听到了,这随军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既然明日乔府搬迁与大军启程都势在必行,那么,阿姊就随我和阿爹直接去吴郡好了。”
她说到自己的时候,旁边的周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乔朝容则是微微摇头,她并不想与孙策分开。除了是因为一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外,还由于之前乔夕颜说过的一句话。乔朝容抓着孙策的手,慢慢地使力,希望孙策可以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决定。
孙策为难地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贪恋,但是在这贪恋之外还有心疼与不忍。若是孙策只为自己考虑,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乔朝容离开自己的,即便有危险又怎么样,他有自信可以保护好乔朝容。但是,他不想让乔朝容跟着自己再有任何担惊受怕的时候。经过上一次遇袭,他确切地知道,自己不敢拿乔朝容的一丝一毫出来赌,但凡会有一分危险在,他也决不能让乔朝容涉足。
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望着乔朝容恳求的目光,艰难地做下决定道:“要不……容儿你就听从妻妹这一次,随她和岳丈去往吴郡?我的母亲、弟弟还有妹妹也在吴郡,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孙策虽然这样说,可是他眼里那溢出的不舍,混在眼眶的湿润中,越发地凝聚起来,就快变成泪水。他握着乔朝容的手,也是紧紧地用力,不愿意松开。
乔朝容感受到他的动摇,更是情切地反驳,“可是现在,我还并不认识夫君的母亲、弟弟和妹妹,阿爹和阿颜虽然也可以好好地照顾我,但若是午夜梦回,我因为怀胎心里难受,想念夫君了又该怎么办?”
“我也是想好好保护自己和孩子的,可是这并不与随夫君同行矛盾啊,夫君的军中不是也有医师?我现在的身子十分康健,没有任何的不适。若是你们实在不放心,就等我到了军中,发现自己坚持不下去,再送我回吴郡就是。”乔朝容有条不紊地说着,一字一句铿锵。
乔夕颜没有办法,只好拿她自己先前的话噎她,汲汲地上前一步,又道:“但阿姊不是说了吗,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姐夫的复仇大计,可倘若姐夫要为阿姊延缓行军速度,或是中途派人送阿姊回吴郡,岂不就是耽搁延误了?”
“阿姊,你冷静一些,乖乖地在吴郡等待姐夫回来就是。”乔夕颜说着,更是急切的一声。
孙策急忙地反驳,并不是因为不同意乔夕颜的观点,而是明确地要向乔朝容表明心迹,“容儿,妻妹她说的和你想的都不对。你随军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耽误我,只要你愿意,在当前的情势下,不论是我们走得慢些,还是多停留几处,都不要紧。只要在这一年内,赶在刘勋喘息过来之前到达寻阳就行。我也可以发誓一定会用生命保护你。”
孙策说完,一直未发一言的周瑜,迟疑了片刻,也意味不明地附和道:“伯符他说得没错,我们这赶去寻阳追击刘勋的事情,说急也不急,说不急也急。但倘若只是稍微考虑嫂夫人的身子,走得慢些,完全不会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