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公瑾与子布的意思是,强攻刘勋及黄祖之子黄射的援军需要不了多少兵力。所以,就由我统领,公瑾与子布辅佐,以程普和韩当将军为先锋,自我方营寨过密林,直击刘勋水边壁垒。”
“杀不掉也不要紧,我们最终的目的,是逼他们的残部前往江夏与黄祖汇合,然后,我们全军直攻黄祖,斩杀殆尽。杀黄祖夺江夏是第一位的,而后才是屠刘勋及其与黄祖的家眷、族亲。”
“诸位可都明白了?”
孙策有条不紊地一字一句吩咐完,偶尔还指着众人围绕的中间桌子上的沙盘,与诸位将领排兵布阵。
他话音刚落,有一人却是极为不满地出声,“回禀主公,末将有异议。”那说话之人是一个看上去年纪较长的将军,头发已变得花白,须髯略长,垂至颈项下方。面容凝重,不苟言笑地接着道,“臣请求与程将军和韩将军一同出战。这虽是大战之前不重要的小伏击,但是末将作为与两位将军一般的两代老臣,任何为先主公报仇的机会都不能放过。还请主公通融。”
那老将的语气和言辞都十分恳切。
孙策沉吟了一会,还是想拒绝,“虽说黄老将军之心拳拳可见日月,但此次一战,不仅是要有人在前方进攻,还要有人在后方护卫众人的家眷。黄老将军与程老将军一样,都是这东吴的老臣,我实在不忍看你们二位皆是要在战场上拼命厮杀。”
孙策说着,诚挚地与那姓黄的老将军对视。
老将军摇摇头,目光先是望向旁边看上去比他还要年长的另一位将军,而后又看了看尚还年轻的周瑜,向他们投出求助的目光。那更年长的将军便附和道,“是啊,主公,我、韩当,还有黄盖都是曾经追随先主公出生入死的,当初与黄祖的那一战,我们未能保护好先主公,皆是心中有愧,只希望主公不要嫌弃,给我们机会为先主公报仇雪恨。”
老将军说完,周瑜笑着也道:“伯符,程老将军与黄老将军的话未尝没有道理。这守护后方说白了只是为以防万一,以我军的实力当不会真的被人前后夹击。既然黄老将军不愿留下的话,就让凌操将军留下好了,凌统年幼,也尚还待在军中,他留下,既能照顾自己的儿子,又能保护众人的亲眷。”
周瑜一言,孙策倒是愿意听从。他还是犹豫了一会,但终究点了点头,“那好,就由程普、韩当,再加上一个黄盖,三位将军为先锋,随我出征刘勋,留凌操、吕范在后方随时待命。”
孙策话罢,那黄老将军的脸上总算露出些松快来。他感恩地对另一位老将军和周瑜皆是拱了拱手,而后主动询问孙策,“敢问主公,到那日,我们该如何部署?”
孙策听着,转眸望了望周瑜。周瑜便代替他,继续指着沙盘,详尽地解释:“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伯符和子布及程、黄两位将军,率军直入营寨。另一路由我和韩当将军,走下游,从背后伏击。若是他们想从江上逃脱,我们也好重创他们。诸位以为如何?”
在排兵布阵上,众人对周瑜都还是信服的,遂全都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周瑜便欣然地接着又道:“那好,诸位将军就先去忙吧,清点好自己手下的将士,三日后准备出发。”
众将军都道了一声“诺”,随后,陆陆续续地离开。主帐中就还留下孙策、周瑜和张昭三个人。孙策颇为疲累地往高处的窄榻上一坐,隐隐有些担忧地捏着眉心说道:“尽管我们已经布置良久,但只要对方深思熟虑,就难保万无一失,若是此次报仇不能成,就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了。”
“这杀父之仇如若荆棘在心、芒刺在背,若不报此仇,我实难心安。”孙策说着,捏着的手指换而紧握成拳,微微地锤了锤自己的脑门。
周瑜感受到他心中的焦虑,十分真诚且耐心地宽慰他,“这报仇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当初伯父新丧,你与仲谋还有吴夫人,年弱老幼,连自保都难,不得不投靠汝南袁术,委曲求全。还不是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变好,报仇也可徐徐图之,不论这一次是成还是败,往后都有的是机会。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张昭紧接着也道:“是啊,臣瞧着虽然这全军上下万众一心都是想早日给先主公报仇,但是比起来报仇成功的这个结果,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主公你继承了先主公的意志,能统领全军,把全军聚合在一起。”
听了这俩人的话,孙策面上的忧色才稍稍减缓。孙策努力地咧出一个笑来,感激地望他们道:“幸好我还有你们,有你们二位在身旁辅佐,这做主公的日子才没有那么艰难。往后无论是我,还是这东吴,都更要仰仗二位了。”
孙策话罢,从窄榻上站起身来,恳切地对座下的周瑜和张昭皆是施了一礼。
张昭诚惶诚恐地摆手说道,“主公言重。”周瑜则是笑着与孙策开玩笑,“伯符你这样就是没把我们昔日的朋友之谊牢记心中,只把我当作了你的臣子是不是?我还瞧着,我与仲谋一样,算是你的兄弟呢。”
孙策闻言好笑,立马改口,“怎么不是?我孙伯符这一生可有两位好兄弟,一个是骨肉血亲的仲谋,还有一个便是情同手足的你。你周公瑾以后不论是生还是死,都是我东吴的大将、功臣。”
周瑜但笑,没说话。
而一直在营帐角落处,特意与众人距离得很远,也没有出声的乔朝容和乔夕颜,其实都有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甚至乔朝容有注意到孙策表情和举止。就连乔夕颜都能根据他们先前的谈论,分辨出那些将军中,谁是程普,谁是黄盖,谁又是韩当……
乔夕颜想到这里,突然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
低低的轻笑惊讶到面前正在喝药的乔朝容,乔朝容疑惑不解地从药碗上抬眸询问她,“阿颜你,在高兴什么呢?”
乔夕颜赶忙摇了摇头,不敢直说,只囫囵地回答:“没什么,想到一句谚语罢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乔朝容无奈于她时常不知所谓的言行,但渐渐地已是有些习惯,笑着嗔她,“你啊,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快点拿些果脯来给我换换口味。”
于乔朝容而言,尽管她的夫君是在与自己的臣属聊十分严肃郑重的话题,涉及杀父之仇。但是她听着并不觉得胆战心惊或是满腹忧虑。而是庆幸,她的夫君除了她之外,甚至早在她出现之前,就有值得托付的兄弟、朋友和下属。
这些至少能让他在报仇的痛苦之路上走得容易一些。
乔朝容根本不敢想,他年幼、刚刚失去父亲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周瑜说他投靠袁术,可那袁术是个天下人皆知的狂妄自大的主。因为妄自称帝,为群雄唾弃,不久前积郁成疾已经病逝。
三日后。
夏日的傍晚,天色尚还明亮。清晰的白光远多于五色的霞彩。重重的山下营帐之外,是数倍于刘勋原本兵力正在集合的银甲将士。先是白的一点,像一朵花,而后是白的一丛,像一捧雪,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银白,触目所及,满眼都是。
乔朝容特地走出营帐,送了孙策到营寨门前。她笑着望孙策,抚着自己的小腹,郑声告诉他,“我和绍儿在这里等夫君回来。”
这一句话顿时让孙策破颜展笑,信心满满。无论如何,他还有孩子和夫人在等待自己。他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而后成为自己孩子的父亲。他对乔朝容坚定地颔首,“容儿,你放心,为夫我一定平安归来。”
乔夕颜也陪着乔朝容一起在外面。她倒没有那么多殷勤的嘱咐想与周瑜说,只是淡淡地道:“公瑾,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她说完,虽是只言片语,但周瑜也同样认真地对她点头。
第30章 溃败刘勋
天色渐渐暗下来,落日像一颗巨大的火球,在远处的西山之外,摇摇欲坠。草木被浸染得颜色浓郁,江水也变得橙黄。
乔朝容站在主帐外的台阶上,纵目眺望,虽然她看不清具体的一人一景,但是模糊得有个大军朝着前方营寨行进的轮廓。
晚风吹乱她的额发,顺带将她宽松的衣袂拉扯起来。
乔夕颜站在她身旁,苦口婆心地劝她道:“阿姊,我们进去吧,这江风寒凉,不宜多吹。姐夫他们掌握着天大的优势,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乔夕颜说完,更主动搀扶了乔朝容的手,要领她回到营帐里。
乔朝容的步伐有些缓滞,但也没有要僵着不肯走的意思。她明白是自己的忧虑过剩,才会担心这样大好的形势下孙策的安危。尽管确切地知道结果一定不会差,但她作为被留下的人,总是难免提心吊胆。
她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正准备跟着乔夕颜转身。背后传来一个孩童雀跃的嬉笑声,“末将凌统参见大乔夫人。”
乔夕颜与乔朝容闻声回首。
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孩子,长得浓眉大眼,目光澄澈。他望了望乔朝容,眼睛略睁大地流露出惊喜,而后又望乔夕颜,迟疑了一会,喊道:“小侄凌统见过周叔母。”
他熟络地与乔朝容和乔夕颜打招呼,半点也不怯生。
乔夕颜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乔朝容则是因为马上要做母亲,对稚龄的孩童都不免母爱泛滥,当即就笑着回应他,“你是凌统?我知道你,你是凌操将军的儿子,自小生长在军中。”
名唤凌统的孩童也笑,天真浪漫,更上前一步,接着说:“我也知道你,你是我们主公孙叔父喜欢的女子,还是皖城的第一美人。我阿爹他们说,你比神仙还好看,如今瞧着,确实是这样。还有你……”
凌统说着说着,更往旁边一步,靠近乔夕颜,“你是我周叔父的妻子,也是大乔夫人的妹妹,是周叔父用一肚子坏水的计谋骗回来的。”
听到凌统这样说,乔夕颜想起了之前在皖城县府宴飨上乔氏遭遇不公的事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没刻意亲近眼前的小童,只淡淡地垂眸看他,忍俊不禁地反问道:“小凌统,你当着我的面说你周叔父的坏话,就不怕我等他回来告诉他吗?”
凌统闻言,摇了摇头,先是答:“不怕。”而后,皱起眉来,故作生气地道,“反正也是周叔父先在我阿爹面前说我坏话的,我才不怕周叔母你告诉他,而且,我不仅不怕,还要跟周叔母说,周叔父他实在太坏了。”
乔夕颜听罢,更是好整以暇地憋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却没急着往下说,而是换而又问乔朝容:“大乔夫人,你是站在这里等主公吗,你担心他对不对?阿爹说,从前我阿娘在的时候,也会抱着我在家等他,即便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可还是会因为他要去做危险的事情而忧虑。”
“你也很喜欢我们主公啊。”凌统灿然地一笑,旋即抬手,拽着乔朝容的衣袂,轻轻地拉她,“不过,大乔夫人,你不用担心的,主公他很厉害,周叔父和张伯父也很厉害。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一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所以,你就不要在这里站着了,赶紧进去吧。我有点饿,想吃糕点。”他丝毫也不客气地径直找乔朝容要东西,还格外小声的,仿佛要避着人似的,道,“我阿爹他正四处找我呢,他非要逼着我读诸子百家,我不喜欢读书,就趁着他不在,偷偷跑出来了。”
“你们待会可千万别告诉我阿爹,我在这里啊!”凌统又郑重地警告乔朝容和乔夕颜。
乔朝容哑然失笑,先是说着,“好。”接着,一边跟他走,一边不忘告诉他,“其实你阿爹让你读诸子百家也是为你好。一个人武力再高强,若是不能明白做人的道理,也是做不了大将军的。”
乔朝容说完,凌统撇了撇嘴,“我也不是总不读书……”话罢,他怕乔朝容还要再说,便又拉住乔夕颜,神秘兮兮地沉声道,“周叔母,你还不知晓吧,在你嫁给我周叔父之前,主公他有意想把妹妹许配给周叔父呢。我瞧着,香香阿姊她也是愿意的……”
乔夕颜听着,眉毛微挑。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孩很有意思起来,还能说些她不知道的关于周瑜的八卦。虽然她是周瑜的夫人没错,但是在八卦面前,身份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乔夕颜期待满满地看着他,“香香阿姊,是我姐夫,也就是你主公的亲妹妹孙尚香吧?”
凌统缓缓点头,“是的……”
而在前方刘勋的靠江营寨中。刘勋与黄祖之子黄射自第一天便开始苦等孙策来攻。他们以为凭孙策的脾气,定是在知晓黄射到的第一日就会举兵。然而,他们全力部署了一次、两次,等过了第一日又第二日,孙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刘勋不可思议地猜测,“孙伯符他该不是怕了吧?”
但是,他这个问题不用任何人回答,谁都知道,在孙氏小霸王的认知里,就没有“怕”这个字。若是怕,他就不会以雷霆手腕震慑江东,而后举兵前来庐江、江夏报仇了。黄祖的儿子黄射以为,他一定是在憋着大坏。
可他们虽然如此告诉自己、告诉手下的将士,但是将士们的士气还是因为一等再等没有等到,而有些衰竭。真就应了那句古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黄昏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孙策一定不会来了,于是,天刚一暗,就纷纷地解了战甲,准备爬床睡觉。
偏偏,他们前脚刚爬上床,后脚营寨外就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奔袭之声,还有千万人的怒声高呼,直喊着:“杀——”守在瞭望台上,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士卒刹那间神清目明起来,立马连滚带爬地跑下去,向刘勋与黄射禀报,“孙、孙伯符他们来了……看、看样子,有数万人马……”
刘勋与黄射也是卒然一顿,接着,郑声命令道:“吩咐下去,全军备战,让弓/弩手站到高处伏击,其他人紧随我和黄将军,随时准备迎击。另外,再派五百人前往江边,布置小舟,做好撤退准备。”
传讯兵称了一声“诺”,转身便是嚎着军令跑出去。
孙策的大军,立了盾牌在前方遮挡,一路勇往直前地闯着。盾兵之后是刀斧兵,横枪立戟,正蓄势待发。刀斧兵之后又是骑兵,铁骑踏地,气壮山河。骑兵之后,还有弓箭手,举了带火油的箭支,点燃后,一齐向着前方营寨发射。
火光连天,顿时将落日、江水映衬得更加橙红。
火势由三三俩俩的一个点、两个点,向着四周蔓延开,直至变成一片火海。刘勋与黄射的军队无暇分身,一面要与正破门而入的吴军作战,一面又要想着办法去灭火。导致的结果就是两件事,没一件做成的。
程普与黄盖打头阵,很快就在千军万马中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孙策畅通无阻地直逼主帐。
刘勋与黄射见自己麾下的将士们不敌,若论单打独斗,更是比不过孙策,节节地向后方败退。等退至江边,身旁还存活的护卫已经很少。黄射一时激怒上头,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去,与孙策决一死战。但是,他刚要提枪驾马,刘勋便是规劝他道:“好侄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现在上去只是送死而已,我们退回江夏,还有生机。”
黄射只能作罢,跟着刘勋一道乘上往江夏撤退的小舟。
小舟七八只,在宽阔的江面上若飘零的落叶。他们刚坐上船,心下松了一口气,远处的下游便驶来两三艘大船。船头一位白衣银甲、风姿绰约的青年将军,腰佩宝剑,衣袂翩翩地笑道:“刘勋、黄射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