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将军旁边更站着一位魁梧大将。
大将指挥两边的弓/弩手齐齐地射击,箭簇若落雨铺盖而来。刘勋害怕得不行,索性拉了身前的一个甲兵,当作人肉盾牌。黄射嫌恶地看他,他不由分说地也把黄射拉到前面士卒的遮挡之后。
士卒很快身上穿破得像个筛子。
大船的行使速度加快,大有要从后方撞击小舟的趋势。蚍蜉撼树、鸡蛋碰石头,便是如今小舟的现状。刘勋又是一声令下,“快,快划,往前划,过了沂水就好了,后面的船只极力阻挡,决不能让大船靠上前来。”
剩下的几叶小舟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很快就被大船碾碎。
第一叶小舟渐渐地飘远。大船上的韩当见状,询问周瑜,“还要追吗?”周瑜摇摇头,“让他们走吧,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他们。”周瑜话罢,大船的速度又慢慢地减缓。
正从营寨内冲出来到江边的孙策,此时已是杀红了眼,满身血污,长剑猩红,有蜿蜒的血渍流淌而下。他望着刘勋与黄射走远的身影,怒斥,“公瑾,你在做什么,杀了他们?”
周瑜朝他摇摇头,他气不过,取了身上的弓箭下来,瞄准发射。弓箭若江上的鸥鸟嘶鸣着朝着前方小舟的方向飞去。“啪”的一声,伴随着一下闷哼,钉在方才拿人肉做遮挡的刘勋后背。
刘勋跪倒下去,黄射急忙地弯腰扶他。刘勋摆手,痛苦地说道:“没事,死不了,快走!快走!”
第31章 得胜归来
天快亮的时候, 孙策、周瑜他们率大军归来。这一夜,遥远的江边火光漫天,亮如白昼。乔夕颜陪着乔朝容, 一直在主帐枯坐,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听到帐外响起一阵轰隆的声音, 又听乔朝容急切地呼喊, “阿颜, 快醒醒,是伯符与公瑾他们回来了——”
乔夕颜迷惘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望向已经快步朝外走去的乔朝容,立马恢复清醒, 站起来,追上前去, 扶住乔朝容。
她扶着乔朝容拨开帐门,迎面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之气。乔夕颜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乔朝容更是憋忍不住地干呕起来。乔朝容的喉咙翻滚了一阵, 再抬眸,正瞧见孙策领着五六个人, 大步流星地走来。
孙策的银甲已经被染红,素色的深衣上也到处都是斑斓的血迹。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剑上有已经干涸、变得暗红的血渍, 还有新鲜、仍在流淌的红色液体。
乔朝容望着, 难受地闭了闭眼, 想往后退。但是, 她见孙策的脸色不是很好,面部线条紧绷, 强忍着不适,还是迎上前去。乔朝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孙策的目光冷淡地瞥过她和乔夕颜,先是没好气地对乔夕颜说了句,“妻妹,烦请把你脸上的睡痕清理干净。”
然后,望至乔朝容,顿了顿,目光和神色恢复些许柔和,无奈而关切地道:“容儿,你怎么出来了,一夜都没睡吗,这样可怎么行?”他说着,就想伸手上前去触碰乔朝容,但是恍然察觉自己身上都是血,怕污到乔朝容,手便停在半空,没再往前分毫。
乔朝容却是反过来想主动抓他的手。他仓皇地躲过,郑声地说着,“容儿,我身上脏。”而后,他避过乔朝容,指了指帐内,又道,“我们进去说,容儿,劳烦你给我找身干净的衣物来。”
乔朝容认真地点点头,让开自己的身位,容孙策领着周瑜、张昭和几位将军,一同走入主帐。她和乔夕颜被落在最后。乔夕颜目瞪口呆的,还沉浸在刚才孙策对她的颐指气使。乔夕颜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望乔朝容,惊讶道:“阿姊,姐夫他刚才,是在教训我吗?”
她还是第一次在古代被人如此严厉地教训。
乔朝容担心她生气,抓着她的手,轻拍了拍安抚,替孙策辩解道:“你姐夫他应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并非有意针对你。”说完,乔朝容也领乔夕颜,要往主帐回。
她们在后面跟着,前方的周瑜悄悄回眸,哑然失笑地对乔夕颜指了指她的右脸颧骨附近。那上面有一两道凹下去的印痕,像是枕在什么不平的地方许久一样。
乔夕颜更往上捂了自己的脸,不服气地对周瑜撇嘴,示意她对自己无辜被孙策拿来出气的不满。她心里暗骂道,孙伯符你能耐,不舍得骂我阿姊,就拿我出气?
乔夕颜咬牙切齿,一路陪着乔朝容回主帐给孙策拿干净的衣服。除了衣服以外,乔朝容还央着乔夕颜给孙策拧一块干净的布帕。乔夕颜不愿意,她便柔声又莫可奈何地喊,“阿颜……”乔夕颜只能听从地去做。
但乔夕颜不仅给孙策拧了帕子,还给周瑜拧了帕子,甚至给其他几位将军都拧了帕子,直到把主帐内置放在铜盆附近的所有看着还算干净的布帕都拧了,方才捧了满手潮湿的帕子,跟在乔朝容身后,呈上去给孙策他们。
孙策平静地接过,只对乔朝容微微点头。还是周瑜他们懂礼貌一些,周瑜会向乔夕颜展唇微笑,其他几位将军由张昭领头,皆是小声地对乔夕颜道了一句,“多谢,小乔夫人。”
乔夕颜与他们和颜悦色地颔首,而后又随乔朝容退到一边,冷冷地瞋了孙策一眼。
孙策经见过乔朝容,原本憋闷在心里的不甘与杀红了眼,想要一起将刘勋和黄射都除尽的冲动,消散了一些。换而,已经能比较冷静地应对周瑜他们理智地突然停手,只还是忍不住不悦地诘问一句道:“周公瑾,你为什么不让我把他们都杀了?”
他说着,粗蛮地扯下自己身上的铠甲,还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已经完全汗湿的深衣,一股脑地丢到地上。
铠甲撞击地面,有“咚”的一声。
周瑜见状,微蹙了蹙眉,先是往孙策的左边,移了两个身位,而后方才好声好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伯符你忘了,我们就是要让刘勋的残部前往江夏与黄祖汇合。若是赶尽杀绝,黄祖要么不会再出手,要么就会因为他的爱子和我们豁出去地打。这都不易于我们杀他为伯父报仇。”
周瑜这样说,孙策才彻底冷静,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沉吟着又道:“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臣的意思是稍微等一等。”张昭紧接着不徐不疾地说,“如今,刘勋再败,随黄射一道前往江夏,黄祖必然以为我们会乘胜追击,做好应对的准备。我们索性晾他一晾,就像晾刘勋和黄射一样,等他们都开始怀疑,我们到底还会不会追击,再出其不意。”
张昭说完,孙策觉得有道理地正想点头。
周瑜出声提醒他,“你还是先把干净的衣服穿上吧。”
周瑜话罢,孙策愣了愣。然后,他注意到周瑜正直直地挡在自己的面前,便顺着自己和周瑜的这条线,越过去看周瑜身后有什么,这才注意到,周瑜所遮挡的,正好是后面乔夕颜望他的视线。
孙策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地朝周瑜摇头晃脑。同时,也不禁有些尴尬地急忙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他以前习惯了,在作为下属的一群男子面前,无所顾忌地想脱衣服就脱衣服。现在却是忘了,他和周瑜已经娶妻,军营中自己的主帐里还有女子在。
自己的夫人就算了,怎么能让周瑜的夫人,也即自己的妻妹,看见自己衣不蔽体。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乔夕颜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她有粗略地瞥了一眼,孙策的身材十分不错,有很明显的肌肉,但又不至于太过。想来,乔朝容对此,应该很是满意。
乔夕颜忍俊不禁地望乔朝容,并没有在意他们朝自己这边投来的目光。只是光个膀子而已,在未来,若是海边、游泳池里,男人只穿一个短裤的模样,她也是见过的。这才多大点事?不过,周瑜的心是好的,还能在细微之处考虑到自己。
他们接着又说了一会话,最后由孙策确定地道:“那好,我们就沿沂水入长江,一路慢慢地走,连行军带观赏,前往江夏进攻黄祖。”孙策说完,还不忘朝着远处喊,“容儿,你还没有看过长江的山水风貌吧?”
乔朝容迟疑了一会,柔声地回答:“尚未。”
孙策便是笑意盎然地又说:“那为夫一定要带你去见见,我从小在那里周边长到大的长江是什么模样。”
乔夕颜则是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反驳,不就是长江吗,谁没见过一样,不用他带,自己都可以描述给乔朝容知道。如果有机会,她也可以带乔朝容去看。乔夕颜不信,比起孙策来,乔朝容不会更愿意和自己一起。
他们的公事议完,众人也都累了,其中程普和黄盖两位将军,更是年岁不小。于是,孙策利索地摆手说道:“若是没其他的事,诸位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过几日,我们再启程,走水路前往江夏。”
不仅是诸位将军,孙策也是想赶忙安抚乔朝容去睡。乔朝容毕竟怀着孩子,身体需要好生照顾。想到这一点,他又不得不佩服妻子的妹妹,同样是有丈夫上战场的人,她就能睡得着,还能在脸上睡出印子。
孙策开始赶人。乔夕颜恋恋不舍地与乔朝容道别,让乔朝容快快地睡,既然孙策已经回来,就不会有事,没必要等他一起,自己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先睡,才是最好。乔朝容也没反驳她,只笑着让她放心。
然后,乔夕颜便径直绕过孙策,跟着周瑜一起往帐外去。从前,她对孙策还很有礼貌,会客套地说一句,“那姐夫,我就先走了。”但是,现在,经过孙策好好地突然拿她撒气,她根本理都不理孙策,要不是看在乔朝容的面子上,她先前就顶回去了。
她和周瑜离开,乔朝容笑着站在帐内以目光相送。
孙策又开始脱衣服,想清理自己的身体。乔朝容站在他身边,一边接他再次脱下来的衣物,一边笑着问他,“夫君发现了没,阿颜她生气了。”
孙策不明就里地看乔朝容。
乔朝容忍俊不禁,解释:“因为夫君方才刚回来的时候脾气不是很好,拿阿颜撒了气。”说完,乔朝容的目光回到孙策身上,又宽慰他,“不过,没关系的,阿颜现在的脾性我也算是摸通了,她能大大方方地同人生气,就证明,她是打心底里把夫君当作自己的姐夫,是亲人的。”
孙策听着,沉默了一会,而后,立马拿出作为姐夫的姿态,与乔朝容道:“容儿,虽然我知晓,我拿妻妹撒气不对。但是妻妹她未免也太心大了些,就一点也不担心公瑾?他们夫妻至今不太亲近,我怎么瞧着也不是公瑾一个人的问题,妻妹她也是没意识到自己是公瑾的夫人!你和岳丈还是太纵着她了……”
乔朝容哑然失笑,“如何,夫君你要替我和阿爹管教阿颜吗?”
第32章 高山流水
浩瀚江水, 滚滚东流。两岸高山,猿鸣鸟啼。
主舰船头的甲板上,传来悠扬旷远的琴曲。琴声峨峨兮若泰山, 洋洋兮如江河。
乔夕颜从乔朝容居住的船舱内走出来,循着琴声,望见一袭白衣的周瑜独自一人坐在船边, 信手抚琴。江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袂和松垮的衣摆, 牵连着发上装饰的发带, 翩跹飞扬。
乔夕颜不请自来地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听他演奏一曲。
一曲作罢,余音回响。乔夕颜兴致勃勃地转头看他,见他侧脸轮廓清晰、线条优美, 忍不住地笑着问:“我知道,你弹的是《高山流水》对不对?”
“我有一个朋友, 从前的时候总是告诉我你琴艺了得,和她的心上人相差无几, 乃至是更甚, 我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听了才明白, 我虽不懂琴,但这叹山河辽阔, 知音在旁的情感是极真挚而充沛的。”
“公瑾, 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乔夕颜不紧不慢地喋喋不休。她看了一会周瑜, 又复地去看面前的碧蓝江水, 水波荡漾, 涟漪阵阵,一眼望不见底, 也看不到流水的起点与尽头。
周瑜闻言,先是略抚平还在微微震荡的琴弦,而后才回看她,同样笑着询问:“你怎么出来了,不用照顾嫂夫人吗?”
乔夕颜不以为然地摇头、耸肩,回答:“我阿姊她现在根本也不需要我,她有姐夫请来随行的两位妇科圣手,还有吴夫人自东吴遣来的三个稳婆,再加上四个伺候饮食起居的小丫鬟,我别说插手照顾,就连站在里面都显得很多余。”
乔夕颜回眸,又对周瑜莞尔。
周瑜哑然失笑,这才对她之前喋喋不休的话语,提出疑问:“你竟还有朋友识得我,是在皖城的朋友吗,我见过吗,听你的话说她的心上人琴艺应当很好,倒是让人很想一见,还有……”周瑜顿了顿,随即有些惊讶地反问,“你不懂琴?我还以为所有的名门贵女都是读书识礼、学琴练棋地长大的。”
乔夕颜听罢,不由得语噎了噎。她总不能告诉周瑜未来学校的教导科目和古代的不太一样。她只支吾着,随便地应对道:“你也知晓,我生过病,很多事情记不清了。琴可能学过,只是忘却了大半,不过最基本的宫商角徵羽,我还是知道的。”
乔夕颜说着,想起来以前李子染也是弹过古琴给她听的。
她笑意更甚地继续回答:“我的那位朋友不是皖城人,如果是现在的话,她可能是江南人,也有可能是荆襄人。你自然不可能见过,甚至就连我都许久没见了。她的琴艺就是她的心上人和心上人的朋友教的,我听过,说实话,没你弹得好。”
乔夕颜撇了撇嘴,更想起曾经李子染故意在琴弦上以手指群魔乱舞的模样,那简直是魔音灌耳,难听至极。
乔夕颜话罢,又对周瑜伸手指了指他膝上的瑶琴,示意向他询问,自己可不可以试一试。周瑜二话没说,把膝上的瑶琴搬过去,俯身交给乔夕颜。乔夕颜抱着,也学着周瑜刚才的模样,在膝上放好。
她从靠近自己的第一根弦,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往外拨去,继而转头,丝毫也不胆怯地说着:“我的朋友教过我一个最简单的曲调,只有一句,你愿意听吗?”
周瑜欣然地颔首。
乔夕颜便又快速地将琴弦由内至外地拨一遍,而后又拨回来。不是太准确,但大致是个“拉嗦咪瑞哆,咪瑞哆拉嗦”的音。乔夕颜没忍住,险些跟着大声唱出来,但是怕引起周瑜的猜疑,只轻轻地哼唱。
她哼唱前,周瑜还没觉得这是个什么曲调,但是哼唱出来,又好像确实是个曲调。
周瑜无奈地笑着摇头,“你这曲调,我从没听过,不过听起来还是很悦耳、灵动的。只可惜你的琴音不准,弹琴的指法也实在……”周瑜垂眸看了一眼她纤长的十指,明明手很漂亮,像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可是故意学作抹、挑、勾、搓的样子,僵硬得有些扭曲,神似鸡爪。
周瑜迟疑着,还是说了出来,“实在太难看了些。”
他说完,忍不住地要去纠正乔夕颜的手势。周瑜先是拍着乔夕颜的手背,告诉她,“放松,别像在捏着东西。”而后又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摆到琴弦上,按着她的右手食指指腹前端与琴弦紧贴,微微地往里一勾,“这叫作抹。”紧接着,以右手食指的落点,指甲贴着琴弦,再往外一拨,“这叫作挑。”
周瑜只简单地说了这两个,便没再说了。他的手覆盖在乔夕颜的手上,能完整地将她包裹,感受她手背的细软柔嫩,以及一点点的凉,又一点点的暖。周瑜不敢久留,教完之后,便从容地将掌心从她手背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