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回到巴丘县府后衙,自己的居处。
乔夕颜不在屋室内,只余黄婧领了两个仆役,在清扫、整理屋子。周瑜只随意地问了句,“夫人呢?”
黄婧顿了顿,立马在匍匐着身子铺就的床榻前,端正地站直,回首,恭敬地回禀道:“夫人去找大乔夫人了,说是在县府翻出几块料子,正适合给我……给奴婢和奴婢的阿姊,做两身衣服。”
黄婧说完,匆匆地望了周瑜一眼,又赶忙垂下头去。但是,垂着垂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想抬起头来看周瑜。
她记得自己先前问过乔夕颜,“能娶夫人这样的一定是位了不得的郎君吧?”结果,没看见之前,还不知晓,看过之后,黄婧才明白,这世上不仅有大乔夫人和小乔夫人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有周瑜这样丰神俊朗、霞姿月韵的翩翩公子。
周瑜不穿战甲的时候,总是会穿各种颜色、样式锦绣的深衣,会在腰上悬挂纯净无暇的玉珏,映衬着整个人身材挺拔,气度斐然。那一双剑眉、深邃的桃花眼,看上去温文尔雅,是黄婧想要望,但是望着就会陷进去的俊美程度。
黄婧呆呆地凝视着周瑜,周瑜转眸在看那几匹摆在矮几上的布料,认真地挑选了一会,取出两匹到另一边,指着剩下的几匹道:“夫人要给你做衣服,这件事我本不该管,但是,你们夫人她向来不拘小节惯了,这些布料都是上乘,我把里面一些过于华贵的取出来,剩下的你只管听夫人的吩咐就是。”
周瑜说完,又看了看自己拿出来的另外那两匹,橙红与浅黛。这两匹布料上有金银线,实在不该是黄婧穿,而且,这两个颜色也更衬乔夕颜。
乔夕颜回来的时候,周瑜正坐在几案边喝茶。黄婧一边打扫着居室,一边偶尔抬起眼瞄他。乔夕颜望了一会,周瑜千姿百态的俊朗,她几乎都见过。但是,不得不说,在收留黄婧之前,她还没发现,黄婧的容貌也颇为清丽。
秀气的鹅蛋脸,精致的五官,看着有一种山间菊英般得清雅。别说,这两个人共处一室,在明朗的阳光下,各自专注,偶尔少女抬眸,偷望一眼,真是极美好、赏心悦目的画面。
如果她不是周瑜的夫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撮合他们。
可惜,她已经是了。倘若周瑜不主动向她提起的话,她也不准备让周瑜纳妾,或者自己有与周瑜和离的准备。
她笑意盎然地走进去,到周瑜面前,稀松平常地问着:“听阿姊说,不日姐夫就将率领大军回吴郡了?早就知晓吴郡人杰地灵,我一直都想看一看,还有我姐夫的那一双弟弟、妹妹,我也是仰慕已久。”
孙权和孙尚香诶。
乔夕颜话罢,转眸环视了整间屋室一圈。屋室不算很大,与她在皖城乔府的闺房差不多。她干脆也就让黄婧领着人把它布置成自己曾经闺房的模样,靠最里面的墙边是床榻,床榻左右有箱奁、衣桁和妆镜台。
隔着内室与外室之间,有一扇矮矮的屏风。屏风之外,靠着窗边摆了矮几。矮几上置茶具、花瓶,旁边还有一个小炉子,随时可以烧水、加热。花瓶里放的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美人梅。
周瑜听着,忍俊不禁地也倒了一杯茶,推给她,然后指了指对面的软垫,邀她坐下,接着,有些歉疚地说道:“虽然伯符他们确实就要回吴郡了,但是我们得稍晚一些,巴丘这里屯集的将士多是刚刚受降,需要有一个人留下来稳定局面,我擅水战,智谋又还尚可,我与伯符、子布,商议了良久,最终还是定了我自己。”
“不过,也不用很长时间,最多半年到一年,我就能带你也回吴郡了。”周瑜见乔夕颜灿烂的笑容随着他先前的话语一点一点地凝滞,而后消失,急忙补充地又说了句。
乔夕颜张了张唇,原是想问,“那若是你一定要留下,我可以和我阿姊、姐夫他们一道先回吴郡吗?”然后,她便恍然意识到自己要求得可能有点多。乔朝容早告诉过,她以后是要与周瑜待在一处的,她作为周瑜的妻子,又怎么能贸然地自己一个人离开,留他在巴丘。
而且,周瑜也是显然没想过给她这个选择的。
乔夕颜默了默,沉吟了一阵后,有些失落地道:“哦好,我知晓了。”
然后,她就静静地在喝茶,没想说话了。
茶气氤氲,周瑜即使看不太清她面上的细节,也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失落。犹豫了一会,更是坦白地说道:“尽管,我向主公请命的时候并没有这么想,但是,事后想来,你我单独留在巴丘未尝没有于我有利之处。”
“比如,这之后,我应当就没有先前那么忙了,有很多的时间陪你。嫂夫人在,你大抵还是想陪着她与绍儿的。她和伯符走了,你也只能勉强与我待在一处。”周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着,声音低微了一些,但并没有不坦然。
他不坦然的东西其实并没有说出来,比如,他们成婚一年了,还是分褥子睡。比如,孙策和乔朝容孩子都生了,他们甚至除了牵手以外,就没有更亲昵的夫妻之举。
周瑜自认不算什么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有一位美貌的发妻日日夜夜地待在自己身边,自己会不想着与她发生点什么。他甚至觉得这忍了一年已经足够久了,无论往后还要多久,还有多难,总得开始学着适应。
他不逼乔夕颜,但也不会再止步不前。
乔夕颜听着愣了愣。她其实没有想到周瑜想得这么多,只是惊觉周瑜这样,好像是在希望能与她更长时间的单独相处。她说不上讨厌,但也说不上多期待,只憋忍不住地慢慢重新扬笑。
她和周瑜四目相对,都在莞尔。
日光恰好打在他们的瞳眸上,熠熠生辉。黄婧望着一时失神。日照的光圈笼罩在他们身上,衬托得他们就如神祇一般。他们是那样得男才女貌,那样得美好,周瑜对黄婧不算坏,乔夕颜完全算得上好。他们望着彼此又是那样得有情意流转。
黄婧觉得,自己尽管没有见过周瑜这样好看的男子,也不免有一些不该有的奢望和遐想,但是,她不应该也不能够如此。她理应只做个乖顺、忠诚,有自知之明的侍女,而不是还把自己当作没什么不可以得到的高门贵女。
黄婧想到这里,心上倒也开阔了许多。
她忍俊不禁地打断周瑜和乔夕颜,说道:“将军和夫人就不要情意绵绵的了,这屋子内,我……奴婢还在呢。况且,天色已经不早了,将军和夫人就没想着准备准备,待会便该去参加宴飨了?”
黄婧说完,低低地发出“扑哧”一声。
乔夕颜转眸,假装没好颜色地瞋她,更是故意加重了语气地说道:“你你你,你什么啊?你若是实在不习惯自称‘奴婢’,就称‘我’好了,早和你说过,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需要你卑躬屈膝。只要你别再想起过去的事,别心怀怨恨,也别那么难过,怎么样都好,听见了吗?”
黄婧点点头,而后又略为哽咽地郑声答:“听见了。”
第38章 酒醉微醺
晚宴之上,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孙策除了一开始说了些发号施令的话,之后, 便纵容着臣下各自来往。自己则坐在主位上,目光迷离地看着下面,默不作声地灌酒。
这是平定豫章、庐陵的庆功宴, 也是为父报仇失败的诛心之宴。
除了他, 周瑜、张昭、程普和黄盖等人的心情也同样的不美好。他们不仅也是在因为报仇失败而愤懑, 还是由于担心孙策,以及思考下一次发兵江夏,会在什么时候。
乔夕颜默默地听着琴曲,看着歌舞, 从手边拿起两块捏塑得精美的糕点,侧身递给自己身后的黄婧。黄婧感激地接过, 而后小声地询问乔夕颜,“夫人, 我可以去找我阿姊吗?”
乔夕颜忍俊不禁地点点头, 紧接着又拿了两块糕点给她,示意她可以和她阿姊分着吃。
黄婧便蹦蹦跳跳地朝着主位的方向跑去, 站在主位的两三级台阶之下,遥遥地对黄倩招手。黄倩同样恭顺地询问乔朝容过后, 乔朝容拿了另一盘不一样的糕点给她, 还说道:“宴飨上就不用伺候了, 你和你妹妹自去玩耍吧, 待结束后再回来便好。”
黄倩喜出望外地朝乔朝容行了个礼, 说了声,“多谢夫人。”而后, 便顺着台阶走下来,与黄婧手挽着手,往室外的廊庑上去了。
黄倩的容貌要比黄婧的柔美一些,整个人看上去娇娇软软的,做事周到,行为举止又大方得体。乔夕颜以为,把她留给乔朝容,暂时还是让自己放心的。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乔夕颜还是偷偷地提醒乔朝容,若非必要,千万别把绍儿交托给她。
乔朝容也听了,见乔夕颜正望向这边,笑着与她举了举酒盏。
乔夕颜也举起来,作势在空气中一碰,接着仰头,一饮而尽。乔朝容无奈地看她,指着酒盏,告诉她少喝一点。乔夕颜点点头,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转瞬,也不邀请周瑜,便直接撞上他的杯盏,笑道:“公瑾,我敬你。”
周瑜听到杯子“哐当”一响,自己的五指微微晃动,先是不解,而后哑然失笑地望乔夕颜,回答道:“我也敬阿颜你。”说着,他提杯更是豪爽地饮尽。甚至,喝完了一杯,又喝了第二杯、第三杯。
乔夕颜担忧地看着他,这才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好,眼中也没有那温柔、促狭的笑意了。乔夕颜轻轻地拉住他的胳膊,略作阻止,小声地询问:“公瑾,你怎么了,不开心?”
乔夕颜稍稍皱着眉的样子,有些稚幼可爱。周瑜望着,笑了笑,思虑了一会,觉得自己与她说些战事上的事,她未必听得懂,即便听懂了也不过是多一人烦恼罢了,遂只坚定不移地搪塞道:“是这歌舞、乐曲,太难看、难听了。你看那最末的一位舞姬,动作与前面的几个都不齐。你再听这乐曲,这是《阳春白雪》本是人人都能欣赏的曲调,但是奏琴者调音起得太高雅了。”
周瑜说完,摆开乔夕颜的手,又往自己的肚里灌下一杯。
乔夕颜望着那舞姬、聆听着乐曲,顿了顿。其实,她觉得都还好。她本就不是风雅之人,欣赏不来歌舞,只勉强知道个好看或者不好看,曲调好听或者不好听、有没有那个意境。她看出来周瑜是在敷衍自己,语重心长地说着:“你别喝醉了,你若是醉了,我可不一定能扶你回去。”
不过,转瞬想了想,她又看了看周围的众人,真正高兴的其实没有几个。乔夕颜叹了口气,立马话锋一转,又道:“算了,你想喝就喝吧,若是喝醉能舒服一点,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我多找几个人来抬你。”
话罢,她还主动给自己和周瑜倒酒,然后,再一次与周瑜碰杯,不等周瑜动作,自己先把酒喝了下去。
想到就要和乔朝容分别,她其实也不太开心。
她自穿越,就和乔朝容与乔公生活在一起了。比起乔公,乔朝容更是在事事上都对她照顾有加。她也打心底里将乔朝容当成了自己真的姐姐,爱她、敬她,想与她一辈子不分离。有乔朝容在,乔夕颜觉得自己做什么好像都不会害怕。
可若是乔朝容离开了她,她又能依靠谁呢?周瑜吗,似乎可以,但又好像差了那么一点。她相信自己可以依靠周瑜,但是又觉得不能在周瑜面前放肆。毕竟她和周瑜的夫妻之情,与和乔朝容的姐妹之情比起来,实在浅淡得太多。
乔夕颜也接连喝了好几杯。
到月上重云,众人好像都醉了。乔朝容做主,让各位臣下自便,她就先和乔夕颜,各领着孙策和周瑜,回他们的卧房去了。这两个人喝得实在有点多,周瑜还好,人看着还没有什么不对,孙策则是站都站不稳,一直搂着乔朝容,哭喊道:“容儿,是我没用……”然后,说着说着,又大喊,“父亲,伯符不孝——”
周瑜只轻声在乔夕颜耳边附和,“阿颜,你知道吗,我也想说,孙伯父,公瑾对不住你。公瑾没能替你报仇,也没能替你照顾好伯符……”
乔夕颜感受到他喷吐而出的热气,拂在自己的耳廓上,人懵了懵,接着,踉跄地站起来,伸手扶他,郑重地道:“公瑾,你别说了,你喝醉了,我先扶你回房。”她说着,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乔朝容满面忧色地望着他们,又四下寻找黄倩与黄婧的身影,却半天都没有望到。乔朝容不禁不放心地询问:“阿颜,你们可以吗,要不要阿姊找两个人送你和公瑾回去?”
乔夕颜想都没想就摆了摆手。周瑜则直接自己站了起来,笔挺笔挺的,从容地对乔朝容作揖施礼,道:“阿姊放心,有我在,阿颜没事的。”
他看上去好像确实没事,但是,他居然唤乔朝容“阿姊”,还毕恭毕敬地作揖。乔朝容还想再说点什么,孙策却是哭闹得更是凶,手舞足蹈地挂在乔朝容身上乱蹦。乔朝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先撑着孙策离开。
她千叮咛万嘱咐,“那公瑾、阿颜,你们小心一些。”
乔夕颜与周瑜皆是认真地点头。乔夕颜作势要去抱着周瑜的胳膊,架起来,抬出去。但是,周瑜故意使了力,不让她成功,反牵着她的手,一步一顿地往前走。
他们蹒跚着往县府前堂外去,到门边,周瑜突然回首,目光如炬地看向那抚琴的乐人,先是对乔夕颜说一句,“阿颜,你听,我就说这乐曲太难听了。”而后扯着嗓子喊,“你弹错了,此处的勾三四当是历四三才对。”
那乐人听了,立马站起来赔罪。
周瑜摆了摆手,径直拉着乔夕颜回房。他们倒还算幸运,没有摸错屋室。周瑜在前面,推开房门走进去,乔夕颜跟着。乔夕颜还没有站稳,周瑜又回过身来要关门。门“咚”得一下关上。吓得乔夕颜失去了重心,往后一仰,倒在门上,周瑜被拉扯着倒在乔夕颜的身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牖照射进来,铺洒在乔夕颜的侧脸,显得她面上的线条十分得柔美。白皙的肌肤也光洁无暇,鼻子小巧精致,眼睛忽闪忽闪的,樱唇饱满水润。
周瑜撑了撑手,努力地想离开她站稳。但是,刚一下便有些趔趄,乔夕颜担心他摔倒,也怕他砸向自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使了力,想要将他往上提。
周瑜的腰在男子中应该算得上细,乔夕颜轻易地就能环住,但又不会像女子一般盈盈得不堪一握,而是实实在在地填满了臂弯。
周瑜顿了顿。
他垂眸是乔夕颜姣好的容颜,胸膛前是她娇小、倚靠在自己身上的躯体。他想抱她,这一刻自情念而发,不受理智地控制,他毫不犹豫地一下,直接反手,牢牢地将乔夕颜拥在了怀里。
乔夕颜不算高,自己的下颌可以触碰到她馨香的发顶。她也不是那种干瘦的身形,虽然抱着小小的一只,但是极柔软,有点像稌米,软软糯糯的。
周瑜抱着她不敢动,乔夕颜也发起愣来。她的脑袋好像有些迷糊,一会惊讶地想,她这是主动抱周瑜了吗?一会又是憎恶自己,明明不是有心要抱的,合该立马松开手。但是,真到了要松开,她又贪恋周瑜怀抱给她的安全和结实感。
他们是夫妻,尽管还只是名义上的,但是抱抱应该没什么不可以。乔朝容和孙策不是还催他们赶紧圆房来着?
乔夕颜迟疑了一会,声音有些沙哑地道:“公瑾,要不……我们……”她嗫嚅着,即便微醺,还是不好意思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