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情难自抑
对乔夕颜来说, 这天是极简单、快乐的一日。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劳心费力的事都不用做,只要跟着周瑜一起, 恣意地享受就好。
他们从城南的杏林回来,方厨娘已经做好满满的一桌子菜,也帮他们在院中铺设好了胡床、矮几和坐垫。酒是城中酒肆最上等的青梅酒, 菜每一样都是乔夕颜喜欢的口味, 时蔬清淡, 肉类鲜香。
除了乔夕颜和周瑜,四边全都没有随侍的丫鬟和仆役。黄婧的房门紧闭,里面的灯火微弱。乔夕颜也想过要不要喊黄婧、方厨娘她们一起同桌宴饮,但是, 方厨娘坚定地说着:“夫人生辰,就不要为难小的们了。”
于是, 偌大的庭院,安宁静谧到只有乔夕颜和周瑜。
乔夕颜率先在软垫上坐好, 抬头望望天, 明月皎洁、星辰璀璨,再低头望望桌上, 炙肉金黄、叶菜翠绿。乔夕颜闻着香味,顾不得周瑜还没坐下, 直接先以手捻了一块炙肉放进嘴里, 心满意足地一边吃着, 一边帮周瑜摆碗筷, 在彼此的杯盏中倒满酒。
周瑜到全都准备好, 方才坐下。他的身后,还摆着一个精致的锦盒。乔夕颜猜, 那大概也是要送给自己的礼物。
乔夕颜第一个举杯,凑近到周瑜面前,眉眼弯弯地笑道:“公瑾,我敬你,谢谢你今日为我休沐,送我许多许多的生辰贺礼,还有提前让方厨娘准备好的这一桌子菜。”
乔夕颜说着,不等周瑜和她碰杯,还只是刚刚拿起杯子,她就“咚”地撞了一下,接着,将满满的快要溢出的酒,一口全都干了。
酒的炽烈在口腔中翻涌,刺激得乔夕颜忍不住地缩着脖子,龇牙咧嘴。
周瑜见她喝得太快太猛,好心地规劝,“阿颜,你慢点喝。”随后,又给她夹了许多的菜,放到她碗里。肉在下面,菜在上面。
乔夕颜一点一点地吃着。周瑜看她吃得大快朵颐,受到感染,也忍不住地接连动了好几筷,喝了好几杯酒。等差不多有一些满足感,周瑜这才放下筷子,将身后的锦盒拿了出来,递给乔夕颜。
乔夕颜又喝了不知道是第多少杯酒。喝完酒后,接过锦盒,憋忍不住地含笑望着周瑜,满眼都是因为收到礼物的喜悦。周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因为你也没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又仿佛什么都想要一样。所以,除了你说过的那些衣物、首饰、糕点……我还给你准备了另几样东西,觉得你可能需要。”
“打开看看。”周瑜以手指引着乔夕颜。
乔夕颜顺从地去做了。打开锦盒,里面最上层的是两张契纸。一张房契,写的是吴郡城东的一座宅邸。另一张是地契,描绘的是吴郡主街上的一间铺面。乔夕颜看完后,疑惑地抬眸望周瑜。
周瑜笑道:“如你所见,这两张契纸,一张是原就有的周府所在的房契,等我们回到吴郡,若不是专门要换宅邸的话,应该还会回那里住。故而,我把房契给你,算是告诉你,那是我们的家。另一张是我近来托人在吴郡新买的铺面,无论位置、地段都很好。我想,等你去到吴郡应该也想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就擅作主张也在吴郡开了一间曲有误。”
周瑜这样说完,乔夕颜望着他的双眸都缓缓地睁大了,由原本的疑惑渐渐变为认真地倾听状,到听完,更是感慨激动又高兴非常地泛着水光。
乔夕颜想说什么,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她张了张唇,索性低下头去,继续去看锦盒的下层。在两张契纸的遮掩之外,还有一块圆形的白玉,白玉质地温润,摸上去极其光滑,又冰透得可以见光。那白玉上中间镂空,雕刻了一座小桥,桥上一轮明月高悬。
尽管周瑜还什么都没说,乔夕颜瞬间便能想到他们那天说的“周瑜和乔夕颜,团团圆圆”的话语。这玉不就正是那锁面上代表周瑜的玉珏吗,而小桥就是乔夕颜,圆月和白玉的形状都象征着团团圆圆。
乔夕颜惊喜地再次抬头。
她心里暖洋洋的,因为被人照顾、在意而感到温暖和满足。周瑜送她的两张契纸是对她的肯定,更是无微不至地提前帮她做好了去吴郡该如何生活的打算。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房子送给她,是真的把她当作妻子和家人。而这块玉珏是对他们夫妻关系和睦的美好祝愿。
乔夕颜不禁感动,拿着那玉珏,望周瑜哭笑不得,而后,突然从自己的软垫上站起,跑窜到周瑜身边,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四目相对,毫不犹豫地仰面,献吻上去。周瑜先是顿了顿,却没想到她主动地伸出软舌舔了舔自己。
周瑜再顾不得理智和压抑,反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肢纤细、身体柔软,抱在怀中犹不足,只想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牵连着,周瑜也追逐她的舌头,在她的唇齿,更深入。
乔夕颜被吻得晕头转向,又浑身发热。
好不容易等周瑜放开她,她整个人已经软绵绵地倒在周瑜身上。她双手环着周瑜的脖子,扒拉着他。她想,若是没有这双手、这个脖子的借力,她估计会瘫在胡床上。乔夕颜的呼吸粗重,湿润而红艳的双唇嗫嚅了半晌,才勉强发出断断续续而微弱的声音。
她说:“公瑾,要不,我们圆房吧?你再把你自己送给我,就算是我今日生辰最圆满、最多的生辰贺礼了。”
她话罢,有些不好意思地稍稍埋首在周瑜的颈窝。
周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虽然女子说这话好像很大胆、外放,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与催情的药剂无差。他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火,腾得一下蔓延至四肢八骸,别说多思多想点其他的,或者仔细斟酌,自己若真的如她所言,会不会冒犯到她,让她觉得害怕。
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抱着她,到卧房里去。
周瑜不动声色,猛地一下将乔夕颜打横抱了起来。乔夕颜一时失重,险些将手上还拿着的玉珏甩出去。她心有余悸地将玉珏拿得更紧了一些,任由周瑜抱着她,踢开卧房的门,走进去,而后又反踢着关上。
夜很黑,屋室也很黑,但是浅淡的月光恰好朦胧地照清他们走到床边的路。
周瑜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榻上,再次俯首下来,亲吻她的双唇,撷取她口腔中的芬芳。顺着乔夕颜情难自抑地迎合,他的双手缠绵而稍稍用力地自她的肩头滑落到她的腰上,去解她腰间的缨结。
乔夕颜有一些不舒服,她想到一些不好、被强迫的回忆。
但是她只稍微退却,周瑜便立马停下手来,慢慢地等待、引导她。只是解开她的腰带,便已是许久之后。乔夕颜甚至觉得自己的双唇失去了知觉,也快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的手无力地在床榻上张开、握紧。
周瑜徐徐地顺着她的手腕摸过来与她十指相握。明明乔夕颜的左手和周瑜的右手已经密不可分,但是乔夕颜的右手中有什么冰冰凉的冷硬物什。周瑜想去拿过来扔开,乔夕颜却是不肯放。
周瑜摸索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自己送她的玉珏。周瑜笑着附唇在她耳边,“阿颜,你听话,把它松开。”乔夕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理智丧失,迟疑着缓缓地松了手。她担心地说着,“你别把我的玉弄碎了。”
周瑜轻笑一声,热气喷在她耳上,痒得乔夕颜往后缩了缩。周瑜更哑声道:“我知晓。”说着,他一边将那块玉平稳地在枕边放好,一边继续去找乔夕颜的红唇所在。唇齿交缠之间,俩人从身上到四周,一片凌乱。
周瑜想,这哪里是自己把自己送给她当生辰礼,分明就是她把她送给自己,作为回礼。
这样礼尚往来的话,还是他占到的便宜多些。
周瑜的神智也渐渐地混沌……
就在这个时候,杳无人烟的长街上突然响起紧凑、焦急的马蹄声。马蹄声一声高过一声,径直朝着城西周府而来。到周府门前,突然有马嘶鸣嚎叫地“吁”着,大门被拍得哐哐作响。
管家去开门,一位穿了银甲的士卒闯了进来。
甲胄相撞,“叮铃哐当”,“报——周将军,吴郡急报——主公于丹徒山狩猎遇刺,病重不起,特诏将军即刻赶回——”
这一声军报尚未音落。
马蹄之后又在有马蹄声,更是焦急、紧凑,速度之迅疾不消片刻,便再次敲响周府的大门。又是另一位银甲士卒,但看职位要更高阶些。那人奔跑着,甲胄之声更大,嗓音悲戚,“报——周将军——吴郡再急报——主公于丹徒山狩猎遇刺,不治……身亡。”
一句“病重”本已如晴天霹雳,惊得周瑜与乔夕颜恍然梦醒,而这后一句“身亡”,更是让二人惊慌无措到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在这个本来安静、快乐的夜晚,周府爆发出了巨大的恸哭之声。
第51章 临终嘱托
孙策的这一生很短, 但他很短的这一生做了许多的事情。
他在丹徒山受到埋伏,从马背上摔下来,被已经打过无数次照面的许贡门客刺穿胸膛的时候, 他在想:他还没有看着东吴完全安定下来;他还没有为身故的父亲报仇雪恨;他的妻子幼儿没有了他该怎么办;东吴又该交到何人手中呢?
孙策在迷惘中渐渐地失去了神智。他彻底昏过去之前,是将士们的哭喊与咆哮,“来人, 有刺客——”
“快, 快封山, 一定要将那刺客抓住!”
“主公……来人,快来人啊,主公遇刺了,快找大夫……”
孙策迷迷瞪瞪地做了一个好漫长的梦, 梦中他胸口中箭的父亲向他伸出手,慈祥和蔼地说着:“策儿, 阿爹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吗?孙策确实很想他小的时候在庐江舒城暂居的家。那时,他们孙氏已经扬名, 他潇洒恣意地可以为所欲为, 教训弟妹,结交豪杰。也是在那个时候, 他认识了周瑜。
他和周瑜曾共同徜徉这天下,直到他的父亲去世。他委身袁术, 寻找时机。而后, 等到他长大, 离开袁术, 重回江东, 江东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还追随他们孙氏的旧部寥寥无几。是他和周瑜、张昭共同使用雷霆手段, 才有如今的吴郡之地。
可若是他也死了,那些人会如何对待他的父母弟妹、妻子儿女呢?
孙策不敢死,至少他不敢在没有任何交待之前死去。他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经过大夫努力不懈地救治,方才在第三日的清晨苏醒。他的浑身都很痛,但是又好像有些力气。
转眸,趴守在他身边睡着的,是满面泪痕、形容憔悴的乔朝容。孙策望见她,总会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他努力地扯出一个明朗的笑,推了推枕边睡得并不安稳的乔朝容,轻声且虚弱地唤她,“容儿……”
乔朝容从梦中惊醒,抬眼望见已经睁开双目的孙策,顿时泪便落下来,像绵绵的春日细雨,不绝如缕。她哑着嗓子,回答他,“夫君,我在。”孙策望着她笑意更甚,“好容儿,先别哭,为夫还有一些事情要麻烦你,我想见公瑾、子布还有仲谋……”
乔朝容听着,不停地点头,摸着床沿,蹒跚地站起来,边要往外跑,边说着,“我这就派人去巴丘传公瑾他们回来,子布和仲谋也一直守在外面,你等等,我去喊他们进来。”
话罢,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又很快地出现,跟在她身后出现的还有面容严肃的张昭和满身少年气的孙权。
张昭看着他,先是行礼,唤:“主公……”
孙权则是不管不顾地扑倒在他床前,双目猩红地叫着:“大哥,兄长……”孙权似乎觉得喊一声不够,接连喊了好几声、好几种称呼,直到确定他是真的醒来了。
孙策目不转睛地看孙权,满目都是作为兄长对孙权的宠溺和疼爱。
他抬手,想去抚孙权的发顶,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勉强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缓缓地说着:“仲谋,我死后……”
他一个“死”字刚出口,孙权便急切地阻止,嚷嚷着:“不,大哥不会死的。”
孙策喊不过孙权,只能无奈地冲孙权摇头。
到孙权注意到他的脸上苍白,双唇没有一点血色,更别说往日的骄傲严厉和神采奕奕,孙权这才恍然意识到,他大概不是在开玩笑。孙权突然噤声,不敢再打断他,但是努力憋忍的泪水再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孙权张着唇,无声地喊:“不要,大哥,不要……”
孙策则是勉强地笑着,难得一直包容且耐心地注视着孙权,不紧不慢地继续娓娓道来,“仲谋,我死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母亲和妹妹就都交给你了。母亲年迈,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切莫让她为我太伤心了。还有香香,她顽劣惯了,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孙氏的女儿,是我们最宝贝的妹妹。照顾她,是我们这些做兄长应该做的。”
“还有你的嫂嫂与侄儿……”孙策说着,顿了顿,艰难地喘了口气,顺便望了一眼站在旁边,给孙权和张昭让出位置的乔朝容。乔朝容别开脸,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悲戚神色。孙策的心里难过得紧,既酸又痛,可还是不得不强忍着,继续告诉孙权,“他们也有劳你多多照顾,若是你嫂嫂不肯听我的劝的话……”
“她还年轻,一个人带着绍儿会很难。绍儿更是还小……他虽是我的儿子,但根本无力肩负起兴盛江东的责任。所以,仲谋,比起照顾母亲和妹妹,我更想把这江东的基业托付给你……”孙策一言,猛地咳嗽了几声。
孙权不住地开始摇头,哽咽着反驳,“不,大哥,不是这样的,江东是父亲留给你的。你有自己的子嗣,不该交给我。我可以辅佐绍儿慢慢坐稳江东之主的位置,等他长大,我会是他最忠心的臣属。”
“我不可以要江东,也不能要……”孙权更是喃喃。
孙策则是郑重地唤孙权一声,“仲谋!”等孙权稍微平静下来一些,他方才接着道:“你看见了,这天下瞬息万变,人命朝不保夕。纵然你愿意等,江东也等不到绍儿长大了。与其让你辅佐他,事事受他掣肘,倒不如由你肩负起整个江东。你是我的弟弟,也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在当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江东之主。”
“兄长希望,在这一件事上,你可以答应我。”孙策覆在孙权手背上的五指,慢慢地用力,抓住孙权的手。
孙权还是摇头,摇了许久之后,见孙策望着他的目光越发深沉,终是莫可奈何地点点头。
孙权哭着说:“好,我答应大哥,我会肩负起江东,会继承父亲与大哥的遗志……大哥……”孙权又急唤了一句,终是泣不成声。
孙策总算是得偿所愿地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孙权,满意地颔首微笑。转而,又看向旁边的张昭,认真地继续和孙权道:“仲谋,你年岁小,初掌江东难免受人轻慢、诸事不顺。但是,子布与公瑾都是大哥用惯了的,他们一个沉稳,一个有远见。往后若是有疑难之处,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记住了吗?”
孙权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孙策于是又歇了一会,之后才恳切地请求,“子布,我与你共事数载,虽名为主公与臣属,但是我早已将你当作了忘年之交。作为朋友,亦是作为主公,我想拜请你,在我死之后,依旧能辅佐我的胞弟孙权。”
孙策边说,双目边紧盯着张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