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姊你就决定牺牲自己和绍儿?”乔夕颜听罢,皱着眉反问乔朝容。
乔朝容知道乔夕颜性子急,涉及自己和孙绍的事情,更是没有一点耐心,只好更拉着她柔声地安慰,与她分析这东吴的局势,以及告诉她,即便他们到了许都,作为质子,也是会受到曹操优待的。
乔夕颜是一点都不信。她不仅担心孙绍,更担心的是,“阿姊,你难道不知晓曹操那是个好色之徒,最喜打着照顾孤儿寡母的名义,垂涎美色。无论如何,你和绍儿绝不可羊入虎口。”
乔夕颜没说这句话之前,吴夫人和孙权还没想到这么多。她这样一说,吴夫人和孙权当即严肃了面色。孙权惶恐地看向吴夫人,吴夫人呼吸了一大口气,而后更拍着桌子,指着他骂,“孙仲谋,你是想气死你的老母和把你已经死了的大哥气活过来吗?”
“你大哥年纪轻轻地便走了,就留下容儿、绍儿,他们孤儿寡母,你这个做弟弟还要牺牲嫂嫂的美色,让侄儿认贼作父?我瞧着那些老臣他们当初说得没错,孙仲谋,你真是寡廉鲜耻、罔顾人伦。”吴夫人气急,扶着桌案,险些坐都坐不稳。
孙权想去扶她,又怕挨打,只无奈地悬了手在半空,沉吟了半晌后,坚定地说:“既如此,那儿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送绍儿和嫂嫂入许都,大不了就让曹操前来攻打,我东吴儿郎也不是能忍气吞声、受尽屈辱的!”
孙权紧接着,也是一拍桌子。
周瑜望他们母子俩,先还是在为乔朝容和孙绍担忧,而后想了想,直接憋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打断他们道:“好了好了,伯母,你也不必追着仲谋教训,仲谋也不必觉得就是赔上了东吴。首先,我们是绝不可能送嫂夫人与绍儿去许都的。倒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我们东吴并不畏惧曹操。”
“仲谋,不,主公,你且听臣下一言。”周瑜干脆直接改了口,以臣属的身份向孙权禀明,“曹操虽在北方,得一时之利,引九州诸英豪,人人自危。但是,他尚没有清除袁绍残部,算不得在北方只手遮天,毫无后顾之忧。即便等他彻底平定了袁绍残部,那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这几年之间东吴早就日新月异,一改凋敝。另外,送质子给曹操,无异于受制于人,将自己送给曹操拿捏,必须与曹操沆瀣一气,这是为天下群雄所不耻之事。曹操是佞臣是奸雄,我们不能与他同流合污。更何况江东之地,物阜民丰,据长江天险,守民心稳固,并非曹操想要攻打就可以打得下来的。而主公你作为东吴之主,承父兄之基业,年少勇谋,何须担心不能领子孙后代发东吴为千乘之国?若向曹操妥协,才是真的断了东吴的生路。”
周瑜一言,字字铿锵,句句在理。
吴夫人听罢,当即认同道:“我信公瑾所言,他和你兄长情同手足,就是我的另一个儿子,他绝不可能做有害东吴,有害容儿和绍儿的决定。况且,你兄长临终前也说了,让你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这质子之事,正是外事。”
孙权听着也是缓缓点头。
周瑜于是望孙绍扬笑,“绍儿,你不用离开家,离开祖母、叔父、姑母,还有姨父和姨母了,开心吗?”
孙绍立马破涕为笑,点头如捣蒜,回答:“嗯,等待会祭拜阿爹的时候,我要把这件事告诉阿爹,让阿爹也为绍儿开心。”
孙权随即假咳了咳,心虚地小声,“绍儿,这种事就不用专门告知你阿爹了,叔父怕你阿爹在九泉之下生起气来,晚上托梦来找叔父算账。”
乔朝容听着,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第62章 无怨无悔
去孙氏家祠祭拜孙策, 由吴夫人领着,稍稍弯腰,其后乔朝容领孙绍, 孙权领其妻谢窕,跪在第一排。他们之后才是孙尚香、周瑜和乔夕颜。
孙绍双手贴额,叩拜过孙策之后, 小声而絮叨地告诉孙策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
孙权听孙绍说得一本正经, 一会哀怨, 一会欢喜的,莫可奈何地提醒:“绍儿,你少说点。”然后,自己也去拜孙策, 更是认真地小声,“大哥, 你别听绍儿胡说八道。”
“仲谋现在长大了,已经慢慢学会怎么做一个主公, 做家里的家主。仲谋一定会好好照顾嫂嫂与绍儿的。等再下一步, 仲谋就会继承大哥的遗志,发兵江夏, 不仅是为父亲报仇,也是为大哥报怨。”孙权说完, 虔诚地闭上眼。
孙权的旁边, 他的妻子谢窕, 一个十七八岁, 与孙尚香差不多大, 容貌清秀可爱、身材曼妙的少女,看着孙权, 无声地也在与孙策说着:“大哥,无论仲谋做了什么决定,都请你不要怪他。他若是真的要送走绍儿,没有人会比他更自责难过。其外,也请大哥保佑仲谋,诸事顺遂,万事如愿。”
谢窕沉沉地叩首。
孙尚香只是难过地小声,“大哥,我很想你。”
周瑜和乔夕颜则都没有张口。周瑜平静而从容地抬眸直视那上面写着孙策名讳的牌位,仿佛透过它能隔着生死再次与孙策对视。孙策现在看着他应是轻松而愉悦的,因为孙策能看见,乔朝容将孙绍养得很好,孙权也越来越像个主公,还娶了妻,就是他从小喜欢的谢家女郎。而自己作为孙策的至交,从未有负所托。
乔夕颜只想,若是这世上真的有神仙鬼怪,就请孙策在天有灵,保佑乔朝容和孙绍再不用经历生死离别。
众人叩拜祭礼完,吴夫人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就先回慈安堂休息去了。剩下的小辈们,陆陆续续地起身,往家祠的门外走。孙绍刚走了两步,就被孙权在背后抱起来,扛在肩上,假装恼怒地说着:“绍儿,你个臭小子,刚刚是不是同你阿爹告我的状了?”
孙绍不服气地朝孙权做鬼脸,坚定地说道:“是啊,叔父,我和我阿爹说晚上一定要让你做噩梦,大大的噩梦。”
孙绍说完,孙权装作故意要把他摔到地上的样子,使力地往下扔,等他害怕,才轻轻地把他放下,然后使力地捏了他的脸,捏完就小步地快速跑开。
孙绍吃痛,张牙舞爪地要去抓孙权。抓了一会没抓到,就去找谢窕告状,嚷嚷着,“叔母,叔父欺负我!”
谢窕柔声地安慰他,“绍儿乖,叔母替叔父给你道歉。”然后,转眸望向远处的孙权,喊道,“仲谋,你怎么老是欺负绍儿?”
孙权不以为意地朝谢窕眨眨眼。谢窕干脆牵着孙绍,要去帮他抓孙权。
他们三人玩得欢声笑语,像是一家人般,孙尚香见状,忍俊不禁地嗔怪,“二哥、二嫂,你们若是真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老抢嫂嫂的算是怎么回事?”
孙权遥遥地骂她,“香香,你再等等,马上二哥我就把你嫁出去,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让你给他带孩子。”
孙尚香气不过,也加入谢窕和孙绍,追着孙权要打。
周瑜在中间,被孙权抓着做遮挡。孙尚香更是恼怒道:“周阿兄,你让开,不然就不要怪我伤及无辜了。”她说着,手已经抬起来,做成手刀状。
周瑜无奈地耸耸肩,跟着他们笑闹,“这也不是我想管你们的闲事啊,是你二哥拉着我,不让我走开。”但每每孙尚香就快要打到孙权的时候,周瑜都会闪身替孙权遮挡。
孙尚香气得险些大吼大叫。
乔朝容和乔夕颜走得慢些。她们姊妹相伴而行在最后面说体己话。乔朝容望孙绍与家里的亲长相处得融洽,心里高兴,随之转首,顺着先前孙尚香的话茬,询问乔夕颜,“阿颜你就没想着和公瑾也要个孩子?我瞧着公瑾他挺喜欢孩子的。”
乔夕颜摇摇头。
乔朝容恍然反应过来,故作严厉地盯着乔夕颜,又问:“阿颜你们该不会还是分被褥睡得吧?”
乔夕颜又是摇头。
乔朝容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不到片刻,乔夕颜便补充道:“虽然我们现在同床同衾,偶尔还同枕,但是也没……”乔夕颜没有明确地说出“夫妻之实”四个字。只话锋一转,直接解释原因,“我之前也是险些同公瑾那个什么的,但是后来出了姐夫离去的这件事,就一直互相都没再提。时而他有那个意思,我也只装作不知道。”
“阿姊,我心里有些不明白。”乔夕颜看了前面的周瑜一眼,又侧过头认真地去与乔朝容对视,“我不明白,我和他之间到底是该囫囵地做对夫妻,还是我该弄清楚自己的心意,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是不是心甘情愿与他做对真夫妻的。”
乔夕颜的这一番话倒也说得乔朝容有些困惑起来。
乔朝容和孙策在一起时,从没想过这么多,她现在仔细想想,倏尔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道:“阿颜,有时候阿姊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坚持什么,明明好像与公瑾很近了,但是又保持着遥远。可是,阿姊一面觉得你不该如此,一面又很敬佩你。你想要的是阿姊之前从未想过可以去追寻、奢望的。阿姊与你姐夫能恩爱,或许只是运气好。可你不同,你是真真切切地需要那种东西才能往下走。”
“阿姊不知道该怎么解答你的困惑,但是阿姊觉得或许阿姊最初没有那么多思虑的想法,对现在的你来说会有用。阿姊从没想过这夫妻之间是可以先有情爱的。都是有了夫妻的名分之后,尽了夫妻的责任,慢慢萌发出的夫妻之情。或许有人恩爱,或许有人痛苦,可是,都已经成亲了,是彼此的丈夫或者妻子了,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么多呢?”
“现在的你难道还能与公瑾和离,另觅郎君吗?公瑾他也是不差的。他待你事事都好,这么久以来,你不曾侍奉过他,他也没有生气恼怒,甚至没有逼迫你。我瞧着,你也不像是讨厌他的样子,甚至还挺依赖他的。”
“若是如此,既不会分开,为何还要拉远彼此之间的距离?倘若有一天,公瑾像你姐夫一样,突然不在了,你到时候再追悔莫及,又有什么意义?”
乔朝容一字一句地说着,望着乔夕颜,神情耐心而平和。
乔夕颜想了想,她虽不能告诉乔朝容,自己犹豫迟疑就是因为害怕有一天周瑜突然不在了,自己在珍惜眼前和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有真感情之间为难。可是,她可以询问乔朝容作为一个过来人的感受。
乔夕颜反问:“那阿姊后悔过吗?后悔过遇上年纪轻轻就会离开的姐夫吗?毕竟阿姊若是不嫁给姐夫就可以嫁给别的什么人,与那个人长相厮守、白首终老。”
乔朝容闻言,憋忍不住地轻轻一笑,“若是我没遇见你姐夫,我倒也想与另一个人长相厮守、白首终老。可是,我已经遇见你姐夫了,你再问,我只会回答,从未后悔。我只恨自己不能早点再早点与他相遇,这样就可以和他在一起更长久一点。甚至,我还想过,若是当初我不依你推拒婚约,与你姐夫有那番波折就好了。如此,我和你姐夫还能早几日结发为夫妻。”
乔朝容话罢,乔夕颜也笑起来。乔夕颜笑着笑着又想哭,面上的表情极是纠结难看,但还是努力地开玩笑,“阿姊的意思是在怪我耽误了你和姐夫早点在一起吗?”
乔朝容应和着她,也玩笑地说:“是啊。”
乔夕颜撇了撇嘴,抱着乔朝容的胳膊使力摇晃,假装不满地任性道:“我不管,阿姊不准这么想。我当初也是为阿姊好来着,却是没料到阿姊最后还是嫁给了姐夫。”
“阿姊不准怪我!”乔夕颜复地郑声。
乔朝容颔首,想阻止她摇晃自己,莞尔道:“好好好,阿姊不怪你,阿姊本也就从没怪过你。毕竟阿姊当时,自己对你姐夫也是又惧又怕的。而且,你姐夫当时确实不像个好人。”
乔夕颜这才松了手。但是她有紧接着轻轻喃呢一声,“若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阿姊会不后悔,我一定不会再阻拦阿姊嫁给姐夫。若是我能早点到阿姊身边,我一定立马拉着阿姊去找姐夫。”
不盼长久,只争朝夕。乔夕颜突然有些明白这个道理了。
乔朝容听到她微弱的声音,更是笑,略略地转过身来,揉了揉她的发顶,坚定地告诉她,“阿颜,别去想那些假如、倘若的事情。往事已矣,阿姊不曾悔恨过去,也不抱怨现在。阿姊只觉得现在很好,如果你能好就更好了。”
乔朝容的目光再次回正,望向前方不断传来欢声笑语的孙绍。
只要孙绍开心,对现在的乔朝容来说,就很好。
乔夕颜则是顺着她的方向,去看周瑜……
第63章 故友蒋干
周瑜从县府回来, 顺道去曲有误接了在外的乔夕颜。乔夕颜手中抱着一把新造的瑶琴。是用上等的桐木为琴面,在琴头的位置雕刻了长枪与红缨。
周瑜看这古琴的样式,笑问:“这又是要送给谁的?”
乔夕颜也不隐瞒, 坦白地回答:“自然是送给香香的。香香一直想做女将军,就连身边的侍女都是劲装打扮,我就想着给她做了一把这样的琴。长枪与红缨是我一直以来对女将军的固有印象。”
她话音刚落, 周瑜正想去接过她手中的瑶琴, 帮她拿着, 只听周府门边的不远处传来一个高昂、雀跃的嗓音,“公瑾——”
这一声“公瑾”叫得周瑜和乔夕颜同时向门边的那人望去。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公子,穿着竹绿色的宽袍广袖深衣,一派文人气质。比周瑜要稍矮一些, 有几分清瘦,但五官还算端正。
他说完话, 立刻迎面走上前来。到周瑜和乔夕颜近处,先与周瑜对望了望, 拱手作了一揖, 笑道:“公瑾,许久未见了啊。”
周瑜看着他, 先是定睛打量了一会,而后似笑非笑地向他回礼, 没有急着接话。
那人也不介意, 而是看完周瑜, 又去看周瑜身边的乔夕颜。乔夕颜今日穿了件蓝青的裙裾, 更衬得肌肤白皙若雪、容貌精致。那人看呆了一阵, 瞳眸里露出明亮的精光。
他好半晌没再说话,乔夕颜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悄声地以手掩唇,歪头贴近周瑜询问:“这人是谁?”
周瑜也感受到他目光的炽热,略略地将乔夕颜往身后挡了挡,接着出声,一边回答乔夕颜,一边将那人喊得回过神来,“阿颜,我来同你介绍,这位是我曾经的同窗好友,蒋干蒋子翼。”
蒋干?这个名字乔夕颜有印象,但印象却不是什么好印象。不过都不太具体,似乎在未来的时候,李子染只是粗略地和自己提过一嘴。
乔夕颜看了看蒋干。蒋干立马再次拱手施礼,向乔夕颜道:“这位想必就是公瑾那位姿容绝色的夫人了吧?当真是让人一见倾心,再难相忘。”
乔夕颜听罢,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只略略地也对他福身回礼。
他的目光还胶着在乔夕颜身上,周瑜不禁假咳了咳,提醒他,顺便说道:“子翼你怎么来吴郡了?早前我们分别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你往北方去了。是在北方待得不开心,又准备回来东吴吗?”
周瑜有特意点明他自北方而来的事情。
蒋干闻言,颇为心虚地左顾右盼了一会,不久,囫囵地回答:“什么开不开心的。我这次来吴郡只是想来见见你这个老朋友,怎么,你不欢迎我吗?你若是不欢迎我的话,我这可就走了。”
说着,蒋干就要转身,往另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