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这种东西,既便宜又古老,还很美味可口。乔夕颜在未来就很喜欢吃芋泥味的甜品。但是,在古代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她正想着要不要买一点,旁边的一位青衣少年,已经买了许多,正准备离开。
她看那青衣少年的背影有几分眼熟,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甚至眼眶都不禁湿润。但是,又觉得那是个少年,大抵还是自己看错了。乔夕颜摇摇头,随便也买了一些芋头饼,再带着周循手中的杏仁酥,一起去同老板结账。
偏巧那青衣少年又站在乔夕颜面前。
乔夕颜排队的时候,仔细地观察他。那是一个大概只有六尺近七尺高的少年,比自己还要稍矮一点,身形消瘦,虽然衣服宽宽大大地穿在身上,但是随着他的动作,隐约可见一段纤纤细腰。
他扎着高马尾髻,没有带发冠,只一条与衣服相近的青色发带伴一支白玉簪,束在头顶。青丝如瀑,甩起来柔顺飘扬。乔夕颜看着忍不住笑,想到一些其他的人和其他的事。隐约那少年口中,还在碎碎念,“芋头饼是我喜欢吃的,但是马上要用晚饭,又不宜吃得太多。不知道孔……喜不喜欢。”
那嗓音细细沉沉的,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乔夕颜心里有个不可思议地猜想。
然而,不等她去验证这个猜想,青衣少年已经付完钱银,转身离开糕点铺子,只惊鸿一瞥,那是一张不算太好看的侧脸,虽轮廓清晰,但鼻头略大,眼睛微小,薄唇色浅,肌肤黄黑。甚至,有点丑……
乔夕颜愣了愣,这时,身后的人催促她,“夫人,夫人……到你了……”
乔夕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拉着周循和周胤上前付钱。她付完钱,走出去,那少年竟还没走远,就站在街边,来回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桑皮纸包,紧盯着对面不远处的县府,仿佛在翘首以盼地等待什么人。
乔夕颜以为,即便这个少年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即便她冲上前去与人家相认了,人家现在也是不认识她的。她与他相识在他二十五六岁的时候,而现在的他顶多才二十一二岁。
乔夕颜叹了口气,准备顾自离开。周胤望见对街有个卖糖糕的小摊,又拽着乔夕颜的衣袂,嚷嚷着喊:“阿娘阿娘,我要吃糖糕。”他话音没落,一把甩开乔夕颜的手,就要往对街冲去。
这时,从县府附近冲出一匹骏马。
乔夕颜还没反应过来,那青衣少年大喝一声,“小心!”乔夕颜急忙上前一步,伸手将周胤拉了回来。随之,那骏马也被吓得当即停住。乔夕颜先是瞪了周胤一眼,周胤害怕地往周循身后躲去,然后乔夕颜又转眸去看那骏马上的年轻男子。
乔夕颜没好气,“小凌统,你也弱冠了吧,怎么跑起马来还不分场合,这可是街道上,岂能纵马?”
坐在马上的凌统被乔夕颜唬得一愣一愣的,而后赶忙解释,“叔母见谅,我这是奉了主公的命赶着去鄱阳湖请叔父回来的,惊扰了叔母,还请叔母勿怪。还有叔母,你就别再骂我了,叔父马上要回来,你还是赶紧回家准备准备迎接他吧。”
说完,他急忙地对乔夕颜一拱手,又匆匆地驾着马,跑远了,但是跑马的时候有小心不少。
乔夕颜望着他的背影无奈。
周循和周胤则是听出了凌统话里的重点,兴奋地跑上来,抱住乔夕颜,询问:“阿娘,阿爹要回来了吗?”乔夕颜也注意到凌统说的那番话,意味深长地对他们点点头。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教训周胤一番,又看了看刚才那好心的青衣少年,两相为难之下,决定先放过周胤。
乔夕颜领着周循和周胤到那少年面前,拱手施礼,说道:“多谢小公子的仗义相助。”
那青衣少年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双目泛出明亮的光,先是喃喃地说着:“好漂亮……”然后,他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立马端正了身形,也对着乔夕颜回礼,沉了沉嗓子道,“夫人客气了。”
“敢问夫人……”他紧接着迟疑地开口,抬手指了指早已经消失的凌统的方向,试探地问,“刚才听夫人唤那马上的人作凌统,可是东吴将军的那个凌统?还有那人唤夫人叔母,我瞧着夫人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侄儿?”
少年因为怀疑,略皱了皱鼻子,他肥厚的鼻子在鼻梁处有些奇怪的堆积。
周循和周胤随之也看向少年。周循吃了一惊,周胤则是小声地叫道:“好丑啊……”
他这一声,惹来乔夕颜又是冷冷地注视。乔夕颜一把拉过他,先是义正辞严地告诉,“胤儿,阿娘和你说过的,不可以随便评判别人的样貌,快同小公子致歉,还有是小公子救了你,你该如何感谢小公子?”
周胤听完,立马规规矩矩地朝着少年作揖,先是说道:“抱歉,小公子,胤儿妄言了。”而后,起身,站直,再次施礼,低头下去,埋首在手背,又道:“胤儿多谢小公子的救命之恩。”
那青衣少年被一个孩童如此礼遇了一番,顿时不好意思地赶忙摆手,笑着说:“不必不必。”然后,情不自禁地感叹,“夫人和自己的两个孩子都长得好好看啊,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有夫人这样的妻子,和如此乖巧可爱的两个儿子。”
乔夕颜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羡慕。
她笑着回答少年先前的询问:“公子谬赞了。刚才那位确实是东吴的将军凌统。他并非是我的亲侄儿,只是从小被我夫君看着长大,他顺着唤我夫君叔父,唤我一声叔母罢了。”
乔夕颜说完,再次对少年施礼,“还是要多谢小公子救了我的孩子,敢问恩公名讳,家住何方,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努力报答恩公的恩情。”乔夕颜唤少年“恩公”,语气中隐约带了几分促狭。
少年没太听出来,只沉吟着说道:“我姓黄,叫黄……不,我姓李,叫李赢,荆州人士。不敢裹挟夫人报恩,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那你……”听到少年说他姓李,乔夕颜的面色突然严肃了许多,紧盯着他,目不转睛,沉吟了良久,方才感慨万千地又道,“那就请恩公过几日得空去府上用饭吧,我想恩公到时候也一定会很想去,还请恩公莫要推辞。”
少年察觉出乔夕颜话里有话,正疑惑地打量她。
与此同时,自县府内正走出一个翩翩然若有神仙之概的俊逸青年。那青年遥遥地朝这边挥手,声音温润地唤了声,“阿硕。”少年立马转头,望向那青年,雀跃地也对他回以挥手,答应,“你出来了,事情办完了吗?”
青年颔首。
少年急切地想往青年的身边跑,又考虑到自己方才在和乔夕颜说话,犹豫了一下,答应乔夕颜道:“那好,若是夫人想请我用饭了,就去驿馆递帖子,我从长江的对岸而来,算是出使东吴的使臣之一。你这样说,驿馆的人就知道你要找谁了。”
第76章 亲自下厨
周瑜回来的那天, 乔夕颜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弄得厨房鸡飞狗跳不说,还差点走水。万伯是一刻不敢离开,以致于去迎接周瑜的就只有两个垂髫小童。
周胤最先扑进周瑜的怀里, 唤道一声,“阿爹。”周瑜顺势将他抱起来,翘首以盼地朝庭院更深处望了望, 见一直没有其他人来, 便转而问道:“阿磐、胤儿, 你们阿娘呢?”
周循的面上显然露出为难。
周胤则是童言无忌地道:“哥哥说了,阿娘好像是想把厨房给拆了。”
周瑜闻言,剑眉情不自禁地微挑。
他没记错的话,打从乔夕颜和他成亲, 这八/九年来,乔夕颜就没进过厨房, 亲自下过厨。她典型是个宁愿自己饿着,也绝不动手下厨的人。
难道是分别的这一个多月, 相思难解, 让她转了性?
周瑜想都没带多想,就抱着周胤, 牵着周循,往厨房而去。尚还没到厨房内, 就已闻见仍未消散的糊锅味道。周胤觉得难闻地把脑袋埋进周瑜的怀里, 周循也轻咳了两声。
等到他们走进去, 乔夕颜正束了袖, 面对着灶台, 背对着他们,弯腰在努力地翻炒着什么。万伯靠近在她旁边, 手忙脚乱地指引,“夫人该放油了……油热了赶紧下菜,再不下该起火了……夫人小心,这菜上还有水……”然后,“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乔夕颜怕被热油溅到,急忙地往后退去。
她往后退,周瑜放下周胤往前迎,两个人便自然而然地撞到一起。
乔夕颜的背落到周瑜的怀里。
乔夕颜惊呼一声,万伯与她同时转过头来,她看见周瑜愣了愣,万伯则是恭敬地唤“将军”,周瑜对万伯摆摆手,表示无须多礼。万伯便更识相地悄然离开厨房。乔夕颜则是盯着周瑜看了好一会。
已过而立之年的周瑜,因为尚没有蓄须,面目一派光洁干净。他仍旧是年少时的俊朗模样,连一条皱纹都还没有。唯一比于二十多岁有所变化的,就是他的双眸中更多了岁月沉淀的稳重和自持,以及望着乔夕颜时有绵绵的情意。
乔夕颜望着他眨了眨眼,而后突然地一撇嘴,委屈巴巴地说道:“公瑾,做饭好难啊。”
她说完,更是假装要哭的样子。
周瑜忍俊不禁,稍环了环她的腰肢,感受她并没有变得消瘦,又缓缓地放开,扶正她的身形,想从她的手里接过木铲,从容地说道:“你想吃什么同万伯说就是,若是觉得万伯做不出来,就告诉我,等我回来给你做,何必自己亲自下厨?”
周瑜拔了一下她手里的木铲,但是她握得很紧,并不准备松开。
周瑜吃惊地看了看她。她满目坚定地说道:“不,今日的这些菜,我就要自己亲自做。好不容易你从鄱阳湖回来了,我才不想假手于人。”
乔夕颜说完,复又回到灶台前。
周瑜听她这样说,内心感动不已,只觉得即便自己是百炼钢也得化为绕指柔。
他贪婪地追上前,从后面继续去抱乔夕颜。乔夕颜支吾了一声,“你走开,别妨碍我。”周循立马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周循从指缝中看见弟弟周胤瞧得津津有味,便换而用自己的双手去捂周胤的双眼,顺便带着周胤背过身去。
他们不好意思看父母抱在一起恩爱。
乔夕颜和周瑜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乔夕颜以为,周瑜这样抱着她,确实有几分碍事。于是,她转过头,匆匆地在周瑜唇上啄了一下,而后便道:“你别守在我这了,你才刚回来,赶紧回房去歇歇,再过不久就可以用饭了。”
周瑜却是被她今日的主动热情,亲得一懵,站在她身后摇摇头,不愿意走。他摇完头,恍然发现乔夕颜看不见,又道:“我留下来,给你帮忙吧。”周瑜说着,就转身去掀另一边灶台的锅盖。
那里面尚还沸着的水里躺着煮熟的白色的排骨。
周瑜笑问她,“这是要煮汤,还是?”煮汤的话,未免也太清淡了些,其他的煮法,为何现在还是惨白惨白的,看着叫人毫无食欲。
乔夕颜顺着周瑜的话,也望了一眼,不紧不慢地回答:“哦,那个啊,我是准备做糖醋排骨的,我的闺友和我说过要先用水把它汆烫一遍。不过,我汆得有点过,排骨好像直接熟了。应该也没事,晚点再放些糖和醋炒一炒,上上色就好。”
乔夕颜一本正经地说着,周瑜反问:“糖醋排骨?”他好像对这个菜不太熟悉的样子。
乔夕颜听他疑惑的语气,也没想同他解释,只囫囵地遮掩过去,“等待会我做好,你吃了就知道。”
然后,乔夕颜继续去炒她锅里的菜。
她炒完锅里的菜,这才去炒排骨,她先倒了油,而后直接把排骨放进去,排骨的汤没沥干净,不免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乔夕颜拿着锅盖挡,挡完又甩了几片生姜,接着倒了酒,又开始放糖和醋。
一番操作,排骨确实渐渐变了颜色。
但是,等到快出锅,周瑜好奇地问她,“不放点葱花、蒜片去味、调香吗?”乔夕颜不可思议地看他,而后又恍然反应过来,坚定地回答:“不放!”
她把排骨盛出来,又伴着几个已经炒好的菜,然后端了汤和饭,就张罗着周瑜领周循和周胤去偏厅用饭。
周瑜对这顿目前看来色香差强人意的饭食,虽然没有觉得口涎欲滴,但是心里无比的感动。他们成婚这么久,乔夕颜还是第一次为他下厨,即便艰难,也仍然要亲自动手。便是这份情意,就值得周瑜把这些菜全都吃了。
乔夕颜更是主动地为他布菜。
第一个就给他夹了排骨。她夹完后,自己也不吃,就双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瑜,说道:“你尝尝味道如何,好不好吃都得如实地告诉我。”与此同时,周循也想去尝那排骨,乔夕颜憋忍不住笑地阻止他,小声在他耳边絮语了句,“阿磐,我们不着急,等你阿爹试过毒之后再说。”
周循就恍然大悟地放下筷子。
母子三人都盯着周瑜,周瑜奇怪地看了看他们,但还是迫不及待地把排骨放进口中,轻轻地咬了一口。肉有点老……再咀嚼几下,酸得倒牙、甜得发齁,另外还有些许过分的咸……周瑜的面色很难看,想吐又不好吐,最后强迫着自己吞咽下去,勉强地说道:“还不错。”
“真的吗?”乔夕颜兴致勃勃。
她说着,也想自己去尝,但是又看周瑜在倒水喝,便收了手,有些失落地接着问:“其实,不好吃,对不对?我放醋和盐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好像和我从前见别人做的不太一样。看来,我还得再努力努力,才能把这盘菜端给别人吃。”
周瑜只能顺着她的话,诚实地回答:“确实,太酸太甜太咸了一些,不过至少是香的……”周瑜以为还是要说清楚,乔夕颜下次才有进步的可能。但是,他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太对,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而反问:“什么叫把这盘菜端给别人吃?别人是谁,你不是为我做的吗?”
乔夕颜开始笑,先还是憋忍着,而后忍不住轻轻地出声。
她急忙装作真诚地解释,“是想做给公瑾你吃的,若是你觉得还不错,等过几日,你请客人来家中,我就继续做,若是你觉得不行,我就努力改良,到客人来的那日,争取不让客人觉得难吃。”
“客人?”周瑜放下筷子,突然有几分没胃口。
乔夕颜继续答:“是啊,你回来当是为了替仲谋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答应与刘备联手,共抗曹操。那么,在你决定之前,大概是要见那位刘备的使臣一面。那不如,就请他们都来家里吧,正好我也想请一位客人,那位客人是你想见之人的亲眷,还是胤儿的救命恩人呢。”
乔夕颜选择坦白。
周瑜觉得自己先前是自作多情了。不过,他还是强忍着,先问了,“胤儿的救命恩人是怎么回事?”然后,才发作,“好啊,阿颜,为夫即使不在家中,看来你也没有半分想念,那也好,等我去见完仲谋,就立刻启程,再次离开吴郡。”
他故作气恼地说着。
乔夕颜赶忙凑到他身边去哄他,掐着嗓子,努力装作柔弱地顺着他的话说:“夫君,阿颜错了,夫君别生气。”她虽是假意,但撒娇是真的,难得地唤他夫君也是真的。周瑜再忍不住,破颜展唇地漾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