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乔夕颜，眼眸明亮。
乔夕颜更贴到他耳边，假装给他捏了捏肩，顺便在他耳旁小声，“等晚上，孩子们都睡了，就让阿颜作为赔罪，好好伺候夫君，夫君就不要生阿颜的气了。”
周瑜的笑容更是咧到了耳朵根。
周循与周胤看着，疑惑不解地互相望望。周瑜隔着矮桌去搂乔夕颜的腰，乔夕颜觉得腰上痒，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努力装作如常地拿开排骨，说道：“那我们就先不吃这道糖醋排骨了，吃点别的吧。”
第77章 宴请卧龙
周瑜从鄱阳湖回到吴郡, 吃的第一顿饭，并不尽如人意，既没有吃饱, 也没有觉得满足。
但是，好在，晚上的时候, 乔夕颜有从其他的方面弥补。
到第二日, 他去县府面见孙权, 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孙权与张昭正在为要不要与刘备联合而苦恼。孙权的意思是，这一仗肯定要打，但是张昭以为不可。
张昭想的是，曹操从北方而来, 奉的是天子之命，若是东吴主动出击, 便算悖逆天子、悖逆汉室，名不正而言不顺。况且, 如今曹操也没有明确地表现出要攻打东吴的意思, 但是孙权也无须担忧，江东据长江天险, 物阜民丰，百姓和乐, 并非曹操轻易就能攻克的。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周瑜其实不太同意张昭的观点。他以为曹操虽为汉臣, 实为汉贼, 行的是威逼天子、裹挟天下之事, 为天下群雄所不耻。若是江东顺应曹操, 逆来顺受，非等曹操打得面前再做反抗, 只会让人觉得江东软弱，主公与群臣无能。
所以，若是让他说，主动出击曹操，势在必行。但是，要不要与刘备联合，还要等他见过刘备的使臣诸葛亮再议。都说这诸葛亮号称卧龙先生，卧龙凤雏得其一者可得天下，他倒要亲眼瞧瞧这个人有没有这么厉害。若只是个徒有虚名之人，刘备垂死挣扎之际，万没有必要同情他们。
孙权以为周瑜之计可行。不过，孙权也说了，那个诸葛亮他见过，是个了不得的，能舌战群儒，说得江东的大多文臣哑口无言。张昭则表示，倘若不考虑正面冲撞曹操的危机，诸葛亮说得那些话，他也能说，谁不知道真正地挫败曹操，能有莫大的好处。
于是，在鲁肃的引荐下，周瑜邀诸葛亮翌日过府，欲设宴款待，以及共同商议联合抗击曹操的事情。乔夕颜也顺着周瑜的这个安排，提前去驿馆，给那个叫作李赢的青衣少年送去拜帖。
李赢惊讶地发现，他在吴郡街市上遇到的那位夫人宴请他的地址竟与周瑜宴请诸葛亮的地方在同一处——城东周府。
李赢开始怀疑乔夕颜的身份。乔夕颜则是在周府忙得不可开交。整个宴飨要设在前堂正厅，用的酒要是最上等的杏花酿，因为之前乔夕颜喝过，觉得很不错。还有宴飨上的菜色，除了她自己想烹饪的那些，还要准备更多。但是尽量不要在菜品中放葱、蒜等调味品。
周瑜还从未见乔夕颜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过，只更加好奇她想宴请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以及为什么那个人会与刘备麾下的诸葛亮有关联。
转眼到了翌日傍晚，鲁肃领诸葛亮、李赢前来周府上。
乔夕颜穿了她最喜欢的橙黄色裙裾，还特意外罩了披帛，认真地梳了发髻，簪了适宜的钗环。别说是李赢，即便是日夜与她相处的周瑜，望着她都觉得惊为天人。她生过两个孩子，可几乎没有任何痕迹，身材窈窕、玲珑得还像是个少女。五官比于之前又长开了一些，小小的一张脸，妩媚、精致。她还特意化了别致的妆容，眼脂呈淡淡的橙粉色，两腮微红。樱唇红润但又不显得晶莹，而是沙沙得微有颗粒感。
周瑜望着她失神。
到迎面走来三个人，一张熟悉的面孔，两张陌生的，他方才回过神来。那熟悉的面孔自然是鲁肃，鲁肃熟络地与他们夫妇拱手作揖，先是与周瑜道：“公瑾，你可算回来了。”而后，又望乔夕颜，笑意盎然，“弟妹，许久不见。”
乔夕颜礼貌地向鲁肃回礼，也去望另外的两张面孔。
这两张她其实也都见过。其中一张便是那青衣少年，只不过他今日穿了件雪青的深衣，浅淡的紫色与他身旁青年身上的鸩羽色相得益彰。那青年便是少年那日在等的人。一个翩翩然若有神仙之概的俊逸公子。
他与周瑜差不多高，身长八尺，容貌甚伟。身形算不得宽阔，甚至还有几分清减之感，但是也不显得羸弱，而是挺拔如松，芝兰玉树。皮肤白皙，剑眉星目，双唇显峰露谷，下颌线条清晰，但又不会过于凌厉。
不得不说，他和周瑜的俊美几乎不相上下。但是，乔夕颜也是对比后才知道，他们的俊美又都不一样。周瑜身上是儒生的清雅气质，以及将帅的潇洒、果断。那青年则是温文尔雅，如一块暖玉，但是在那温暖之中又有碎裂的锋刃，并不是个单纯、简单的人。
乔夕颜看了看周瑜和那青年，又再去看李赢，李赢的肤色在他们之中竟然是最黑，甚至比鲁肃还要暗淡几分。乔夕颜想笑，但是忍着没笑出来。
那青年主动与周瑜和乔夕颜见礼，大方地道：“在下不才，乃刘皇叔麾下军师诸葛亮，字孔明，见过周将军、周夫人。”说到周夫人时，他有特意多看了乔夕颜一眼。看完乔夕颜，又去望他身后的李赢，忍俊不禁。
李赢朝他使眼色。他更借此指着李赢道：“这位李赢，是亮的书童，周夫人想必已经认识了。”
李赢随之也施礼，“李赢见过周将军、周夫人。”然后，目光也定在乔夕颜身上，有几分惊讶地接着道，“当时竟不知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江东小乔，失敬失敬。果然江东二乔名不虚传，夫人的美貌，另李赢见之难忘。”
李赢毫不遮掩地欣赏着乔夕颜。
乔夕颜望着他满目的欢愉，是发自肺腑的那种真诚的笑。她对李赢摆手，似乎有意为之，“恩公唤我夫人就太见外了，恩公是救过我儿性命的，不如就直接称呼我的名讳吧，我叫乔夕颜，恩公看是想喊我全名，还是唤我夕颜，或者颜颜、阿颜都行。”
乔夕颜对李赢似乎没有任何避忌和防备。这让在场的其他四人皆是一惊。周瑜有些吃味，他觉得乔夕颜对李赢乃至是对诸葛亮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他说不上来，但是自己的夫人与两个陌生男子交往甚密，他不能接受。诸葛亮和鲁肃则是没想到，乔夕颜对李赢如此一见如故。就连李赢都被乔夕颜的热情和熟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几人一时面面相觑，鲁肃便立马张罗着说道：“好了好了，这天都快黑了，我们就别都站在门外，赶紧进去，这忙碌了一天，我可快饿坏了。”鲁肃率先延手邀诸葛亮往里走。诸葛亮反应得也快，就径直地走着，李赢仓皇地跟在诸葛亮后面。
周瑜起步得稍晚，怪异地看了乔夕颜好一阵，方才追赶到前面，与鲁肃、诸葛亮并行。乔夕颜则是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有什么不对。
五人在前堂分主次落座。
乔夕颜主动给众人斟酒。她斟酒的顺序又很奇怪，先给李赢倒，然后是李赢旁边的诸葛亮，接着是鲁肃，之后是周瑜，最末是自己。周瑜望着她，那眼神错愕得都快掩饰不住。李赢则是诚惶诚恐地用双手去接。
乔夕颜倒完酒，便没再有动作，只目不转睛地看看李赢，看看诸葛亮，又稍稍纵远，一起看了看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得有些迷糊，竟觉得他们还挺般配。乔夕颜的笑容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座的其他人皆是不懂。周瑜不懂，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更何况这一场宴飨，不仅仅是宴飨这么简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周瑜举杯，敬诸葛亮，状若闲聊地说道：“我听闻先生师从水镜先生，又得著名隐士庞德公赐号卧龙，有经天纬地之才。先生去年才刚刚出山，是被刘玄德三顾茅庐去的，不知这天下英豪无数，先生为何会选择一个毫无出身、实力的刘玄德？”
在周瑜他们看来，以及眼前的事实摆明，刘备都是诸雄中最弱的。
诸葛亮则是不以为然地自若一笑，先饮了酒，而后不紧不慢地回答：“让周将军见笑了，亮的那些名号，只是荆襄的熟友之间互相玩闹罢了，不值得一提。亮一介山野之人，年少早孤，出身低微，哪有什么英豪可供我选。更何况，刘皇叔三顾茅庐，已是诚意之至，得一伯乐，胜过无数。”
“至于将军觉得我主既无出身也无实力，亮倒不这么想。”诸葛亮更莞尔地笑笑，目色认真了些许，“我主中山靖王之后，既是姓刘，便已经比许多人要名正言顺了。他如今势力虽弱，但广得民心，布施仁政，麾下又有我主谋略，关羽、张飞和赵云几位将军骁勇善战，何须担心日后没有栖身之地？”
“况且，将军当初追随江东先主孙策之时，孙策不也才是个刚刚脱离袁术掣肘、孤弱无依的年少之辈吗？将军又是为何愿意生死相随呢？即便这些年，江东之主易位，江东动乱，将军依旧对孙氏效忠。这份忠心与亮对我主的忠心当是相同的。”诸葛亮意味深长，举了杯，反敬周瑜。
周瑜只能顺从地把酒喝下。他被诸葛亮点出了自己的忠义所在，倒也没觉得自己就稍逊一筹，处于下风。原本，他和诸葛亮对谈的目的就不是争个高下。周瑜反而还有几分欣赏诸葛亮能有和他一样的忠心，想了想，接着又道：“那先生可曾想过，先生如今不过二十又八，黄发小儿，心智未熟、智谋未成。先生出山已经一年余，先生出山前，刘备尚有方寸之地，可现在，不仅没了属地，还被曹操追击至此，先生当真觉得自己能帮刘备在乱世立足吗？”
这就是从质疑刘备到质疑诸葛亮。
诸葛亮听了他的话，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依旧浅淡地笑着。倒是他旁边的李赢，顿时没好颜色地冷冷瞪着周瑜。他张了张口，甚至有些想要骂周瑜的举止。但是，他忍住了，没真这么做。乔夕颜为了安抚他，赶忙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笑道：“恩公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糖醋排骨，少醋少糖，只放了姜和酒去味，没有葱蒜。”
乔夕颜说得这般细致，周瑜甚至怀疑她这排骨是不是原本就想烧给李赢吃的。
周瑜也回看李赢，与李赢四目相对，俩人深邃的目光之下皆是暗潮汹涌。
未几，诸葛亮又在开口，“将军这话，说得倒也没有错。确实在我出山之前，我主还有新野、樊城等地，但是在我出山一年之后就什么也没了。但是为此就怀疑自己，倒也不是亮的习惯。亮很清楚，我主城池之失，一是因为他与北方曹操的积怨；二是由于曹操已经平定北方，有足够的兵力，前来侵吞南面；三是荆州刘表病重，荆州危机四伏，给了曹操可趁之机。”
“而我不仅没有害得我主丢失城池，更是临危受命，救助我主于危难。若是今日宴饮之后，我能说服将军、说服吴主与我主联合、共抗曹操，我更能为我主攻城略地，抢占先机。倘若我真的无能，也就不会来江东碰壁，将军想必也不会接见我。所以，我到底能力如何，这一场宴飨，将军自可大观。宴飨之后，若是能同仇敌忾，将军便能见识更多。”诸葛亮胸有成竹地笑道。
周瑜还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地点点头。别说，至少目前看来，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但周瑜也不急表态，只继续又道：“先生口中句句不离与我东吴联合，可我东吴又为何要与先生联手呢？曹操虽然南征，但是他写给我主的信里，可是明确地说到不会侵占东吴。他只意在荆州和刘备，若是我主能助他杀了刘备，我们与曹操便是盟友。你们刘皇叔又有什么可以与我主交换的呢？”
这就说到了条件。
诸葛亮依旧从容不迫，“将军说得这番话，前半段关于曹操的那些，将军自己信吗，吴侯也相信吗？若是你们都相信，那倒也确实不用与我主联合了。毕竟，这样的谎话连三岁小儿都不信。曹操既然南下，又怎么可能止步江东，他若是要得，一定要连江东一起夺走才对。将军和吴主是以为自己占据长江之险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那将军和吴主也太稚嫩了些。即便曹操一时半会过不来，将军与吴主就甘心待在这长江之南，不想往北方去吗？若是亮猜得不错的话，东吴也很想要荆州吧？”
“既然大家都想要荆州，歃血为盟，何乐而不为呢？我主要自保，江东也要自保，我主要荆州，江东也要荆州。江东现在不敢正面对抗曹操，还不是因为师出无名，名不正而言不顺，但倘若我主以皇叔身份，以衣带诏为实，举清君侧之名，谁又敢说我主抗击曹操不是名正言顺？而你东吴是我主的盟友，亦是襄助陛下的功臣。待将曹操赶出荆州，我主更愿与吴侯共分荆州之地。将军以为，如何？”诸葛亮这一番话，更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恢弘气势。
周瑜听完，心里显然有了答案。
鲁肃更是欣慰地看着诸葛亮。李赢则是望着诸葛亮目不转睛，满眼都是崇拜。乔夕颜恍然明白过来，李赢到底是为什么能跟在诸葛亮身边这么久。她泯然于心，见周瑜和诸葛亮的正事差不多聊完，耐不住想要捉弄李赢地询问：“说来，恩公，诸葛先生既已二十又八，恩公今年年方几何？”
他扮作男装，身量看上去像个少年，但是面容又比少年要老成。
李赢闻言，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坦白地回答：“已经弱冠。”
“既是弱冠，应有表字。男子二十而取字，恩公无论何种出身，既是在诸葛先生这般的雅士身边，当有字才对。敢问恩公表字。”乔夕颜目色郑重地盯着李赢，又道。
李赢陷入了沉思，还有几分心虚，隔了好半晌之后，方才作答：“在下表字……子染。”
李赢，字子染，李子染。
乔夕颜笑得意味深长，而后泪湿了眼眶。
第78章 一见如故
乔夕颜的这一哭, 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惹来在座众人的讶异。
周瑜的脸色越发得难看。
不等其他人开口，周瑜率先望了一眼乔夕颜，继而又询问李赢道：“敢问李小先生可是曾与拙荆相识？”
周瑜简直忍无可忍, 乔夕颜对李赢实在殷切得过分，会主动为他下厨，会熟络地与他打招呼, 会第一个给他斟酒, 会给他夹好吃的菜, 说话也几乎都围绕着他，还会因为他哭……
往前的这么多年，周瑜作为乔夕颜的夫君都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周瑜望着李赢的目色深沉。
李赢显然也很困惑。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周瑜，又奇怪地看了看乔夕颜, 先是对周瑜摇头，而后又问乔夕颜：“小乔夫人, 我们曾经认识吗？”
乔夕颜哭了一阵，哭得双眼泪水汪汪, 且一片绯红, 楚楚可怜地惹人心疼。连周瑜和李赢望她的面色都不禁柔和下来。她缓缓地擦了擦眼泪，笑着低声回答：“不认识。只是我曾经有一位很好的闺友与恩公的名姓、样貌都很类似, 我已经许多年未曾见她，得识恩公, 不免心里难过。”
乔夕颜说完, 更别开脸, 又流了两抹泪, 接着擦干。
她这样说, 倒并没有使其他四人渐渐地放下心来，反而四人的面色变得更加奇怪, 李赢怪异地看乔夕颜，其他人怪异地看李赢。别说，李赢是真的长得不好看，这等肤色容貌在男子中已是下乘，但下乘就下乘吧，男儿本就要粗糙一些。但若是女子长这样的话，只怕一生境遇坎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