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奶奶拉着曲盈,“你陪我坐。”
霍予闻为两人拉开座椅后,挨着霍奶奶坐到另一边。
霍奶奶低声训他:“挨着我做什么,挨着你媳妇去!”
曲盈忙笑着说:“我们都想挨着奶奶您坐。平时一起吃饭时霍予闻总要挨着我,撵都撵不走。”事实上这是她和霍予闻第一次同桌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她说得太过夸张,霍奶奶笑着看过来时霍予闻微不可见地挑眉,也在看她,狭长眼眸里带着笑意,和白天的冷面男人判若两人。
几次见面,曲盈还是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笑,盯着他多看了两眼才转开目光,顺便在霍奶奶面前营造一副甜蜜模样。
陶婆婆手里端着瓷碟过来,“这是太太特意买来的,陈家铺的蝴蝶酥。”
瓷碟才放下,霍奶奶马上笑着去拿,“小盈有心了。”
曲盈昧着良心领下这份功劳,去看真正花了心思的人。
霍予闻拿着公筷加了块咕咾肉给奶奶,之后又加起一块糖醋排骨,隔着一个人距离放到她碗里。
霍家饭桌讲究茶不言,桌上只偶尔有碗筷交叠声。曲盈拿出二十多年来最大家闺秀的一面,慢慢入口,细细咀嚼,每一口饭都吃得很仔细,眼睛不时瞄一眼旁边的霍奶奶。
霍奶奶像是对饭菜不大满意,吃过几口便没再动筷,只吃着碟子里的蝴蝶酥。
陶婆婆上前来又夹了块咕咾肉放到碟子里,“多少也要吃一些吧,要么我让李师傅过来?”
李师傅是宁城霍宅的厨师,做饭颇对霍奶奶胃口。
“在这边住不久,过几天我就回去,让他过来太麻烦。”
曲盈听出来了,霍奶奶不是霍予闻说的胃口不好,是,挑食。
老太太还挺可爱。
她放下筷子,问霍奶奶:“奶奶,你想喝疙瘩汤吗?番茄打底,炒出汁来,加水后放入面疙瘩,再打入鸡蛋,口味酸咸,我做这个还不错。”
霍奶奶来了兴趣,“真是很多年没吃过了。”
曲盈起身,“那我去做。”
陶婆婆领着她到厨房,她喊上了霍予闻。
陶婆婆简单交代了食材位置后把厨房留给两人,出去陪老太太,小声在她耳边汇报:“里面在系围裙呢,两人看起来很亲近,小少爷对许家小姐可没这股热乎劲头。”
霍奶奶哼了声,拿起一块蝴蝶酥又放下,没说话。
厨房里热乎的小少爷霍予闻,正僵着手指站在曲盈身后,围裙带子在他手里绕来绕去,手指触到她后腰几次,还没系上。
曲盈也是第一次见手这么笨的人,余光瞥到陶婆婆已经出去,拍开他的手,自己上手两三下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回头打量他,“你每天是自己系鞋带吗?”
明明是在促狭揶揄,偏偏她上挑眼尾看人的样子带着一股天然的撩拨。
霍予闻低着头看她, “鞋带比围裙好系。”
那围裙一勒,几乎贴在她腰上,手靠过去便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一层薄薄的衬衣透过来。
曲盈放下这茬,转身到冰箱拿出一个番茄,准备冲洗时瞄到手上戒指,她取下放在他手上,“先收着。”
霍予闻把戒指收进口袋,看看左右,也不知道自己进来的作用在哪里。
“我要做些什么?”
“洗菜切菜?”
“或者,寸步不离跟着我,含情脉脉看着我?”
曲盈说完自己先笑了,含情脉脉对霍予闻来说太过强人所难。
霍予闻撩起眼皮看她,将衬衣袖口向上折两折,拿过她手中番茄,“我试试看。”
曲盈接了半锅水,拿过他手里的番茄放进锅里,盖上盖子开火。
差点儿被搓破皮的番茄泡着热水澡,才疏一口气准备放松一下,就被煮破了皮……
曲盈那边拿出面粉倒了一些到大碗里,取了另一只碗来接水,回身时余光瞄到身后的黑影马上顿住脚步,碗中的水晃了两晃,击起几滴落在她手背上。
罪魁祸首霍予闻站在她身后10厘米处,又随着回到料理台。曲盈这时才反应过来小少爷说的“试试看”,是洗菜切菜跟着她都试试看。
她在心里笑一下,这么听话的吗?那有没有看着她?
“霍予闻,过来帮我一下。”
曲盈借着说话的空档抬头,霍予闻视线正落在她手背上。
曲盈侧了下手,让那滴想长在她手背上的水滴滑落,余光刚好瞟到厨房门口的影子,低声叫他, “帮我淋水,每次一点点就好。”
两人配合着拌好疙瘩。曲盈捞出番茄,翘着指头撕掉皮,喊他来切。
小少爷拿着刀看向热气腾腾的番茄,退后一步,“现在吗?”
曲盈看出厨房实在是他的短板,笑着接过刀,“还是姐姐来吧。”
“你知道番茄为什么要先煮一下吗?我在北方吃到的番茄汁水丰沛,江城的番茄就吝啬得很,要被大火痛煮一顿才肯开窍。”
霍予闻看向碗里那些被切得细细碎碎满是汁水的番茄块,像是得罪她的下场。
指导霍予闻做好疙瘩汤,两人一起出去。曲盈将碗放在霍奶奶面前,把功劳归到霍予闻身上,算是回他帮她准备礼物的忙。
红色番茄汤底,考虑到老人的胃,疙瘩细小均匀,黄色蛋丝穿梭其间,再点缀绿色薄荷叶,味道清香扑鼻,勾得人胃口大动。
霍奶奶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我还是第一次尝到予闻的手艺,嗯,还真不错。”
曲盈趁机说:“听懂没,奶奶是让你以后多做。”
霍予闻低声答应。
霍奶奶看着两人,难得调侃上一句,“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霍予闻没回答,倒是曲盈笑嘻嘻接话:“霍予闻一直很孝顺。今天来的路上还在为奶奶胃口不好发愁。但是我刚刚一看,原来奶奶是挑食?”
真相被拆完,餐厅里的几人笑得合不拢嘴,连霍予闻嘴角都跟着翘了下。
一顿饭吃完已经晚上8点,告别奶奶,曲盈跟在霍予闻身后一同前往三楼。
空荡的旋转楼梯上,只有他们两人。
霍予闻在她身前三阶台阶,双臂自然垂在两侧,长腿一伸一抬,步态沉稳却不慢,俨然又成了那位矜贵卓雅的小少爷。
曲盈快走几步跟上。
步入三楼,视野再次开阔。走廊一侧墙壁上布满了画框,另一侧则是一面玻璃墙。天气好时,或许可以看到远天星辰。今晚有雨,近处是走廊灯下下的细细雨丝,远处是一片浓黑。
曲盈脚下踩着厚重地毯,侧身去看墙壁上那些画。
她并不懂画,只能隐约猜测这些画应是一人所做。每一幅都透着看破红尘后的萧索寂寥。
最后一幅画,是沙漠中一匹向日落方向独行的骆驼,浅黄皮毛几乎与沙漠同色,视野尽头是一片热烈的红色。曲盈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这红色看起来很落寞。
像是心里空了一拍,想补,又不知道怎么去补。
就像她不知道霍予闻为什么在长寂的走廊中摆上这些画。
曲盈在心里喟叹一声。转头撞到霍予闻的怀里。
确切地说是霍予闻的手里。
地毯又厚又软,将两人的脚步声完全吞没。她转头的时候,霍予闻正停在门前回身看她。
在她马上要撞到他手臂时,霍予闻向旁撤了一步,眼看她要撞到行李箱上,怕她来不及收步被绊倒再撞到门上,及时伸出了一只手。
曲盈确实没来得及收步,踢到行李箱后身体惯性前倾。这只手侧面护在她的脸上,大拇指在她耳垂处,小拇指贴在她鼻尖,随着她的动作向前磕到门上,很清脆的一声响。
是骨节撞到木门的声音。
他被带得向她移了一步,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形成一个环抱她的姿势。
“小心。”
他袖口处的薄荷香更浓。
曲盈微微喘着气,借助霍予闻的力量重新站直退后一步。
两人拉开安全距离。
霍予闻的手臂垂下去。撞到木门的那只手背指节泛起红。
曲盈再抬起头时,已经收拾好脸上的慌乱神色,笑着道歉。
在她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霍予闻大拇指与食指轻碾一下后分开。
霍予闻视线落在她脸上,没有说话。
曲盈耳际迟来的酥麻感上袭,眼神不自然地闪了一下。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份不自在处境时,霍予闻已经转身推开门,将她的行李箱提到衣帽间,出来后说:“你今晚睡这里。”
曲盈站在衣帽间门口环视整个房间。手边的衣帽间比她家的卧室还要大,出了衣帽间有个小厅,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沙发,单侧一张书桌,另一侧有个小冰箱。卧室则在旁边。
“你呢?”
霍予闻垂眸理着衬衣袖口,身上那股疏离的冷感再次出现,像是刚刚门外隐约的暧昧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我睡另一边。”
“3楼没有别人。”
曲盈点头,目送他离开。
第6章 “那怎么睡?”
有了衣帽间铺垫在前,看到和她家一样大的浴室时,曲盈丝毫不意外。卧室的面积倒是稍小一些,看起来六十平左右。她推开与卧室连接的露台门,一股草木香沁入口鼻。
外面还下着小雨,打在草地枝叶上沙沙的响。
空气微凉,温度应该是在小少爷的舒适区。
曲盈晃晃头,赶走脑中的霍予闻。深呼吸几次,压下胸口的飘摇,站在露台向下望去。
院内几盏路灯环绕着中心草坪,发出柔黄色的光。再往远处看,隔着两排树有一片湖,湖边似是有一座小木屋,夜色太沉,看不真切。
就像……小少爷一样。藏身在黑夜之下,让她有些摸不透。
曲盈叹一口气,将脑海里不停叫嚣某人名字的小人封在角落,重新整理好心情回到衣帽间。她打开行李箱,先将电脑拎出来,准备把自己的两套衣服挂进衣柜。
只是,打开的衣柜内挂着一排西服,由浅至深依次排开,透着淡淡薄荷香,并不如她以为的空空如也。
放衣服的手收回。曲盈打开其他柜子,衬衣、大衣,抽屉里的领带,无一不告诉她,这是霍予闻的房间。
霍予闻将房间让给她,自己又去睡别处。
这个性格这个做法真是……有意思。
曲盈不再多想,将衣服和他的衬衣挂在一处,拿上睡衣去洗澡。
睡衣拿到手里又是一愣,这并不是她常穿的那套。
这件睡裙在她买来之后穿的次数并不多。纤细肩带,垂坠布料,设计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小心机。
黎语可真是为她的婚姻操碎了心呢。
将戒指褪下放在书桌上,曲盈拿着睡裙,踢掉鞋子,边走边退掉衣服仍在床上,随后走进浴室。泡了美美的一个澡后,随意地擦擦头发,就那么半湿着搭在背后,提着电脑放在小厅的书桌上,准备把这周外出的踏勘报告整理出来。
窗户敞开一条细缝,不时传来一两声蛐蛐叫,柔软的风偶尔钻进来。曲盈翘着脚,葱白手指在键盘上闲慢敲打。
一缕湿发随着她的手臂摇动垂至胸前,水滴顺着发梢慢慢聚拢到一处,水珠颤动,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晶亮。
敞开的卧室套间门上被迅速敲了两下,霍予闻迈着大步进来。
夜太静,厚重的地毯再次吞没他的脚步声,曲盈抬头前先听到他耳边手机扩出来的声音——“老太太马上上去。”
猝然对视,两人一时都忘了言语。
曲盈没想到半个小时前才离开的人会穿着睡衣突然出现。
霍予闻也没想到门开着,曲盈会穿着睡裙坐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小厅书桌旁。他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直到那点晶亮顺着弧度向下隐没在衣间,才惊觉自己的失礼。
匆忙将视线下垂,落在桌下她纤细的脚踝和白嫩的足尖上,又挪到一旁纹路清晰的地毯,才像找到归处。
他回了一句“好”后挂断通话,视线仍定在地毯上。
“刚刚实在抱歉,奶奶和陶婆婆马上上来。”
曲盈的心脏还在因为他的突然闯入快速跳动,听到这句话又提起一口气,顾不上回应他道歉的话语,迅速拿起桌上戒指套在指间,起身走几步将门关上,后背抵在上面,有些失了方寸的慌张,小声问他:“现在要怎么办?”
霍予闻在她起身时已经回眸,眼前闪过她大半莹白后背,随着她靠在门上的动作,又落在她身前。
曲盈这件衣服遮的很好,露的也很好。细直长腿,纤细手臂,漂亮的锁骨和肩膀上搭着的几缕半湿头发,靠在门上小声问他的不安样子,像是闯入他私密空间的精灵,举手投足间带着自知或不自知的磁力。
霍予闻摆正视线,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沉默几秒,镇定下来迅速应对。
“你继续忙,我去拿本书来看。”说完转身走进卧室。
曲盈看着他的高大背影猛然想起床上放着的衣服,又慌着跟进去。
霍予闻已经走到床边,尽量忽视床上散着的衣物,目不斜视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本书,动作僵硬,返身回去时和曲盈擦肩而过。鼻尖上飘过她身上的暖香。
曲盈视线擦过霍予闻红透的耳根,竟奇异地恢复镇定,快速完成“他已经尴尬,我不必再尴尬”的心理建设。
她上手捡起床上白色的bra、衬衣,和滑落在地上的牛仔裤,准备放进脏衣篮时先听到套房门口霍奶奶的声音。
“予闻,你们两个休息了吗?”
曲盈快速将衣服塞到枕头下,走回小厅。霍予闻将翻开一半的书倒扣在书桌上,打开门。
门外陶婆婆手里捧着一个红绒盒子,跟在霍奶奶身后。
“就说他们没睡,上来的时候东楼的灯还亮着呢。”
曲盈叫了声奶奶,没再贸然开口。霍予闻接过话茬,“是我在那边洗澡,忘了关掉。”
霍奶奶点头,在两人身上扫过,笑着拉过曲盈的手,“我呀,晚上光顾着说话,忘记了一件事,现在才想起来。”
陶婆婆上前,打开手中绒盒,露出里面的翡翠手镯。
霍奶奶将镯子取出,“本该你婆婆给你,现在她已经不在霍家,我来给也是一样的。”
曲盈对翡翠没有太多研究,也能看出这是上好的玻璃种。她看向霍予闻,后者视线落在镯子上,没有出声。
她想起霍予闻路上说过,奶奶给的东西尽管放心收下,笑着伸出手腕,“多谢奶奶。”
霍奶奶将镯子套入她腕间,仔细看着,“都是一家人,这是你该得的。”说完拍拍她的手,没再多留,领着陶婆婆出去时吩咐,“从东楼那边走,顺路帮他们把那边的灯关上。”
曲盈看着两人走远,吁出一口气,这才仔细看腕上的镯子,一看就很贵。她轻轻晃动手腕,镯子随着她的动作一贴一合, “这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