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方语愣了下,本能地伸手去接,一张校卡落在她掌中。
上面写着她自己的名字。
乔方语的脸腾得红起来。
三中的校卡都有配卡套,方才她没仔细辨认,就错还给了许惩。
球场边,张小晖和黄大鹏扛着一提冰镇果汁来了:“高二七班!你们买的饮料送来了!”
刚刚打赢了比赛的七班篮球队都美美喝上了冰镇果汁,一旁连输了两场的四班也眼馋,凑上来问许惩多的能不能蹭一口,后日还上。
许惩站在乔方语旁边不近不远的位置,拉开领口扇着风,颈下自锁骨的线条都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乔方语的眼前。
他答别人腔时,都是一副万事不过心表情,挑了挑眉指旁边的乔方语:“她掏的钱,问她。”
乔方语尴尬得脚趾抠地,只能在对方殷切的目光下随意点了点头,说了句都行。
几个班的男生很快打成了片,端着果汁的人不知道从谁开始,忽然开始冲看台顶上站着的乔方语喊:“谢谢乔姐的饮料——”
而后一叠声的:“惩哥无敌——感恩乔姐——”
学生时代的快乐好像总是很容易,响亮的笑声让日光都轻盈。
“哈哈哈哈,宋思学,我们还得赢几场才能提前晋级?”
“今年运动会还有那个文艺汇演吗?”
“靠!绿豆冰棍泡进西瓜汁,绝了!”
“……”
有人收拾东西从她身后走过,临走时冲她礼貌地笑:“谢谢你呀。”
“之前不了解的时候,还跟风误会过你,真对不起。”
“……”
乔方语站在茂盛的香樟树下,忽然明白过来。
他请了所有队员喝果汁,只为了把功劳记在她头上。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却希望他们能记着她的好。
乔方语的鼻子一阵阵酸,要用很大力气咬住下唇,让它不要不受控地撇下去颤抖。
许惩装模做样地站在她对面,笑容挪揄,拖长了语调,气声像是在撩:“谢谢乔、姐、的、饮、料。”
“……”
她的世界好小。
好像轻易地、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天翻地覆了。
——寓言里说,蜡烛的光能够充满整个房间。
是最便宜的,能够将一间空屋子给装满的方法。
她的心就好像是这么一个阴暗空荡的旧屋子。
而许惩是把它灌满的光源。
遇见了他以后,她于绝处逢生,从此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
像是列车即将脱离轨道,她却想要张开双臂,拥抱风浪。
有点疯狂。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的她。
但至少现在,头顶晒着和他同样的烈烈阳光。
有一些和之前不一样的情感,已经悄然在她心底扎下根。
像是火种,跳动燃烧。
第32章
随着新学期的任务一项项布置下来, 乔方语的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新的轨道。
十月的校园里,宛如金箔的银杏叶缓缓飘落。
画室的窗帘换过了,属于秋天的灿烂阳光洒在乔方语的画布上。
最近时间过得很快, 弹指一挥间,一周又一周就过去了。
每一天都好像是重复的,可回忆起来, 又仿佛蕴藏着小小的闪光。
徐老师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责备大家, 之前帮杨晓纯说过话的几个艺术生在教师节为他买了花束赔礼, 也被他一笑揭过了。
乔方语也收到了画室同学们买给她的安慰巧克力。
她在此之前从未收到这样来自同学的礼物, 初次接到时还感到惶恐,想要做些什么来回报。
而之前提醒过她的高一女生笑着说, 大家都是朋友, 何必算得那么清楚。
“我爸说了, 没你帮忙我这素描期末考都不能过,假期至少花三千补课。”
她笑眯眯地眨眼睛:“乔姐不然开课吧, 我爸百分之百把我扭送进门, 掏钱贼利索。”
大家都笑,乔方语也跟着弯了唇角。
画室重新装修之后, 座位也调整过。
乔方语现在坐在中间偏后排的窗边,画画的间隙抬头,能望见窗外的树影阳光。
她很贪恋这种感觉。
哪怕不知道这样轻松愉快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但身处其间的每一刻, 她都像是吸不饱水的海绵, 汲取收藏着一点一滴的幸福。
周末她仍旧会去南城艺术馆, 教许惩一些绘画上的方法。
只不过大少爷有心无力, 画具升格了一次又一次,听课也相当认真, 甚至连乔方语突击抽查的提问都能答上来。
但让他动手,就又是一团糟了。
“人物油画是由大到小去勾勒的。”乔方语有点为难,“骨架留白,之后可以填补缩小,不断修改,但是你一上来就把肤色抹了,调整的余地就很小了。”
许惩单腿踩在椅子的横杠上,语气幽幽:“我并不想画在这里的,我控制不住我的手。”
乔方语:“……”
她好脾气地拿出一张白纸:“不然还是从控笔开始吧。”
许惩抹了把汗,接过炭笔,在乔方语画好框架的控笔练习上拉出一划。
嘎嘣。
笔又断了。
“……”
一言难尽。
许惩避开小姑娘幽怨的眼神,匆匆把自己制造的灾难现场收好,生硬地转换话题:“那什么,叶望山他们学校搞了个无人机表演,想去看不?”
乔方语愣了下,想起上一次在这边,她还和许惩的几个朋友打过球,叶望山也在其中。
南城理工的高材生,还拿了无人机组的冠军,比她厉害多了。
她有点犹豫,之前虽说见过面,但她和许惩的朋友,应该算不上熟悉吧?
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平日里许惩对她再好,她都始终提醒自己,记好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她只是个没有任何靠山的弃婴,而他出身名门,是许家的少爷。
于是乔方语默了下,没去看许惩的眼睛,低头看着那张没画完的练习纸,说:“我最近想带奶奶做一下癌症指标筛查,可能不太空。”
她心里其实有点怕许惩再追问下去。
但许惩没有。
他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说了声“好啊”,叮嘱她有困难拨他电话。
她的手机里联系人很少,哪怕是默认的音序排行下,“许惩”都能排进前两页。
但乔方语还是担心不能及时看见他的消息。
于是在许惩将输好号码的老人机递还给她之后,她悄悄改了许惩的备注。
“A”。
只一个单独的、意义不明的字母。
却能够顶在一堆护工和订餐电话上面。
最显眼、最特别。
那天许惩依旧先送她回了学校,在接了胡志滔好几个电话后,才懒洋洋地跨上摩托。
电话那头胡志滔大呼小叫:“哇!无人机在喷火!好高级!”
“卧槽!有人求婚!好浪漫!”
“惩哥!你还有多久到啊!”
许惩说:“门口,快了。”——虽然是南城三中的门口。
那边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乔方语只听见了玫瑰、结婚、答应了,还有哗啦啦的掌声。
虽然听不清,但看起来那个拿无人机同对象表白的学长或者学姐,应该是收获了成功。
连带着她也有点开心。
如果当时应下邀约,是不是她也可以见证一下这样浪漫的时刻?
但她很快又把这点小情绪压下去,身子微微前倾,在暗巷边的嘈杂烧烤声里凑近了些,对许惩说:“再见!注意安全!”
少年跨坐在机车上,头盔把支棱的碎发随意地压下。
他探了下手,又在碰到乔方语脸颊的时候顿住,假装随意地帮她掸了下衣肩。
他咳了声:“有片叶子。”
乔方语不疑有他,催促道:“你快去吧,别让朋友们等急了。”
“好。周一见。”
等许惩风驰电掣地离开,乔方语才抖了抖外套。
……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大概是风把落叶卷走了吧。乔方语想着,收拾好了心情回宿舍去。
最近下过几场雨,气温降了些,夜间都需要穿上外套。
高二的学业任务也比之前重,七班近几次小测的成绩都一般,许惩更是几乎次次都拿倒数,连带着均分排名一起掉。
郭老师又拿他没办法,这人说不得赶不得,像个烫手山芋,还得供着,气得他嘴上长了好几个大燎泡,让几位科任老师加倍布置作业。
班里大部分人是敢怒不敢言,唯独教七班数学的邓老师提了反对,说作业不能太多,每个同学的学习进度都是不同的,需要有独立复习整理的时间。
他同郭政在讲台据理力争并取得胜利之后,全班都忍不住爆发了欢呼。
郭政气得摔茶杯而去,平日里最听他话的宋思学都在喊:“邓老师你是我的神——”
文静更皮一点:“邓老师,您来当我们班主任吧!”
邓格年纪比郭政快大上一轮,论资历也比他深。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就已经花白了,眼周的褶皱很深,却总是喜欢笑,把眼睛眯成一道缝。
不止七班,只要是他教过的班级,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乔方语也不例外。她还记得刚上三中时,因为班主任的冷落,几乎没有老师待见她。
只有邓格,会在表扬优秀同学的时候,毫不避讳地念出她的名字。
教室里还在哄闹,邓格笑得很慈祥,摆着手,连连说:“哎,不行呐,我做不了咯。”
他说着转过身,笔锋利落地徒手画出一个标准的正圆。
“别跟你们郭老师闹。你们成绩退步,他操心得很哪。好了,讲下上次的习题……”
各科老师们权衡之后,七班的作业基本还是维持了原样。
但郭政的批评还是让不少同学心生紧张,许多人暗地里给自己加了作业量。
宿舍熄灯后,打手电偷偷学习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以至于校门外小店的手电筒都脱销。
乔方语也减少了回家的频率,宿舍桌上的习题册越来越多。
哪怕是周末,送奶奶从医院透析回来后,她也会抓紧时间再多做些题。
比她更忙的是唐欣雅。
除去学校里的学业,她还在备考雅思,一项专门用于申请国外学校的英文水平测试。
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乔方语都有点惊讶。
那天她们在宿舍里聊了很久,乔方语听说她可能去国外上大学,因为唐爸爸的生意在欧洲发展得很好,想要将一家人都接到德国。
乔方语问:“那你想去哪里呢?”
唐欣雅也很迷茫:“我还没想好呢,我之前都没有去过德国,也不知道那边怎么上课。”
“何况我外公还在三中教书,他们早就习惯了南城的生活,我妈妈也想要在国内陪陪父母。”
“但我爸爸又说,德国的养老体系很好,也不像南城气候这么湿,久住也挺舒服,不然当初成吉思汗也不至于打到那边去。”
乔方语在床上听得咯咯笑,安慰她别害怕。
“你那么优秀,无论去哪里,一定都能适应得很好的。”
她故意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你还小呢。大人们愿不愿意,他们自己会决定的。”
“你只要做让你最舒服的决定就好啦。”
那头唐欣雅静了会儿,吸了下鼻子,笑着说:“讨厌啦乔乔。”
“你现在怎么这么会安慰人了,搞得我这个做姐姐的都难为情。”
她俩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差了快一岁。
从刚开学时,唐欣雅就以“姐姐”的身份自居,给了她这个自卑又胆怯的“妹妹”好多照顾。
“这样也好,嘿嘿。”唐欣雅隔着宿舍窗外漏进来的一点月光,在昏暗的视线里望着对面的床铺。
“感觉你从上学期末开始,变开朗了很多。”
乔方语没说话,在被子里悄悄攥紧了被角。
她好想把这些改变的缘由都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只是唐欣雅最近实在太忙。
因为运动会的准备工作,之前每晚,她都在学生会呆到深夜才回寝。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唐欣雅在被子里转了个身,“乔乔,你笑起来很好看。”
“多笑一笑吧。”她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会变好的。”
唐欣雅说完这句,声音就慢下来,乔方语知道她面临的压力巨大,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她没再拉着她聊天,只轻声应下,道了句晚安。
——自己比之前更爱笑了吗?
乔方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但回头望去,那个曾经用厚重刘海遮住脸,攥着紧巴巴的潮湿纸币,从不敢与人对视的女孩。
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过了很长的路。
学会了和人相处,慢慢地抬起头,勇敢地去迎接各式各样的目光。
惊讶的、赞许的、不带情绪的。
她都能接纳了。
虽说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但不如意才是生活的常态。
她已经非常非常感激。
乔方语把被子往上拽了一点点,掩住鼻尖,缓慢地抽了下。
许惩现在在做什么呢?
已经十点多了,南城理工的活动结束了吗?
大学的校园一定很大、很热闹吧。他会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玩吗?
就像是回应她的想念一般。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许惩的短信。
他给她发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无人机在天空上组成的爱心。
第二张是一个字母,“Q”。
乔方语躲在被子里,老人机屏幕亮起一点光,唐欣雅已经睡熟了,她痴痴地望着屏幕里的画面,想象着那是怎样绚烂又热闹的场景。
每一架无人机都亮着小灯,七彩斑斓的,就像是把烟火最绚烂的那一刻定格住一般。
远处人流如织,许多人在横贯天幕的爱心下方,紧紧相拥。
她划到下一张,许惩似乎走到了另一处空旷的草地,画面里的人少了许多。
组成字母Q的无人机也和第一张图里的不一样。小号的飞行器亮着小小的白灯,分散在远空里,凑出一个圆圈加一点。
乔方语仔细看了又看,忽然意识到,构成字母“Q”最顶端的一点的,竟然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