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确实可行,那计划本不着急,不过现在万事俱备也是可以提前实施。”一提到工作苏卿卿马上思路清明,但很快又转而疑惑,“所以赌约究竟是什么?”
“植树,谁和你分在一组。”
“……”
幼不幼稚!
而且高栖野你在这添什么乱,还嫌谣言传得不够凌乱?
“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直起身,目光朝对面的人瞟了一眼,继续苦着脸道:“卿卿啊——!我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最近一直要我继承家业,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城正式接管部分商铺。这一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咱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好兄弟,我还是动物园的东家呢,为什么不能一组干活?我要一组干活!”
……
苏卿卿无语望天。
是自己想太多了,无所谓成千上百满天飞的流言,当事人令人很安心地没有半分误会就行。
顾子珘认真将棋子收好,尽力克制无果,还是轻笑出声。
“你还笑,咱们再下一盘,这次我一定赢你!”
“不要。”
“那你让我跟你们一组,我种的树肯定比你多!”
“不要。”
结果这芝麻大点小事被炸毛的高栖野足足碎碎念到午饭时刻,方到酒足饭饱才转换了心情。
阳光落得满地斑驳树影,这样的光影效果存在于临水两岸也存在于建筑外围,可园中绿植总体来说只起到点缀作用,对于特定的动物生长来讲并不有利,于是早在试开园时便留出了一片足以建造植物园区的角落,可惜后来事物繁杂才搁置了这么久。
苏卿卿不擅长画画,还是在顾子珘的帮助下起底了草图,以奇石为格挡,花与藤蔓缠绕,植物自由自在郁郁葱葱填充于其中,设计创意得到其他三人一致好评。
消完食,也等正午日头不再直晒,五人齐齐出发到那游客并不涉及的边角大刀阔斧。
先是如计划那般分为两组,高栖野与梁馨儿林书一组,苏卿卿这边少了个人,于是顾子珘便把茂才也叫出来了。
高栖野很不满。
他第一时间提出交换,结果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被冷脸茂才以作为合格的手下不可离开主人半步为由拒绝了,再度炸毛的高公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胡搅蛮缠,二位组员对视上前一左一右将他强行拖离开……
“为何不让匠人帮忙?”顾子珘看着远处的背影问。
“省钱啊!”苏卿卿看着远处的背影答。
一个时辰不到。
他们已经根据树根大小与方位规划将树坑挖好,随后适当浇灌保持水分,覆土后用竹竿固定树苗,免得它变成被风吹歪的小病苗。
这片区域足以联通动物园前后,也与照夜清游园的树林形成一对呼应,万一赵老板突发奇想送来几只珍贵昆虫,这边也有适合它们的小家。
苏卿卿还特别留意了树木的不同类别,将果树放在同一侧面方便采摘,不同大小颜色的花卉有的适合高处,有的适合低处,还会有“树上花”与“树上草”的存在。
大自然当真是神奇。
都分门别类规划完毕后,两人坐到旁边喝水解渴,纸上谈兵和实操起来的感觉果真不同,但将脑海里虚幻的模样尽数实现还是极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尽管现在都是幼苗与尚嵌于土中的种子,微风吹过便能想像出未来枝繁叶茂的好景色,大自然缺失症都会被完全治愈。
这时她睁开眼,注意到前面闷头干活而且效率极强的少年。
不算陌生了,是上次京城一游的限定车夫。
“他本名就叫茂才吗?”苏卿卿问。
顾子珘:“嗯。”
苏卿卿想了想,又问:“他在你身边很久了吧。”
顾子珘没有回忆太久,直接道:“嗯,进怀家的前三天就跟着了。”
是个简短的回复,但过去这么久还记得如此清楚,此人对他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认真严谨地安置好所有竹架转身摆放工具时,茂才才意识到自己少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连忙朝这边的方向看过来,比起作为手下时警惕凌厉的眼神,此时身穿墨色衣袍的他站在阳光下,眸子纯净明亮,一派少年意气。
这几天脑海中堆积了太多胡思乱想的苏卿卿忽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情得到了短暂的放牧,思绪飘远到半空以上帝视角看待整段故事。
她想,好在那些难忍的时光,他并不是完全孤身度过。
茂才轮廓清晰,五官英气,剑眉下的双眸中将曾经的轻狂张扬与杀伐狠厉收敛得几乎完美,身材结实匀称看得出经历了长年累月的训练,头发在脑后利索地高高束起,腰间佩剑熠熠泛起光泽。
打起架来身手矫健,带着少年人的莽撞但并不愚笨,更多时候选择从主人那里学来的智取且有超高的随机应变能力。
在颠沛流离的生活里,他一直是最忠诚合格的护卫。
听顾子珘说,茂才童年经历独特,鲜少与人接触,但意外的是这并没有让他就此性格阴沉,反而在必要的时候更能戴上不同的面具融于烟火气人群中执行各类任务。
几年如一日皆是如此,唯独在怀家的最后半年里,顾子珘随意找了个无足轻重又很消磨功夫的任务将他送远。
也许这是小孩子眼中最能护人周全的法子了。
没成想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直到那次于巷中穷途末路时被一位计划之外的“正义女侠”相救,诸多事情的轨迹出现偏移。
顾子珘手里紧握红绳白瓷药瓶横窜在屋檐间时其实自己都不知道缘由为何。他体内所中的毒并不是这种普通药水能治得了的,但却可以用药水刺激伤口来换得多片刻的清醒,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摇摇晃晃又走了一条街罢了。
他从高处跌落,周身疼痛,耳朵一动延着声音看去。
是有用的。
他遇见完成任务归来同时也在四处找寻自己的茂才。
对方交出解毒的稀罕物,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像是从未离开那般自然而然同行。
如今名为【怀墨】的事情解决多半,顾子珘也希望他能够如正常百姓那般享受粗茶淡饭,清风暖阳。
“其实他比我坚强。”
这是句具有吸引力的话,苏卿卿远眺的目光马上转回到身旁人沉浸于回忆中的眼神上。
京城中曾经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岁聿。成员众多,分布广泛且十分隐蔽,只追求利益与金钱,对目标任务实施暗杀,往往不是一击毙命就是杀敌于千里之外,是个极其厉害的杀人武器。
在这样的组织中,日日相伴的是淘汰与尸体。茂才的父母因反叛被岁聿追杀,因而误打误撞逃至人多眼杂的兰芳院。
现在茂才对那个地方还会存在应激反应。
植物园区周围暂时没有游客,风卷树叶,一片寂静,只是偶尔浮现几声鸟鸣。
茂才正与一朵破土而出的金黄野花对视,好像在思考这不该出现在计划中的意外要不要清理掉。
片刻后他放弃了,并在旁边又种上一颗粉色的相伴,拨土时神色严肃到像是在完成一件失败后果则不堪设想的任务。
“结果这孩子就不走了,”顾子珘讲完简化的故事,淡淡一笑,转头看向苏卿卿,“所以啊,不能随便捡身世古怪的人回家。”
是要负责的。
苏卿卿安静听着,这两个人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主仆,细细想来好像能看到小子珘与小茂才一前一后炽烈的身影。
虽然遗憾见不到那位对顾子珘人生影响颇深的顾夫人,但能见到与他有大部分过去存在重合的伙伴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苏卿卿从过去抽离出来,站起来伸个懒腰:“他很好,本园长决定把他留下,这么能干的小伙子可是不好找呀。”
“这么信任?”
“爱屋及乌嘛。”
她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劲,脑里转着圈想转移话题,结果听到对方率先开口。
“那为何没戴红绳?”
“……”
/
苏卿卿感谢将自己从词穷怪圈中解救出来的高栖野。
可面对对方认认真真烤出来的绿里透黑的蔬菜,是真的没有勇气接过来品尝啊!
华丽的烧烤架子是高栖野在动物园结束营业后才从自己的马车上拿下来的,六个人聚在卿卿独院中享受露天烧烤,但其实就是烤些蔬菜和烧饼,真正的美食都是一早准备好的清羹佳肴。
一点少爷与东家架子都没有的高栖野又往烧火架中添把柴火用力扇风,可火势偏偏就是不涨反弱,几缕细烟悠悠飘出,眼见要消失殆尽。
苏卿卿刚要过去帮忙,下一秒被顾子珘伸手拉住了。
茂才的反应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阶段,几乎在同一时间就主动走过去加些干草,重新煽火,火架一下子旺了起来。
“小兄弟厉害呀!”高栖野自来熟地过去与之勾肩搭背,“以后我想吃烧烤就叫你来帮忙!”
茂才有些不适应如此亲近的肢体接触,也有点嫌弃这个人,把他的手拨掉后走到旁边给自家大人递上刚刚烤好的食物。
梁馨儿对比左右两个炉子上色香味截然相反的呈现,毅然决然拉着林书围在茂才的架子旁等待。
“嘿!你们几个没眼光的,我这可是独家秘制。”
“那少爷您自己吃。”
“自己吃就自己吃,”高栖野喉结一动,盯着自己手里烤焦一面的胡饼,心虚大喊,“我不,我也要尝尝小茂才的手艺!”
刚刚好不容易烧起来的炉子因为周围并无期待它表现的人,渐渐彻底熄灭,倒是旁边略小一些的一会儿刷油一会儿撒调味料热闹得很。
顾子珘几乎没吃什么,将苏卿卿手中的碟子接过来放到一旁,又将刚刚茂才送来的递给苏卿卿。
他今日穿着麴尘色,夜色下如不食烟火气的清冷神仙。
崇尚民以食为天的苏卿卿可不是神仙,她咬了一口烤胡饼,咸香味十足,眯着眼睛满足极了。
远处茂才非常护食,疑似使用凌波微步灵巧躲避高栖野的掠夺,旁边长廊前一对幸福的小鸳鸯坐在台阶上嘴里塞成了仓鼠。
“这是大……顾公子的。”
“分什么他的我的,大的小的,当然是谁先抢到算谁的!”
“他们为什么要抢那一盘?这边明明还有很多。”
“不知道啊,来,馨儿,你多吃些最近又瘦了。”
柔和的晚风吹过,烧烤的烟火熏香弥散开来。
苏卿卿陷入无法自拔的出神,眼前画面似万花筒般迷离重合片刻,不难猜出重合的画面究竟是何时何地,毕竟她只有一次户外烧烤的经历,并且对那段记忆的印象可不算太好。
时候不早,高公子心满意足吃光了从茂才手中抢过来的食物,愉快地与众人道别,梁馨儿和林书将人到门口并且为了给那两位有些沉默的人留出空间迟迟没有回来,茂才在收拾好火炉后也顺理应当地转至暗处。
独院中只有树下并肩坐着的两个人。
“顾大师。”
苏卿卿原本只是在沉思,可周围在刚刚地吵闹对比之下显得过于安静,甚至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结果顺着心理活动直接念了出来。
“我突发奇想有个问题想问你,咳,如果我也是个身世古怪的人……”
她不是故意将话音停在这里,只是离奇的故事无法用东拼西凑的碎片语言完整,甚至刚刚询问系统也没有得到清晰的回复,哪怕是最擅长做计划规整工作的人面对满地混杂的红豆与绿豆也会头皮发麻。
如果顾子珘知道了自己来自于一个红绳花样百出,可批量生产且使用期限短暂至朝夕之间的时代,还知道了自己是个从中抽身来到此地冒昧占用他人身躯的人,究竟会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待,还是……
“我也会捡回家。”被称作大师的人回应语气很是温和。
苏卿卿眼神微微放空,想了想自己当时回答这个问题的思路,试探性地问道:“因为能开动物园的人不好找?”
顾子珘想了想,一摇头:“不是,是能给另一个身世古怪的人送药挡刺客的人不好找,很珍贵。”
他眼皮低垂,语气沉稳,像是并没有把这突如其来的话当作玩笑,并且深思熟虑给出真心答案。
关系如何定为珍贵。
冷漠的都市,人与人之间距离太远,就算有共同的目标并且每日为之相处磨合外加讨论,也不能拉近几分,好像无论对谁都没有付出真心,也不曾对谁是重要的人,只是生活已经非常疲惫。
什么样的人会是珍贵的存在。
苏卿卿从步入职场开启艺术策展的那一刻开始就像指挥家将手中物换为锤子与螺丝钉,被访客视为珍贵存在的人从来不是自己。
当走在用心策划的“隔阂”展馆中,华丽的展示者与名义上的锻造师皆与自己无关,鲜花与掌声,无数精致的奖杯名誉,对这场意义为“消除隔阂”的盛宴来说珍贵的角色有许多,可永远不会有真正被隔离在外的自己的姓名。
“我没有收到过礼物。”她笑着说。
很有眼色的风只让风铃响了一声便缓缓停下。
苏卿卿想了想能够替代“穿越前的人生”的词汇,坦怀道:“我之前的生活比较单一,眼睛一直向钱看,做的事情全是协助他人的、无意义的、永无止境的,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不会有额外收获,就算有也不属于我。”
但凡她的听众换作之前与原主有过交集的高栖野,一定会从中指出很多漏洞。
“动物园开办后,我的姓氏被放在牌匾上,突如其来的归属感让我就像茂才不适应跟大家一起吃烧烤一样,两次三番确认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小事业之后,我太兴奋太想做好,结果还丢人的发了高烧。”
顾子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所以哪怕是药瓶上的细红绳,意义也不小,我需要确认它究竟是不是真正属于我的。”
加班加点写红绳策划案的时候,正是她发高烧加班的夜晚,朦朦胧胧快要窒息,接到邮件后将自己的成果拱手让人,再抬眼,天旋地转间就连刚刚书写的浪漫词句好像都在笑话她。
她视线从对方手腕红绳转而直视眼底,问道:“顾子珘,你觉得呢?”
顾子珘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住在怀府的时候,某天夜里睡不着坐在院中看着月亮愣神,顾若木听闻后过来询问,他当时说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顾若木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依照命令收拾包裹的茂才在暗中停下了动作。
此刻,他带着柔和笑意,小心翼翼握住苏卿卿的手。
“红绳是你的,放在手心或者放在角落都不会变。”
又低声道:“卿卿,一夜好梦。”
夜色融融,月光清如流水,晚风款款而来,烧烤的烟火气味弥留不散。
苏卿卿背靠门,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