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的尽头通向一座与天对话的密檐高塔，又因为皇后的千秋节将至，四周挂上许多祈福安康的佛灯，暖红色光芒宁静地亮着。香炉后修长塔身闪烁着夺目光华，墨绿色的瓦片与精致的泥雕无一不在渲染一种与闹市截然不同的繁华。
高壮结实的祈愿树上用红绳挂满红布条与木牌，很明显，藏身于这隐秘之境并不意味着它存在感不强，所有美好愿景汇聚于此从远处望来就像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火焰，渴望内心期许能够得到助力的人们仍然伸长手臂，争相簇拥在树下。
人群之后的不远处，有位气质绝佳神色淡然的公子，身后还站着一位英气十足的手下，浑然天成的贵气任谁看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他们的视线并非故作深沉望向天边，也非若有所思地低头冥想，而是齐齐落在面前撅着身子认认真真往红条上写字的两个身影上。
红条与牌子倒是没有数量限制，可这铺满桌面的密密麻麻的愿望，让人不小心瞥一眼都能替老天爷头疼半天。
“完事儿！”高栖野长舒一口气，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又斜着身子问，“卿卿啊，还没写完？给我看看都写了什么写那么多。”
蹲在旁边的人五官皱成一团，细碎阳光更能看清那副冥思苦想的表情，她听到这话赶紧护着自己这边的东西。
只不过在凌乱晃动间，有句话的笔墨尤为清晰——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
“你怎么跟来了。”苏卿卿额角一跳。
“哎呀，不都说这旧雨寺求生意最灵了嘛，本公子马上接手那么重要的商铺自然要来拜拜才心安。”
苏卿卿无奈点了点头，又不经意与顾子珘对上眼神，她后知后觉地对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我、我还没写完呢。”
后者仿佛早有准备，笑着朝身侧的人摆了个手势，茂才随即拿出一堆牌子布条递上前。
“这……倒也不用这么多，”苏卿卿口嫌体正直地全盘接收，“还是莫给千万年的老树太多压力。”
高栖野满脸震惊，扭过头苦笑道：“小茂才，刚刚我找你要，你明明说没有了！”
说话间，细密的雨丝轻柔飘落，直到地面都保持无声无息。
“旧雨寺有个说法，这遇上雨水乃是幸运的预兆，咱们快趁现在去把布条挂上吧。”
“好啊——”
他们两人手捧各自的心愿汇入人群，满树的红带已将近密不透风，只好见缝插针。
苏卿卿可不愿将就，她垫着脚左挑右选最后将自己的全部挂在一根因为枝干细弱而无人涉足的角落。
高栖野从人群中挤过来：“你刚才就一直盯着这里吧，这有什么特别的。”
苏卿卿笑而不语，心想非要说个特别原因的话，那就是自己也没想到这寺庙竟然与自己记忆中的是同一处。原本听到名字时还有所怀疑，直到爬上山阶才发现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当初便是从这传言中求取事业运最灵的地方许完心愿，五分钟之后就接到公司要求加班修改策划案的工作，人们也常常在互联网吐槽事业运与忙碌不应该划等号，只是不知这更换时代后，掌管生意运的神仙是如何界定此事。
当时的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可能是因为杂念过多，那么现在她真心实意希望苏氏动物园能够顺利。至于灵验与否，自然还得看拥有正向心理作用之后的人为了。
不远处的顾子珘看着她的背影，又伸手试了试雨势，远处阴云未散，这雨怕是会下上一阵。
“顾兄你当真不写一个，心诚则灵嘛。”高栖野碎步跑回来，掸掸身上的雨水，又笑着看向旁边不苟言笑的人，“还有你呀，小茂才，你可以许愿来高家钱庄当伙计，本少爷当场就能帮你实现，心不心动呀？”
茂才冷冷瞥了一眼，又往自家大人身后挪动半分以表忠心。
“我写过了。”顾子珘淡然道。
“写过了？写的什么？”
“我写的是希望老天能将前日的幸运分给我一些。”旁边闲聊的人群中有人说道。
“前日？”
“这件事我知道，听说前天这里出现了吉兆，哪怕是从山下路过都能瞥见一二。”
“莫不是凤凰降世那事？”
“前天？”又有人提出质疑，“可我记得前天日子不吉利，这无人到访的旧雨寺竟然出现了吉兆？”
众人谈论的内容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参与讨论猜测的人也越来越多，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啊，竟然有这等事，可惜没赶上吉兆。”高栖野听了一圈，有些遗憾。
苏卿卿表面没有波动，心中却已了然，她转身看向顾子珘点了点头。
恐怕那被误当成凤凰的生物便是红鹳，眼下可以确定园中的那只并未说谎，虽然不清楚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另外那只的确有可能还留在此处。
雨幕中万物朦胧，刚刚的烟火气已经消散得仅剩下一丝半缕。
前方传来巨响，随之祈愿树受强大风力影响木片晃动不止发出相互碰撞的声音，已经部分掉落至地面，细雨瞬间转为瓢泼大雨，所有人措手不及都慌乱跑到屋檐下躲避。
大半的人都变为落汤鸡，可因为此旧雨寺的传言，又无人敢埋怨这带有极好寓意的意外，甚至真有三两人站在外面动也不动主动淋雨。
“得嘞，愿也许完了，这么大的风雨都没吹散真是让人放心，三位要不要去我的铺子看看？”高栖野笑着说。
“明日吧，我们在这歇歇。”
“那成，我这马车留给你们。”
“可你……”
“无妨，高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另一辆刚刚咱们到的时候就已经在山脚等着了，你们此次如果没有随时差遣的马车也太不方便，不必客气。”
高栖野走后旁边扎堆聊天的人们也散了，毕竟这虔诚之地还是安静为好。
等雨小了些，人们才纷纷靠近祈愿树检查那份属于自己的有没有脱落，又开始循环往复地悬挂工作。
这时候，苏卿卿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红色飞往寺后的山林中去，一晃而过也不敢确定是真实还是幻景，况且好像除了她自己并未有人察觉。
她将靠近的伞推开，下意识仰头朝那个方向眯了眯眼睛。
“想什么呢？”顾子珘调整雨伞的角度问道。
“没什么。”苏卿卿心不在焉地答道。
茂盛的树冠似波浪涛涛，好奇怪，明明是墨绿的浪潮却让她联想起清早的噩梦。
“想去看看？”
“嗯……”
“想一个人去看看？”
“……嗯。”
这人有读心术吗？
顾子珘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将伞递过来，被雨淋湿的手露出不明显的青筋，手腕的红绳恰到好处地从袖口滑出。
/
苏卿卿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些，分不清是由于刚刚的雨中美人递伞图，还是此刻飞似得奔跑造成的。
美色容易耽误正事。
她决定暂时屏蔽前者，专注后者。
其实自从噩梦中醒来再到看见火烈鸟，又从熟悉的旧雨寺再到大雨淋湿全身，她始终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好像千千万万的字符飘动在周围，伸手却抓不住任何一个。
刚刚幡然醒悟。
记忆中的那日自己独自前往旧雨寺祈愿，周围尽是都市年轻人盛放焦虑，老天都被这种怨念影响，霎时间阴云密布，她几乎是暴雨如注的同时接到临时加班的通知，领导声称此次“缘”主题展览活动需要结合红绳与动物的意象。
一路焦急狂奔，高烧不由分说袭来。
偌大办公区只有一个工位的灯光亮起，迷迷糊糊间许是看了太多火红图册，梦中都出现了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你有见到全身火红的红鹳朝这边飞过来吗？”全身湿漉漉的苏卿卿正喘着粗气询问一只同样湿漉漉的野兔。
野兔身上很干净，圆润的身形像是被这处灵山养得极好，它先是思考，竖起的耳朵陡然一颤，迅速朝左前方看去。
“谁！”
作者有话要说：
顾子珘：我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25章 想留下来
//
“到底是谁呢。”
苏卿卿坐在红莲酒楼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拨动米粒，藏不住的倦意让她落在饭桌上的视线迷离起来，完全不像平日饭桌上坚持民以食为天的人。
外面的喧嚣距离越来越远，思绪卷在变幻莫测的风中飘忽来飘忽去，仿佛只要没人干扰她便能够保持这个姿态一整天。
“想什么呢？”
对面的座位上，姗姗来迟的高栖野手拿折扇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惜价格昂贵出自名家之手且世间只此一把的宝扇并没得到有效回应。
也无所谓，他笑着招呼小二再添副碗筷。
很快，菜品就上齐了，这家酒楼的碗碟于边沿处留有红莲印花，样式十分考究。都说细节决定成败，想必这就是在听说县城风生水起的回澜楼要来京城开设分店的时候依旧安若泰山不慌不乱的自信来源。
在摒除杂念准备专心品尝这道瑶柱双蘑羹之前，苏卿卿头都不抬随口回复刚刚的那个问题：“想留下来。”
眼下有关红鹳的重要任务与系统发布过的其他任务都不同，这是第一次如此频繁触及穿越之前的那段记忆，目的好像是让人在即将习惯这个环境的节点回忆起其实自己并不属于这里的事实。
因此羁绊越深，心情也就越不明朗。
“京城确实是个不错的经商之地，”高栖野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仍在真诚地说，“既已同照夜清合作，从异地变为同地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在京城开个分园就完美了呀！如有需要就来找我，其他的事情不担心，现在那片地始终归你安排。”
而这件事实际上也被他悬挂在了寺中祈愿树最显眼的地方。
“谢啦，这事我一直很放心啊。”
见对面的人淡淡飘出一句真诚与否有待深究的回答之后又心事重重盯着窗外飞桥另一侧的客栈发呆，他深吸一口气，扇子指向高处刚想对这修筑甚佳的酒楼发表感慨，突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对了，顾兄和小茂才呢？”
苏卿卿语气没什么波动，只是很自然地将视线从飞桥处抽回来，简单道：“突发情况，前日回去了。”
“明白，是我不能知道的秘密情况。”
苏卿卿被他可怜巴巴的眼神逗笑了：“他去帮忙推进苏照异地变为同地的计划，而我留下来是因为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高栖野也是个好哄的人，听到这话马上笑逐言开：“说吧，何事。”
苏卿卿不紧不慢放下筷子，眉梢微抬，用手指了指旁边。
此处酒楼为了提前营造盛夏氛围，在一层取消了部分屏风隔挡，而在正中心大胆辟了处布满荷叶荷花的水池，淡淡然，散发醉人的荷香，富有美感的同时隔音效果意料之中有所削弱，比如现在稍微专注些便能窥听到周围人谈论的话题。
有人抛出当下最大的疑问：“世间真有火凤凰吗？”
“当然，前几日有人在旧雨寺亲眼所见，”另一桌的客人放下酒杯，伸长手臂夸张地比划着，“据说通体燃烧，身后追随着百鸟直直飞向彩霞的尽头又恍然消失，场面好不壮观，那不是凤凰还能是什么。”
“真是百鸟？你数啦？”
“嘿，这不是抬杠嘛！”
“若是你口中的那般景象，为何京城中人没有早早发现？”
“大概……大概是飞向相反的方向了吧……”
“切——”
酒足饭饱的人们纷纷被吸引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酒楼大堂迅速热闹起来。
“哎呀，不管怎么说大吉之兆降临，皇后大悦，下令奖赏旧雨寺以及操持此次寺庙祈福活动的所有人，这倒是让一众费心于珍宝寿礼的各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平白落至下风！”
苏卿卿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凤凰，话题的主角之一正在自己的动物园中化为望妻石，与其听这些越传越荒谬的谣言，倒不如趁着高栖野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抓紧时间品尝香味醇厚的美食。
结果由于此桌靠窗，温热的美食已然凉透。
“……”
她带着些怨气外加无奈地侧过头，正巧看见街道的对面有处画铺引得不少人围观，里三层外三层都快赶上酒楼里这群扯闲天的人了。
站在摊位前的画师是位贫穷的少年，身型有些瘦弱，营养不良感觉风一吹都能直接飘走，不合身的宽大衣服更是在风中凌乱。
之前上京的时候也碰巧遇到过他失落收摊的场景，峰回路转，此次终于赶上了好机会，他笔下栩栩如生的蝴蝶与百鸟大受好评。
少年脸颊微微泛红，慌忙取出一而再改低数字的价目牌子挂在一旁的杆子上，合理的金额与近日爆火的话题叠加，购买的人蜂拥而至，尤其是关于火凤凰的画卷卖得尤为迅速，没一会儿功夫就赚得盆满钵满。
苏卿卿打了个响指召回高栖野的注意力，随后眼神示意他，问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前日离开后定去打探了这吉兆的事情吧。”
高栖野一愣，不过很快就嘴角上扬，信心十足地说：“知我者卿卿也，没错，这件事本公子怎么可能错过呢！”
不愧是人脉广泛的高公子，前日回去之后纵使忙得焦头烂额晕头转向，也能在各个商议要事的聚会中带动节奏，最终话题全都被他引到了八卦上面，并且东拼西凑出了一个还算像样的成品。
“四天前是几乎人尽皆知的不宜上香之日，我也是听我爹说的，你也知道他们久经商场的人最信这些东西，旧雨寺当时也决定闭寺一天，谁知有个出门不看黄历的家伙正巧那日上山，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人最好运，吃了闭门羹后他在下山的路上走得很慢很慢……忽然！感觉有道红光唰得一下从头顶飞过！他激动地直接跪在长阶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苏卿卿一脸无语：“怎么着。”
“他转天在赌坊竟然百胜无一败！就连被称为'赌坊黄金手'的金福来都万分少见的满盘皆输啊！过后太多人问他发生了何事，他才将当日所见所闻说出来，一时间凤凰吉兆的说法传遍大街小巷。”
之前有关园林竞争之事的传播速度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这具有神秘色彩的话题显然更快更猛烈，尤其在皇后千秋节将至的时间，就好似触发了某个关键词致使热闹的市集再度吹起一股新风向。
“你相信吗？”苏卿卿问道。
高栖野扇动扇子，笑了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呗，不然这人的手气怎会突然逆转到如此程度。”
苏卿卿脸上写着真诚：“那也有人一夜之间除了容貌其他全部都发生巨变，不仅是运气，连性格喜好甚至是走路的仪态和说话的口音都改变了呢。”
“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