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沈如归,是因为前世的救命之恩,可被她下意识亲近的,却是前世的沈如归,与这一世的沈如归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
她担心自己过多的亲近,引起不好的言论来。
这个年月,着实算不得什么好年月。
说一句杯弓蛇影都不算过分。
更重要的是,杨萍的那一句“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这句话,已然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她不想,明明自己是一片赤诚之心,最后却以难堪收场。
既然已经决定将那一份无法报答的救命之恩压在心里的最深处,那么,这个世界上于她而言,最亲近的便是家人了。
失而复得的家人。
经历了生死还能再续一段亲情缘,江初月想,曾经那些羞于齿间的“想你”“照顾好自己”如此平常的关心,又何必要等到某一天“失去”时,再后悔呢?
有一句亘古的俗语,“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所以啊,虽应放眼于未来,可更应该珍惜眼前的一切才是。
想通这些之后,再矫情的话,江初月诉至出口时,都不再觉得害羞了。
江建文心里一暖,一时有些后悔,为什么今天早上非得赶着雪芬回堤上去了,不然听了孩子的这番话,心里不定得怎么高兴呢。
心里再高兴,他也做不到像江初月那样去回应,他唯一会做的,便是揉乱了狗娃的头发之后,又把江初月的头顶给揉乱了。
江初月一边理着头发,一边想,爸爸是直男,表达感情的方式让我很方,该怎么破?
水房里的人走了,江建文进去打开水,江初月站在一旁等他。
江建文没有主动提江建武想要他出医药费的事儿,江初月更没有提她其实已经在外面听见了。
江初月心里却清楚,江建文是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江建武一家没有底线了。
回到病房门口,江初月没有进去,不是他不进去,而是江建文拦着没让。
“哥,刚医生又来催交医药费了,还说了,如果再不交钱,就让我现在出院。”江建武一看见江建文又嚷嚷了起来。
江初月在门口听了一耳朵,琢磨了下,她婆婆和江秀秀是压根儿没来医院?还是趁她爸妈不在的时候,那一家子已经商量出什么黑招了?
她探头从木门上方的一小块玻璃窗往里看,迫不及待的想问一问江建文今天有没有见过刘芳和江秀秀。
不过,江建文的下一句话就给了她答案。
“行,那我现在回家找妈要钱去,时间赶得及。”江建文看着病房里的壁钟说。
“哥,你是要逼死我吗?”江建武怒吼了一声。
不对,看来是后者了。
那一家子还真是打算逼死她爸爸了?
想到这里,江初月只觉得心里一股无名火不断的上涌,她真的想上去问一问,我爸到底是不是从田里捡回来的,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江建文声音沉稳,平静的丝毫没有起伏,“建武,现在不是我要逼死你,而是我没有钱,你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你现在赶紧出去想办法赚钱啊?还站这里做什么?”江建武不耐烦的怒吼。
江建文没动,也没因为江建武的怒吼而生气,只站在病房里,目光沉沉的盯着江建武。
江建武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脸唰的一下子泛起了白,在这一刻,他陡然想起来,他的大哥,并不如他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老实木讷,甚至他的寡言少语也只不过是懒得废口舌而已。
他想到自己刚刚的怒吼,“哥,哥,你别生气,我,我,”他眼睛慌不择路的到处瞟,最后落到自己不得动弹的腿上,看着江建文急促道,“哥,我受伤了,所以,所以,我脑子不太清醒,刚,刚刚说的话,你不要,不要放在心上。”
江初月在门外冷笑一声,叔,您伤的是腿哦,可不是脑子,这是把我爸当傻子忽悠呢。
江建文自然不是傻子,但也懒得跟江建武计较,可心里其实也有些气恼。
但到底是亲兄弟,仍然顾念着几分兄弟亲情。
江建文缓缓舒了口气,“我一会儿去问问医生情况,然后再回家找爸妈拿钱。”
“别。”江建武猛地阻止道。
江建文盯着江建武,眼神里明晃晃的是“不回家找爸妈要钱,难不成你还要我现在出去给你赚钱吗”?
江建武讪讪地笑,但说不出话,一双手紧张的紧紧抓住了医院了白色被子。
“大哥,主要是医生催的急,建武他也是着急,心里害怕。”李琴在一旁帮腔。
“我知道,所以我一会儿先去问问医生到底什么情况。”江建文看着江建武被包裹的严实的腿,继续好声好气的说。
江建武和李琴对视一眼,两人的视线四下乱飘,却没接话。
江建文在病床旁站了一会儿,面色沉沉,嘴唇紧抿,神色难辨。
江建武和李琴急的嘴上冒泡,可对上江建文,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在这一刻,他们俩彻底明白了,眼前的大哥,再也不是以前的大哥了。
再不是那个会轻易被他们愚弄的大哥了。
江建武不由得在心里埋怨刘芳,都怪她出的这个馊主意。明明家里有钱,做什么还非得让大哥来出钱?
难不成在妈眼里,钱比他的腿还重要?
如此一想,江建武在心里不由得恨上了刘芳,只觉得眼前这不上不下的境地,全是拜她所赐。
可他却不想想,如果不是他自己心生贪婪,又如何将自己作的这般难堪?
“算了,我回堤上了,村长晚点会过来,看看具体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和村长商量吧。”江建文突然出声道。
这一下让江建武和李琴都愣住了。
江建文说完这话,径直离开了病房,而江建武和李琴张了张嘴,根本不敢拦,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江建文离开。
走到卫生院门口,站在粗|壮的梧桐树下,错落别致恒生交错的枝头,灿黄的树叶已经落了大半,枝桠上已不剩多少树叶,看上去,仍像一副画。
江建文狠狠舒了口气,他只是有时候不太去深想,不代表他没脑子。
江建武只不停的催促让他想办法交医药费,但凡他说要回家拿钱,就推三阻四......还有他们两口子脸上一闪而逝的僵硬。
他在心里轻讽一笑,觉得自己还真是白活了这三十多年。
说出去也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了,却还不如个孩子看的明白。
当时,若不是初月在厨房里实在忍受不了他妈的差别对待,他怕是还以为自己两个孩子过的是多好的生活呐。
赚工分倒是一把好手,可为人,却......
“小花,你有没有怪过爸爸?”
“嗯?为什么要怪爸爸?”江初月看着江建文。
对上江初月澄澈的眸子,江建文只觉得喉咙好似被堵住了一般,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爸,你以后赚的工分都只给我们一家人花吗?”江初月突然开口,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说的一家人,是爸爸,妈妈,狗娃,再加一个我。”
江建文苦笑,心想,还有什么可问的?
这么多年的忽视,怎么会不怪呢?
只是孩子太听话,自己咽下了所有的苦。
“给,只给我们一家人花。”江建文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江初月顿时笑开了花,“那年底工分换的钱和布票,是不是只给我们一家人做衣服呀?”
江建文“嗯”了一声,看着江初月笑的都快见牙不见眼了,不由得说道,“今年怕是不行了,等明年,爸爸再多做点,过年的时候就给你做一身新衣服。”
“那我可记在心里了,等你和妈妈从堤上回来了,我还要告诉妈妈呢,让她监督你,嘿嘿......”江初月说。
“好,让你妈妈监督我。”
午后的骄阳透过梧桐树的缝隙洒了下来,落在这一家三口的身上,投射出金灿灿的光芒,生出一圈的光芒来。
江初月只觉得从没这么快活过,幸福从来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总想等着幸福自己找上门,殊不知,幸福有可能会与你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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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卫生院门口,江建文原本是打算送江初月和狗娃回村里的,可被江初月再三拒绝了,只催促着他赶紧回堤上去。
她说了一句,“爸,堤上虽说都是咱们公社的人,可本性如何并不十分清楚,你把我妈一人放在那里安心吗?”
江建文听了这话,并且在江初月再三保证,一定趁着天亮回村里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堤上。
江初月的一篮子的板栗糕也让江建文带走了,说是本来就给他们做的。
双手空空的姐弟俩站在卫生院门口,沐浴着午后的暖阳,一个脸上挂着莹莹的笑意,一个虽然面无表情可是漆黑的眸子却清澈无比,与身后的卫生院形成鲜明的对比,格格不入。
“哟,咱们柯桥镇医院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门神了?”一道爽朗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江初月回头,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人赫然是护士站那个帮她查病房的护士。
她马上冲对方笑了笑,喊了声“姐”。
“怎么?你们姐弟俩这是特意来医院,把病人气一顿的?”护士打趣道。
语气里满是笑意,丝毫听不出恶意。
江初月咂摸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她的亲叔叔和亲婶婶,大概只招了刘芳和江老三的喜欢,别人都不太喜欢这俩人。
她笑了笑,“可能是他们见我和我弟弟活蹦乱跳的,心里一下子不平衡了,把自己给气着了。”
护士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是吗?”
江初月抿着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双圆圆地眼睛看着护士,眼睛里满满地都是“姐姐,你要相信我呀”!
护士看她这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江初月看她笑,也跟着笑。
过了好一会儿,护士笑的扶着腰,对江初月说:“你这小姑娘不错,我喜欢你。”
江初月眨眨眼睛,“你这姐姐长的真漂亮,我也喜欢你。”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哎,我叫叶雨,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姐。”叶雨说。
江初月:“我叫江初月,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妹妹。”
叶雨觉得江初月这人还挺不错的,对她胃口,遂,她说道:“你今天做的那个板栗糕挺不错的,什么时候再来镇上?我买。”
江初月眨了眨眼睛,“姐,那板栗糕怎么卖呀?”
叶雨愣了一瞬,我是买东西的人,你是卖东西的人,你问我你的东西怎么卖?我说免费可以吗?
江初月不好意思,小声说:“不瞒你说,我原想着今天去黑市打听打听行情的。”
叶雨想了想,有些明白,不过,“你这小姑娘胆子不小啊,黑市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江初月摊手,“我也不想去,奈何家贫,上有父母,下有小弟,为了活命,我也只能......”顿了一下,她还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
叶雨听的一愣一愣的,她似乎对眼前的小姑娘有什么误解啊?
说好的乖巧听话的小妹妹呢?
这么贫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两个小姑娘倒是聊的挺投机的, 在卫生院门口分开时,约定好三天后再来镇上。
叶雨这姑娘还特意嘱咐了一句,“你这板栗糕做的味道极好的,反正比供销社里卖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你到时候记得多带些来。”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江初月抿着唇, 笑着跟着点头, 看起来极其的高深莫测。
也不知道明明就是一句嘱咐的事儿, 这俩人怎么就整的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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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初月和狗娃回到村子里时, 夕阳渐渐西坠,灿黄的余晖将整个天际晕染的像是一幅油画, 萧条的林间小路, 灰黑色的屋顶,间或夹杂着几座茅草屋, 偶有几缕袅袅炊烟,将这原本应该只和贫穷落后而挂钩的乡间, 生生描摹出“岁月静好人间烟火”之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白皙的脸颊上全是笑意,回家的步子极其轻快。
回到家, 她把狗娃安顿在家里之后, 便去了知青点做晚饭。
一整个下午,没见到江初月的人, 本就没什么事儿的李伟明顿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进来,絮絮叨叨。
“你下午干嘛去了?”李伟明说。
江初月一边刷锅, 头也不抬的说:“去镇上了, 我叔叔和婶婶不是受伤了嘛。”
“你去看他们了?”李伟明惊讶。
江初月敷衍地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李伟明:“......那我要是不这么理解的话, 你去镇上做什么了?”
江初月“啧”了一声,心想,原来以为李伟明的属性是二哈,如今怎么有变成“婆婆妈”的趋势?
“我不想告诉你,可以吗?”
李伟明噎了一下,等着江初月,“可是我想知道。”
江初月抬起头,和李伟明对视,“你想知道,我就得告诉你吗?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呀,对不对?”
李伟明想了想,“是,你说的很对,可我也有好奇心啊,你要是不告诉我的话,我今晚会失眠的。”
江初月无语,没好气道:“一,你的好奇心不应该由我来满足。二,你失不失眠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说的极其无情,冷血,不带丝毫感情。
李伟明觉得自己受伤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就算是朋友,也没有义务要满足你的好奇心吧?”江初月觉得心累。
二哈+婆婆妈的结合体,简直让人无言无语啊!!!
江初月今晚打算做焖饭。
米洗干净,将所有的配菜切成小丁,铺在米饭上面,倒少许酱油,再滴几滴香油,等吃的时候,那味道,真的会让人咬掉舌头。
不过,用大锅焖饭和后世用电饭锅焖,还是有区别的。
先煮大米,直至米饭断生,也就是等它变成了半生半熟的时候,将米饭盛出来,沥干水。随即,洗干净锅,倒入一葫芦瓢的干净水,再用一个细竹条编的很细密的小筐,正好将中心的水全部盖住。
这个时候,就将已经煮过且沥干水的米饭贴着锅底铺平,再把切好的配菜仔细的铺在米饭上,最后盖上锅盖,就可以煮了。
这样煮出来的米饭底部会有一层焦黄且酥酥的锅巴,很有嚼劲。
江初月洗干净锅,把淘洗干净的大米放进锅里准备煮的时候,才发现,李伟明已经好一会儿没说话了,她侧头过去看的时候,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沈如归,正闲适的倚在厨房里的橱柜旁,看着她干活。
她愣了一下,才开口:“李知青呢?他刚刚不是还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