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骨子里下贱不下贱,我倒没那么好的眼神看见。可有些人没脸没皮,我倒是看见了。”
“你说我没脸没皮?”杨萍叫道。
江初月挑眉看她,笑了笑,“看来,杨知青不仅眼神好儿,这对号入座的能力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呢。”
江初月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嘴毒刻薄的人,从当年离开三桥村,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谨小慎微的生存,学会的第一点便是与人为善,但凡对方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她一般都秉持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
哪怕彼此之间很厌恶,但只要对方还保留着面上的体面,她都不会撕破脸皮。
然而杨萍,真的,江初月觉得自己算一算,年龄得是她的奶奶了都,何必跟个小孩子计较呢?
可一次两次的,说的话越来难听,她想,她又还没决定立地成佛,何必一忍再忍呢。
她看着杨萍都气歪了的脸,“杨知青,还有什么指教吗?如果没有了,我还要给你们做饭呢。”她说到这里,眼尾扫一眼这个不大的知青院里无处不在的视线,“你不吃,其他的知青还要吃早饭呢。”
“哦还有,你是城里人不在乎这一天的五工分,我这个乡下泥腿子可在乎的很呢。所以,我现在去做早饭了?”
江初月侧一点身子,以眼神示意杨萍,自己可否去做早饭了?
杨萍扬着下巴,气的全身发抖,听着江初月的话,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隐约看见她下颌处地轻颤。然而,对上江初月“挑衅”地视线,只觉得气的肝都疼了。
想骂回去,然而江初月倒是把她的话给堵死了,最关键的是,我们城里人说话不这么直截了当的好吗?我们都是明朝暗讽,夹枪带棒的好嘛???
江小花,你这个狗腿子不按牌里出牌。
“这都他妈饿了一夜了,江小花你还跟这儿聊闲天?还想不想要赚工分了?”李伟明身姿懒懒地靠着房间的门框,扬着下巴,很大爷的冲江初月喊,可他的眼神却看着杨萍。
“我们城里人是不在乎这工分,可城里人也怕饿肚子啊。”李伟明又叫了一句。
杨萍猛地回头瞪向李伟明,只是眼神时不时地落在他身边的沈如归身上。
李伟明的样子看起来颇吊儿郎当,一副“天老大他老二”地嚣张,见杨萍看过来,冲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欠揍,“杨萍,你不用看沈如归了,这货不会帮你出头的。”
“李伟明,你瞎说什么呐?”杨萍气急败坏。
她喜欢沈如归是一回事,可被人这么当众拆穿又是另一回事。女孩子不论多喜欢一个男生,也必须得是男生主动。
女孩子怎么可以主动呢?
这是杨萍从小受到的教育,更是她优越的家境带给她的骄傲。可是,她从小在沈如归面前好像永远都是隐形人一般,也是如此,让她对沈如归生出了执念。
说不清是真的喜欢沈如归,还是这么多年沈如归对她的漠视,勾起了她心里的势在必得。
不过,若是此时在城里,李伟明这么一说,她倒是无所谓示不示弱,只要沈如归能主动给她解围,那都是她的胜利。
可这会儿是在乡下,是在大家思想更守旧的地方,这种话一旦传出去,轻则被人轻视,重则更会传出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
那可是要游街,要被发配到农场改造的,人的一辈子如此可算是废了。
更重要的事,她前几天刚说过沈如归在乡下乱|搞|男|女关系,不想要前途了,如今,这句话竟被李伟明个二傻子送到了她的头上?
这怎么可以?
李伟明掏了掏耳朵,“哦,是我理解错啦?那你看过来,是想我给你出头?”
杨萍从前就觉得李伟明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如今越发觉得他简直比乡下的泥腿子们还要蠢,“李伟明,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出头,你也配?”
李伟明倒是不见生气,脸上还挂着笑,“是,我是不配......”
“毕竟,他是不是东西不清楚,但你肯定不是东西就是了,所以,大家物种不同,自然是不配给你出头的。”江初月突然出声。
躲在屋里看热闹的人,以及站在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同时看向江初月,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给李伟明出头了。
随即,大家的眼神不自觉的在江初月和李伟明之间游移,带着欲言又止地不可言说的眼神。
当然,此刻当事人的表情也是很好笑了。
李伟明惊呆了,一张嘴成了O形,瞧着都能塞颗土鸡蛋进去了。
江燕则是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啊,这么利的嘴啊,果然是以前是自己小瞧了。
杨萍眼底的不可置信简直都不用细看,就凭着她绷直的身形都能看出来了。
只有沈如归,他看向江初月的眼神带着明晃晃地笑意,扬起的唇角和刚刚看戏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眼底地温度足以融化河面上的薄冰了。
想来小姑娘这心里还是攒着气呢。
没错,江初月心里确实是攒着火呢。
昨天在江家老宅后面听了江老三的话,心里就恨不得冲进去狠狠质问,问一问她爸爸是不是从田里捡回来的?问一问她爸爸妈妈这么多年为家里的付出是不是都喂了狗了?
不过,她到底抑制住了心底里的戾气,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当一个人看不见你的付出时,不论你做多少事,他都看不见,甚至有的时候还觉得只是想一想你的存在,就觉得厌烦的很。
而你张开嘴的询问,不过是让别人在厌烦你的程度又增加了一些量而已。
一肚子无处宣泄的怒气,又碰上了沈如归突如其来的“表白”,简直是让她已经因为江家而积攒的怒气,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只是,增加的却不是怒气,更多的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无法分辨的情绪。
溢满整个心间,想要开口倾诉,可张开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一整夜的辗转反侧,一整夜的失眠,在杨萍挑衅时,彻底到达了顶峰。
虽然杨萍那样骂李伟明是因为李伟明的主动挑衅,可江初月知道,他也只是在为自己出头。
其实,江初月原本是打算装作没听见的,毕竟她都已经怼的杨萍全身发抖了,就何必再赶尽杀绝呢。
可谁让李伟明个二哈竟然提沈如归的名字?还他妈是把沈如归的名字和杨萍的名字搁一块儿?
李伟明:这他妈可是比窦娥还冤了,江小花你不做人啊!!!
至于李伟明心里的冤屈江初月可管不住,反正她现在听不得自己最讨厌的女生的名字和沈如归的名字搁一块儿出现。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都说女人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吗?
“怎么?李伟明不配,沈知青就配了?”江初月眼尾睨着沈如归,眼底情绪不明,只是,在对上沈如归看过来带笑的眼睛时,陡然跟闻了风油精般清醒了。
我他妈都说了什么话?是个智障吗?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了,好像不说完,气势就下去了?不行,脸面可以不要,但气势还是要拿出来的。
“杨知青,要不你问问沈知青,他愿不愿意给你出头?”江初月瞪一眼沈如归,扬着下巴看向杨萍。
莫名地,刚刚还气的要杀人的杨萍这会儿竟好像也不生气了,视线幽幽地转向了沈如归,脸上欲语还羞的期待都不用说,大家看的明明白白。
只有李伟明现在不明所以,懵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
江小花不是在给我出头吗?
怎么最后话题又绕到沈如归身上去了?
“不愿意。”
沈如归连个眼尾都没给杨萍,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含着浅浅地笑意看着江初月。
第38章
第一次给供销社送板栗糕, 江初月就迟到了。
“章主任,不好意思,送晚了。”江初月坐在主任办公室里,满脸愧疚。
章来脸上挂着和气的笑, 挥挥手, “没事儿没事儿, 这会儿不年不节的, 这时间倒也还好。”
江初月看一眼办公室里的壁钟, 一点半。
她抿了抿唇, 都已经迟到了,即便道歉再多遍, 已经发生的事儿也无法弥补, 索性,她转移了话题。
“章主任, 这食盒里有一百零八块的板栗糕,按照咱们之前商定的, 一包是十块,现在余出来的八块,我也不算您的钱, 我有个法子推销咱们的板栗糕, 这会儿说出来您参考参考,行吗?”江初月说。
章来坐在办公桌后面, 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先说来听听。”
江初月:“咱们把这八块板栗糕切成小块儿, 放在碟子里, 一会儿您若是直接把板栗糕堆放在玻璃柜台上,那正好, 就把碟子放在板栗糕旁边,让人免费尝一尝,再推销。”
她看一眼章来的脸色,继续道:“我的想法呢就是,板栗糕是肯定不可能直接摊在桌子上的,不卫生,卖的时候还得现包装,浪费时间。所以呢,直接在旁边放一些可以免费试吃的,这样人家吃也吃过了,自然对于购买多了几分信心。您说呢?”
章来半眯着眼,似是在思考,一时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安静了些许,江初月端起搪瓷杯子抿了口水,又道:“每一次送货,我都会多送一些板栗糕,用于免费尝试,而多出来的这部分,不算在咱们的约定里面。”
“不觉得自己吃亏?”章来盯着江初月看了会儿,似笑非笑地问。
江初月看着身前茶几上的食盒,笑了笑,看着章来说:“章主任,咱们柯桥镇有多大?有多少常住人口?能经常来供销社买糕点零嘴的人又有多少?”
章来一怔,一时没明白江初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月下旬各个公社村里开始杀猪分粮了,进入冬月便开始办结婚寿宴的席面了,紧接着就是过年时候走家串户地伴手礼,所以,我相信,一天不过八块十块的板栗糕顶多算是我孝敬您的茶水了。”
江初月又说了句,“其实人们都有从众心理,只要镇上的人都知道了板栗糕的存在,并且都说一句好吃,等再来的人看见了,即便没有这试吃的,就凭着他人的口耳相传,也会买下来拿去送礼的。”
“有的时候,好吃不好吃不是重点,重点是面子。所以,章主任板栗糕卖的好不好,就看您怎么宣传了。”
章来听着江初月的话,在脑海里来回过了一遍,神色瞬间严肃了几分,再看向江初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打量,再不是一开始的漫不经心了。
开始会答应这个合作,一来是看在沈如归的面子上,一来就是板栗糕的味道确实不错。
只是对于板栗糕到底好不好卖,说实话,章来是没什么信心的。不过,这会儿听了江初月的话,章来倒是对于板栗糕多了几分认真。
东西好不好卖,真的是东西本身吗?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端看卖东西的人怎么操作了。
当天江初月离开时,章来付了她五块钱的板栗糕的费用,又给了十块钱,约定好三天后,再送两百块板栗糕来。
对于章来的这种行为,江初月心里高兴极了,因此,在离开时,她对于包装的意见,又给提了不少。
比如,深棕色的油纸呈棱角的形状包裹好板栗糕,一定要同色系的麻绳系在外面,而麻绳一定要看起来像是没搓匀的那种,显得糙一些,看起来更有年代感一些。并且在表面,用烫金的纸签,在上面写上各不相同的祝福语,可长可短,可俚语可名言,重点是一定要吉祥讨喜。
来年儿女双全......
百年好合......
福如东海......
等等一切能让人一看就觉得喜庆的词句就最好了。
这次离开供销社时,在经过一楼的货架时,江初月转头看了眼,想了想,给狗娃称了半斤各色的糖果,她记得上一回狗娃吃的好像还挺开心的。
当然,江初月本心里是不愿意给狗娃吃这些东西的,可时代如此,即便她愿意在家里给狗娃做奶糖吃,家里也没那个条件啊,所以啊,有时候不是你想不认命就可以不认的。
就比如,她这会儿即便拿着钱去买奶粉,柯桥镇的供销社里也没有不说,她还没有票。
江初月有些惆怅,票据时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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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是来供销社送货的,再加上本来约的是早上给人家送,可这会儿都过了午饭的点了,本身就晚了,再带着狗娃,她担心章主任有其他的想法,想了想,还是把狗娃留在了家里。
那会儿她正犯愁怎么安排狗娃,总把他锁在家里,她担心这几天好不容易开朗了些的性子再一下给打回了原样。正好此时,村长家的闺女陈芳芳正好过来找她。
陈芳芳见江初月好像要出门,当时便也没说什么,倒是主动问了句出门带狗娃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话,她给帮忙带会儿。
一时江初月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便只能托付给了陈芳芳。毕竟,在村里,陈芳芳可是少数几个待见狗娃还给狗娃出头的人了。
这会儿,江初月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陈芳芳靠着村口的老榕树坐在地上,托着腮,目光盯着狗娃看。
而狗娃则后背紧贴着老榕树的根,坐的笔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村口的地方。
说实话,远远看去,这副画面还挺喜感的。
“哎,狗娃,你干嘛去呀?”
江初月就看见狗娃双手撑地,利落地站了起来,朝自己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不停喊着狗娃的陈芳芳。
“哎哟,我就说呐,原来是看见你啦。”陈芳芳刚跑了几步,见是江初月回来了,便停了步子,好笑地说。
江初月牵着狗娃的手走近,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啊芳芳姐。”
陈芳芳挥挥手,浑不在意,“村里的事儿我爸担心我整不清数,整天跟沈知青一块儿忙呢,我闲着也是闲着啊,帮你看会儿狗娃,还算有个事儿打发时间呐。”
是了,再过两天,就要开始分粮分肉了,村长这段时间正是忙的时候,要带着村里的会计还有沈知青,核算每个人的工分,还要计算村里交了公粮以后剩下的粮食,每家能分到多少。
这着实是个大工程,那,是不是应该给沈知青补补身体了?
不对,他辛苦他了,我为什么要给他补身体???
江初月想到这里,在心里不停摇头,觉得自己这脑回路有点不对。
“哎对了,小花,”陈芳芳突然出声。
江初月回神,看过去,难得的在陈芳芳的脸上看见了些许难为情,有些惊奇,“芳芳姐,怎么了?”
“那什么,你不是拿了一些板栗糕上我家去嘛,我觉得挺好吃的。”陈芳芳红着脸小声道。
江初月倒是没觉得什么,“那我明天再做些,给你家送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