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月把屋子里里外外的又收拾了一遍,尤其是江建文和张雪芬要用的被子和褥子。
只是,眼见着离过年越来越近了, 供销社需要的板栗糕的量也越来越多。
此时的江初月无比的庆幸当初选择和陈嬢嬢一起合作, 不然这会儿的她, 即便是忙的不睡觉, 怕是也忙不过来的。
相对的, 赚的钱也越来越多了。
狗娃在一旁写写画画, 都是沈如归教他的。
有简单的汉字,也有一些简笔画。
江初月观察了许久, 发现狗娃似乎对画画很有兴趣, 也很有些天分。
简单几笔的勾勒,总能画出物件的精髓来。
江初月把已经来回清点了三遍的389.27块钱仔仔细细的叠起来, 放进柜子里的夹层里。
“狗娃,你是喜欢认字学诗, 还是学习画画呀?”
狗娃从本子里抬起头看向江初月,似是思考了一会儿,“哥哥说, 都要学, 才行。”
江初月托着腮,想了想, 又问:“那你想去学校吗?”
学校两个字,对于狗娃而言, 有些陌生了。
“姐姐, 学校,是什么?”狗娃认真而带着点好奇的问。
江初月沉吟片刻, 笼统的答:“就是,有很多和你一样年纪的小朋友,坐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会有专门的老师教你们认字,算数,唱歌,画画。”
这话说的有些长,包含的内容也稍显有些多,狗娃思考的时间略长了些。
江初月也不催促他,只温柔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冬日正午的暖阳照在人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不想。”
正当江初月眼睛快要阖上的时候,狗娃终于回答了。
“为什么呀?”江初月倒是没表现出惊讶的表情来。
狗娃敛了敛眼睫,抿着唇,呐呐道:“他们,会打我,会骂我。”
“谁说的?”
这个答案让江初月微微有些惊讶。
“我是傻子的。”
江初月:“......”
“姐姐,你,生气了吗?”
没有等来江初月的回答,狗娃小心翼翼地开口。
江初月心里一颤,努力勾了勾嘴角,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抬手摸了摸狗娃的后脑勺,柔声开口:“狗娃,姐姐没有生气。”说着,她翻开已经用了一半的本子,“你看,你认识字,会背诗,还会画画,怎么会是傻子呢?”
“傻子可不会认字,会背诗,会画画呢。”
狗娃原本暗淡的眸子霎时间溢出光来,睁圆了眼睛看着江初月,反复确认似的急促问道:“姐姐,真,真的吗?我,我不是,不是傻子?”
江初月重重的点点头,很是笃定地说:“狗娃,以后谁要是再说你是傻子,你就背诗给他听,然后问他,会不会背。”
“啊?”狗娃疑惑。
“如果对方会背呢,说明你们都是一样聪明的人。如果对方不会背呢,那对方才是傻子呢。”江初月笑着,“你说对不对?”
江初月知道,自己这样的论调才是真的不着调,可对于狗娃来说,太深的道理是讲不明白的,你只能用这么浅显,而他又能明白的话来告诉他,他不是傻子,他只是反应慢了一点。
可你要真跟他说,你不傻,你只是反应慢。他其实也是不明白的。
对江初月而言,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建立狗娃的自信心。
狗娃重重的点点头,“嗯,姐姐说的对。”
“这算是盲目的崇拜吗?”
听见说话声,江初月和狗娃同时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是沈如归。
那人正倚着墙,好笑的看着姐弟俩。
江初月略有些不自在,却还强撑着,“我的弟弟,崇拜,崇拜我,有什么,什么问题吗?”
沈如归轻笑,温润的眸子在阳光下,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暖意。
莫名地,江初月觉得自己心跳的频率好像不太对。
她记得,是不是说,心脏每分钟跳动72下,才算是正常的???可她这“砰砰砰”不停跳动,甚至似乎都能听见声音的频率,是不是不对劲?
“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这姐姐本身就是个不靠谱的,脑子当摆设的,别把聪明伶俐的弟弟给带沟里才好呢。”沈如归笑着打趣道。
心跳的频率瞬间恢复如常,江初月翻了个白眼:“......沈知青,奈何你生了张嘴。”
“嗯?”沈如归一时没明白。
江初月拍了下狗娃的脑袋,帮着他收拾凳子上的书本,一边没好气的回答:“事儿都过去了呢,大家就一起失忆不好吗?给彼此留一个台阶,不好吗?”
沈如归挑眉,“你想说的是,让我忘记你出门不带脑子的事儿,然后再给你找一个台阶,让你优雅的走下去?”
话被挑明,即便是自认为心脏强大的江初月,脸上也不由得泛了红。
她轻咳两声,“那什么,有些事儿大家心里明白就成,说出来,说出来多不合适啊。”
“哈哈哈......”
沈如归顿时大笑了起来。
江初月被笑的越发不好意思了,故作严肃,“那什么?有事儿?”说完一顿,还斜睨沈如归一眼,“偷听人讲话的人,还理直气壮的打趣人?脸呢?”
-
半下午,江初月和狗娃刚吃过午饭,正哄着狗娃睡会儿觉,江建文和张雪芬回家了。
站在家门口,看着干净整洁的大门,江建文倒还好,张雪芬倒是一瞬间眼眶微红。
江建文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张雪芬的肩膀,“孩子长大了,该高兴才是。”
张雪芬一把挥开江建文的手,冷哼一声,“就是知道孩子长大了,我这当妈的心里才难受。”
随即,推开门,正要迈步进门时,又停下,回头瞪着江建文,“敢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
冷哼一声,进了门。
狗娃正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的时候,张雪芬推开了房门。
听见声音,他又睁开了快要阖上的眼睛,看了过去,同时,江初月也看了过去。
“妈,你回来啦。”
江初月开心的起身朝张雪芬走了过去,就连狗娃都开心的一下子掀开了被子,只穿着秋衣秋裤的站在床上,眯着眼睛咧着嘴朝张雪芬笑。
“妈,妈,妈。”
连着喊了三声“妈”,原本隐忍的眼泪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张雪芬揽着江初月走到床边,忙把狗娃塞进被子里去,“你这孩子,担心感冒了,到时候打针,会疼的。”
狗娃也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这句话,还是看见了张雪芬太兴奋,反正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张雪芬笑。
张雪芬坐在床边,一时有些慌神,她有多少年没见过笑的这么灿烂的狗娃了?
或者说,在她的记忆里,狗娃好像从来没这么笑过。
每次见到自己时,都木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似的,尤其一双眼睛。
小孩子的眼睛最是纯净了,漆黑又明亮,像是能说话一般。
可是,她却从没在狗娃的眼睛里感受到这些。
可现如今,离开了那个“家”,曾经原本以为不会拥有的幸福,好像一时间,在她猝不及防之下,一拥而上。
让她幸福的,好像犹如一场梦一般。
“妈,怎么哭了?”
江初月轻声问。
狗娃也从被子里伸出手,胡乱的擦着张雪芬脸上的泪珠。
张雪芬含泪笑了笑,摸了摸狗娃的头发,回头看向江初月。
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容貌已经长开了,脸上的婴儿肥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鹅蛋似的脸庞,笑起来眉眼弯弯......
“妈妈是高兴的,见到你们姐弟俩都好好的,妈妈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江初月笑了笑,“好吧,既然是高兴的眼泪,那妈妈就多哭会儿。”
心里的感伤瞬间被江初月这句话驱散了。
张雪芬轻轻的捏了捏江初月的脸颊,“真是个小机灵。”
一直站在房门口没敢进来的江建文见自家媳妇终于被闺女给哄好了,才终于舒了口气,进到房里。
“闺女,家里还有吃的吗?我和你妈可是饭都没吃,就往家赶呢。”
“有呢,正好今天中午炒的肉,还没吃完呢。”江初月说着,就准备转身往外走,“那爸妈,你们歇歇,我给你们做吃的去。”
张雪芬原本想拦的,却被江初月给摁在房里,非让她休息,说什么她已经在堤上做了这么久的工了,这回家了,还怕没活儿干吗?
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需要置办的东西还多,屋前屋后的还得仔细收拾,尤其是开春要盖新房子,村长都已经把地批下来了,得趁着农闲,给收拾收拾,等开春就能省下好些时间呢。
一会儿的功夫,江初月把中午没吃完的炒肉丝给热了一下,蒸了一个水煮蛋,新炒了一小碗加了猪油渣的咸菜,煮了一锅粘稠的杂粮粥。
大概是张雪芬和江建文多日没在家,现在终于回来了,就连狗娃也生出了些许名叫想念的情绪。
江建文和张雪芬吃饭的时候,吃过午饭没多久的狗娃竟也跟着又喝了一小碗的粥。
根本没有正经吃,只盛了一点碗底,拿着一双筷子,跟数米粒似的,反正,从人前吃到了人后。
说的话还是不多,可全程都含着笑意,一双眼睛在江建文和张雪芬的脸上不断来回的看。
看得出来,狗娃是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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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建文和张雪芬回来以后,江初月明显觉得自己好像闲了许多。
家里的事情全被那俩人接过去了不说,就连做板栗糕,要不是这俩人“技术”掌握的还不够娴熟,怕是她除了每天给知青点做饭这么点事以外,就要彻底给“夺权”了。
说实话,比狗娃还要无所事事呢。
好歹每天沈如归教一会儿狗娃之后,人还给布置些课后作业,说第二天上课时要检查呢。
江初月一脸羡慕的看着狗娃,听着沈如归低沉温柔的声音给狗娃布置作业。
“你也想写作业?”沈如归促狭的问。
江初月幽幽地看着沈如归,“写作业是不想写的。”
“那你刚刚冒绿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沈如归说。
谁知道,江初月竟叹了口气,“朕的皇位即将不保,正忧心呢。”
第59章
沈如归看着江初月的后脑勺, 轻拍了下,“那请问这位即将皇位不保的女皇帝,您的江山在哪里呀?”
江初月百无聊赖的抬抬软绵绵的胳膊随意的划拉了一下屋门口,“看见了吗?这一片, 全是朕的江山。”
沈如归看着干涸且布满杂乱枯草的小路, 笑了下, “算了, 就这么点江山不要也罢。”
江初月看他, 圆圆的杏眼儿泛着莹润的光。
沈如归实在没忍住, 抬手揉了揉江初月的脑袋。
一瞬间,江初月不好意思起来, “你干什么呐。”说着, 眼睛还下意识往堂屋扫了眼,生怕被正在里面忙碌的人看见。
沈如归顺着江初月的力道收回手。
头顶是冬日的暖阳, 身旁是藏在心尖的人儿,沈如归觉得, 圆满的人生,大抵如此了。
“我后天就要回家了。”
江初月正不好意思着呢,就听见沈如归说了这么句话。
“啊?回家?哪里的家?”
说完这话, 江初月就觉得自己犯傻了。
还能是哪里的家?
自然是自己的家了, 这里,三桥村,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就是暂时的居住地而已。
“那......还回来吗?”
江初月没有抬头,目光有些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初八回来。”沈如归说。
得到确切的回答, 江初月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
只是......
回来?
沈如归用的“回来”这个词。
三桥村于他而言, 已经可以用到“回”这个字眼了吗?
“半个月都不到呢,时间够吗?”江初月回。
沈如归慢慢从江初月的侧脸上移开视线, “我爸爸在农场改造,离着不远,我回家之前先去看他,然后再回省城。我爷爷年纪大了,我妈妈因为要照顾爷爷,平时过去的勤,倒是不用来回跑了。”
说到这里,沈如归再次感性庆幸。
他回来的时间过于巧合,不仅避免了爸爸去到前世那个要了他命的农场,学校给分的宿舍也没有收回去,妈妈还可以住在哪里。
只是家里到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教师宿舍楼那边风言风语的太多,爷爷做主,直接在大院不远处给租了套房子,让妈妈住着。
爷爷也不是没考虑过直接让妈妈住进大院去,只是爸爸发生了这样不好的事,哪怕明知是被陷害的,可是被下放农场是事实,妈妈当时要脸面,总觉得住进大院里,让爷爷脸上也不好看,所以坚持要住在外面,等到他爸爸从农场回来,证明了清白,夫妻俩再堂堂正正的回去。
这下,爷爷到底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爷爷年纪大了,原来的时候,妈妈和爸爸时不时的就会回大院看看,哪怕有警务员照顾,可爸爸仍觉得不放心。如今,明知爸爸是被陷害的,可也还是遭了罪,身体多少有些不舒服。正好妈妈住的近,倒是方便照顾了。
江初月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沈如归说。
江初月撇撇嘴,“我又不是狗娃。”
“恩,我是狗娃。”一直没出声安静写写画画的狗娃突然接话道。
江初月一时错愕。
沈如归却“噗嗤”笑了出声。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江初月小声嘟囔着。
沈如归看着微恼的江初月,抿着唇,憋着笑,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可眼底的笑意却根本掩饰不住。
江初月对上沈如归含笑的眸子,也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的着实没什么道理,倒也跟着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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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回家的知青不多,除了沈如归和李伟明,就还有杨萍和吴建国。
三桥村全部的知青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个,而每年能够回家过年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个,今年一下子回去四个,说实话,已经违反了纪律。
只是,杨萍能够回城,据村长说,是上面领导直接开口提的,那村长就不能不放人了。
至于其他三个人,完全就是按照规定,今年正好轮到他们了。
一早,江初月刚推开门,就被李伟明给吓的差点去了半条命。
“江小花,一推开门就看见我这张英俊无敌的脸,是不是心情都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