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久,她果然瞧见一团黑影跳进了远睿院。
不肖片刻,暗卫也发现了坐在屋脊上的贺婉。
他眼观四路,确认院中无闲杂人等之后不由松了口气,这才飞上屋檐抱拳行礼,低声道:“县主,属下萧路,任凭县主差遣。”
“不必多礼。”
贺婉虚扶他一下,旋即语速飞快道:“事出紧急,今日之行事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我这儿有封信,可否请你尽快送给萧潜?”
“送给将军?”萧路接过信微怔:“县主您不是一个时辰前刚与将军见过面吗?”
“他走以后我担心母亲安危,便想过来瞧一瞧,不料正巧碰上贼人意欲取我母亲性命,我将贼人制服后又从她口中得知周誉或有可能派人秘密杀害父亲,因此才冒险派人请你过来。”
贺婉用三言两语简洁解释了一番,道:“具体事由,此刻无暇细说,但——请你务必帮我。”
不过这些却已经能让萧路明白原因,他二话不说就拱手道:“县主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言罢,萧路立即飞身离去。
而他走后不久,另一个暗卫就悄悄来到了远睿院,继续执行保护贺婉的任务。
与此同时,秀香也回到了远睿院,只是她一进到屋中,便急慌慌的小声对贺婉道:“县主,县主不好了。”
贺婉冷静瞧她:“别慌,慢慢说。”
秀香:“守卫、夫人院外的守卫,他们开始没难为我,但我回来的时候被他们发现我发间少了珠花,他们就——”
“就觉得自己亏了,也想捞点油水?”
贺婉一早便从娘亲的首饰盒中挑出一支最朴素的银钗,闻言便将银钗交给秀玉,道:“给他们就是。”
秀香杏眸微怔,讷讷握住银钗道:“县主,您怎么如此聪慧?”
这下倒是让贺婉怔了一怔,轻咳一声,双颊微红道:“我向来就聪慧,不过是以往你没发现。得了,快将银钗送过去,别让他们追到院中来。”
“噢!是是!”秀玉忙点点头,拿着银钗步子飞快地跑了出去,可不能让守卫发现小姐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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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窗外雪花渐小。
秀香早已将房内狼藉收拾好,贺婉人坐在床边守着娘亲,心思却不免飞到天边担忧起父亲的安危。
可再担忧她也只能干着急,莫说她要守着母亲不能出府,便是能出府她也未必能帮得上萧潜。
她现在只希望,萧路能顺利把消息传递给他。
然而……
道理归道理,真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贺婉勉强在床边坐了一刻钟,最后委实耐不住性子,还是冲到外间审问贼人去了。
她扯下紫衣丫鬟口中的布团,冷声问道:“周誉到底想对我爹爹做什么?你若如实告诉我,我或可保你一命。”
不料紫衣丫鬟闻言却忽然怪笑起来:“保我一命?”
她声音又弱又哑,语气听起来更是阴恻恻的:“我的命、主子自然会保。县主不妨、不妨好生想想,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命,至于靖远侯……”
她偏头,透过门缝望向外头将亮未亮的天光低笑:“恐怕已经上路了。”
“你!”贺婉眼底霎时闪过狠意,咬紧后牙槽道:“是么?那看来我已无需留你。”
她说着垂眸,愣是硬生生拔出扎在丫鬟腿上的碎瓷片,并且在她想要痛叫之际一把掐住她的下颌,瞬间凶狠逼近,低语:“让你主子,去阎王殿救你吧。”
——话音一落,碎瓷片飞快划过细嫩脖颈。
却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像有许多人正穿过游廊朝卧房走来。
贺婉目光一凛,顿时拿着碎瓷片躲到门边,秀香亦闻声而出:“县、县主,或许是守卫进来了,您、您快进里间躲躲!”
贺婉却摇摇头:“不必。”
这么大动静,来的定然不会是院门外的守卫,她躲与不躲,结局都是一样。
难道……
当真只能认命吗?
“那县主、县主您快从窗户那儿走。”
秀香却趁贺婉走神的瞬间冲出房门:“奴婢去挡着,能挡一刻是一刻。”
——话一说完她便关上房门,不给贺婉丝毫反应的机会。
“主…主人……”另一厢,紫衣丫鬟僵着脖子不敢动弹,只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门,面露期盼。
贺婉方才留了手,并未划破她脖颈上的动脉。本是想着吓吓她或许还能从她嘴中套出些什么,现在却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直接了结她。
院外,秀香声音哆哆嗦嗦地响起:“大人请留步,天、还未亮,我家夫人还、还在熟睡,大人若是有事找夫人,请大人、稍后再来。”
“县主在何处?”率军的将军却视若无睹,径直绕过秀香走向房门。
秀香想要拦,但刚抬起一只手就被将军身后的士兵制服,她只能拼命大喊道:“大人!你不能进去!大人!你——”声音倏然顿住。
房门前,贺婉轻轻迈出房门,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萧潜疾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脸上手上的血迹眸光霎时一沉,关切道:“你受伤了?伤哪儿了?疼不疼?”
“疼,很疼。”贺婉嘴巴一撇,扔掉手上凶器,头一栽扑进他怀中,闷声落泪:“你抱抱我好不好?”
第五十三章 我心安处
此言一出, 院中士兵顿时齐刷刷抬头望天,动作整齐划一无比默契,就连秀香都被身边小将“贴心”地抬起下巴。
而他们向来冷峻如山的萧将军脸上则倏地冒出两坨红晕, 别别扭扭但又听话地抬起双手, 继而低声轻语:“好,抱。”
话音一落,贺婉整个人便被萧潜严严实实地环进怀中。
他一路迎着风雪赶来,盔甲冷硬硌人, 一点都不温暖,可贺婉无比忐忑的心却在这一刻恢复了安稳:“萧潜, 我爹爹……他没事的对吧?”
“嗯。”萧潜轻应, 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黑发安抚:“靖远侯无事, 别担心。”
“那就好……”
听见确定回答,贺婉心劲彻底松了下来, 身体也在瞬间脱力, 脑袋一栽便昏睡在萧潜肩头。
“贺婉?贺婉?”萧潜见状却是吓一大跳, 冷声吩咐萧路:“快去请顾大夫!”
靖远侯府里藏着细作, 在未查清所有人身份之前,萧潜不放心侯府府医接近贺婉。
幸而他的府邸离靖远侯府很近, 萧路快马加鞭赶回将军府, 只用两刻便将顾大夫带到侯府。
与此同时,侯府府医得知贺婉晕倒之后也急忙赶到了明昭院。
虽然萧将军下令不准他们接近县主,但他身为医者却绝不能袖手旁观。
是以当他看见萧路领着大夫走进明昭院时便步履飞快地迎上前,将县主近况以及如何用药等快速简略地告诉他们。
顾大夫听完府医这番话不免多看他一眼, 向他拱手道谢后才背着药箱踏进病房。
半刻钟后, 顾大夫写好药方后看着亲手为女子处理外伤的萧潜道:“贺小县主脸上的伤无碍,只需三日内不要碰水, 等它三日内自然结痂掉落即可,不会留疤。”
“不过贺小县主手上有一处伤口太深,恐怕……”
顾大夫思衬着轻叹口气:“我先调配出半月分量的药膏,早晚两次敷于伤处,应当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萧潜面色微顿,哑声:“可有不留疤之法?”
顾大夫起身,一边将药方交给萧路一边回道:“早年间家师手里倒是有一道生肌玉肤的方子,不过他老人家当年将这方子送了人,并未传授于我。”
萧潜:“顾大夫可知秦老将方子送给了谁?”
顾大夫捋了捋胡子,缓缓摇头:“不知。当年师弟病危,师父为救师弟才赶赴国都,不想竟真在国都遇见贵人救了师弟一命,因此那生肌玉肤的方子便被师父当作谢礼赠与恩人。”
“说起来,当年那恩人似乎并没有将生肌玉肤方据为己有的私心,只是家师自觉已将方子赠人便不该再传,若是将军能寻到当年贵人,或许……贺小县主手上的伤口便可不留疤。”
“张府医?你为何在房外待着?”
顾大夫话音刚落,房外便传来靖远侯夫人的问询声。
萧潜闻声遂向顾大夫使了个眼色,示意顾大夫慎言,他亦收起药箱起身对脚步匆匆走进屋中的靖远侯夫人拱手揖礼:“伯母。”
“萧潜——”玉睿郡主急声问道:“婉儿怎么样了?伤势如何?”
萧潜看向顾大夫示意他回答,顾大夫便道:“县主受了一些外伤,昨夜一晚未睡又加上忧思过度,因此昏睡了过去,不过县主只需要好生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夫人莫要太过忧心。”
“如此便好,婉儿无事就好……”
玉睿郡主听罢大松一口气,这才走到床头去看贺婉,见女儿脸上有伤她眉心一皱,便欲唤霜儿去她房中取生肌膏来。
只是一转头,玉睿郡主却发现霜儿和秀荷都没再房中伺候,她顿时心生疑惑,看向萧潜:“婉儿房中伺候的人呢?”
提到此,萧潜面色微沉:“一人尚在昏迷之中,另一人背主已被羁押。”
背主?玉睿郡主凤眸倏然变冷:“好一个胡嬷嬷!”
害她还不够,竟然还派人害婉儿!
胡嬷嬷?竟连侯夫人身边的都被周誉收买了么。
萧潜心思微动,敛眸沉道:“如今侯府之中值得信任之人少之又少,恐怕婉儿身边只能由伯母您亲自照料。”
玉睿郡主深吸口气压下火气:“这是自然。”
说罢她抬眼看向萧潜,担忧道:“我方才在路上问了秀香几句,但她知之甚少。萧潜,伯母只问你,今日你带兵入府……圣上可知晓?”
萧潜垂眸掩盖住眼底晦暗的光,抿唇薄唇道:“奉圣上旨意,自今日起由晚辈负责看守靖远侯府。”
玉睿郡主闻言面容顿时舒展开来。
自古人心最是难测,更何况今日靖远侯府乃是因“叛国之罪”被监•禁,萧潜就算是要与婉儿解除婚约也无可厚非。
但萧潜这孩子非但没有,竟然还冒着生命风险进宫去求圣上……
玉睿郡主想着满意地连连点头:“好孩子,伯母没看错你,将来婉儿若是嫁给你,我这个做母亲的便可以放心了。”
……
贺婉这儿有玉睿郡主和顾大夫,萧潜总算能够放心离开去办公事。
此时顾山已经带兵和禁卫军完成交接任务,另外霜儿和胡嬷嬷也已被押往将军府的审讯暗室,唯有一个受伤很重的丫鬟,顾山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就是她。”顾山指着紫衣丫鬟道:“我暂且让人把她抬到了这间丫鬟房,脖子上的伤口也让人包止住了血,启明……”
他压低声音唤萧潜的字,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谨慎道:“这小丫鬟的命,是留还是不留?”
萧潜负手而立,低眸淡淡瞧那丫鬟一眼,语气无比森冷:“且先留着——她这条命,尚有一分价值。”
顾山瞬间了然:“是,属下这便去请大夫来为她医治。”
待安排好靖远侯府中的一切,天边已然大亮,飘了一夜的雪花也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
萧潜仰头静观天光,良久,他收回视线闭眸深吸口气,吩咐萧路:“你回府中,将朝服取来。”
今日早朝周誉定会当众道出贺侯意图叛国谋反之事,届时百官必然一片哗然,继而便会有人与贺侯、与靖远侯府撇清关系,还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给靖远侯府按上许多莫须有的罪名。
圣上为安抚群臣,即便有心维护贺侯也定会下旨三司彻查此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这三司之中又会有多少平南王府的人呢?
第五十四章 等我回来
临入宫前, 萧潜换上朝服后又来了明昭院一趟。
不过他并未进屋打扰贺婉,只是站在院中静静凝望了一会儿贺婉所在方向。
倒是守在外间的秀香看见这一幕后进里间将这情形禀报给了靖远侯夫人。
没一会儿,靖远侯夫人便打开房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萧潜听见声响立时回神, 略整衣冠, 向其拱手作揖:“伯母。”
靖远侯夫人:“要去上朝?”
“是,正要去。”
萧潜薄唇微抿,眸光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屋内,顿了顿才接着道:“萧潜告退。”
话落又是一拱手, 似是要走。
可靖远侯夫人也曾年少慕艾,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
见状不禁摇头轻笑, 善解人意道:“时辰尚早, 你若是舍不得婉儿, 那便进屋看她一眼再去上朝,伯母不会拦着你的。”
萧潜闻言动作一顿, 微垂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 面容却端得越发正经:“如此、如此也好, 多谢伯母。”
言罢他便疾步朝房门走去, 然及至门前却又瞬间将动作放缓,似乎是怕扰醒贺婉。
靖远侯夫人见状面上不由露出满意笑容, 心道这未来女婿可比贺知远懂事多了, 知道心疼婉儿。
不像她家侯爷,当年总是在上朝前偷摸跑进她家中将她吵醒、闹她一番再去上朝……
屋内,贺婉这会儿正在酣睡。
呼吸均匀绵长,姿容略显不羁。
片刻前靖远侯夫人刚为她掖过的被子, 如今不过几句话功夫竟又被她睡乱了。
许是房里暖炉烧得太热, 她一双玉足这会儿正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
双手也不甚老实,一只重重压着被子, 一只不知何时竟落在自己脖颈间扯开了领口、袒露出她细□□致的肩颈锁骨……
萧潜刚到床边就看见这副香艳场景,下意识便背过身去,双耳瞬间无声变红。
他以拳抵唇,低声轻咳,深深吸气,兀自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底那股不太自然的躁动。
下一刻却忽然转身,目不斜视地弯腰靠近贺婉,动作飞快且轻柔地将她双手双脚放进被子里、又迅速为她掖好被角,把她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张白皙莹润的小脸。
“唔……”
贺婉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似乎是不太舒服。
小腿一蹬便将刚掖好的被角又踢开了。
萧潜:“……”
看来成亲以后须得看紧些。
不然……
贺婉怕是三天两头便要患上一回风寒。
萧潜这般想着无声轻笑,旋即又过去床尾,将她踢开的被角重新掖了回去。
这时院外却忽然传来顾山向靖远侯夫人见礼的声响。
应是来唤他入宫上朝……
萧潜面色陡然一沉,转身弯腰为贺婉理了理她额前碎发,而后神情有些不太自在的红着脸倾身,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贺婉,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