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贺婉深吸口气,拾起手边一小块碎瓦片后飞石投丛使了一招声东击西,继而又身形灵巧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后窗,趁周誉随侍前去探查草丛时潜入房内,跟进暗室。
暗室里乌漆嘛黑,这会儿台阶上仍散落着温玉清的棉被和枕头。
贺婉轻手轻脚地摸下台阶,在甬道中闭上眼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张开眼皮,此时她适应了黑暗环境的双眼总算能窥见一丝暗室面貌。
不知道温玉清这暗室到底是通向哪儿的,前面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狭窄甬道。
贺婉摸着石壁,在黑暗中默数步数丈量甬道长度。
足足百步之后,她终于走到甬道尽头。
然而拐角处却又是一处狭长甬道,且这处甬道比入口处还要矮上许多,须得弯着腰前行。
贺婉眉心微凝,右手摸到萧路给她的求救信号弹,然后默默把它塞进了怀里。
这暗室远比她想得要复杂,出口肯定不止一个,万一周誉想从其他出口离开,届时她至少能向萧潜报个方位。
走出这处矮窄甬道之后,贺婉的视野终于变得开阔起来,暗道恢复正常高度,宽度也由只能一人行走的狭窄变成了能使两人并肩而行的宽阔。
最让人开心的是,贺婉终于看见尽头拐角处露出一抹极其微弱的光亮。
或许周誉和温玉清就在那抹光源之后。
贺婉不由放缓呼吸,脚步也放得愈发轻巧,待将要走到暗道尽头之时,她更是紧贴着石壁屏住呼吸来探听周誉和温玉清的踪迹。
但,他们二人却并不在这处拐角之后。
贺婉悄悄探出半只眼睛,看到的却只有更加高阔的暗道和一道石门、以及石门右侧那盏幽幽放光的烛灯。
她认得那盏烛灯,正是温玉清从她床头拿走的那盏。
而当贺婉靠近石门,耳边也终于传来一些微弱人声……
*
自贺侯一案发生后,萧潜便一直派人在暗中密切盯着平南王府和周誉。
照例,每晚亥正时分便会有手下向萧潜或顾山禀报周誉当日行踪。
但今日却迟了许多,直到子时都未见暗卫回府。
萧潜近日常去都察院和大理寺找沈从和郑文屠郑大人,起初沈从颇为嫌弃,郑大人也防他防得挤紧,两人一个在私下里偷偷警告他多少要收敛点,一个直接明着赶他、若实在赶不走便躲。
直到后来发现晋文帝对萧潜参与贺侯一案的态度都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以后,沈从和郑文屠才不再管萧潜,甚至得心应手的用了起来。
还别说,不愧是年少成名的三军主帅,做事要比他们那帮“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手下靠谱多了。
顾山今日酉末时分操练完宿卫军后便去了萧潜府上等暗卫消息,就连晚饭都是在萧潜府上用的,待到亥末时分,暗卫久不见归,他心头便升起不详之感。
子时一刻,他派去查探暗卫安危的手下果然带回了坏消息:负责盯着平南王府和周誉的三名暗卫全都失踪了,现场只留下滩滩血迹。
一得到消息,顾山便立即命人备马去都察院寻萧潜,没想到刚出府门便与策马归来的萧潜碰个正着——“将军?”
顾山略有些讶异,这几日将军常常忙到天亮才归,今日怎回的这般早?
不过他很快便得到了答案,将军一下马便问他:“萧十可有消息?”
萧十和萧路二人奉命保护贺小县主已久,将军这话看起来是在问萧十,实则是在关心贺家妹妹啊。
“不曾,但殿下放心,咱们的人把贺侯府保护的严严实实,只要贺家妹妹好生在府中待着,没人能伤得到她。”
贺婉今夜出府一事乃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故而此时顾山并不知道,他口中应该好生待在府中的贺家妹妹这会儿正在常温伯府的地下密道里谨慎前行。
话落便又紧接着道:“倒是今夜平南王府有异动,咱们派过去的人全部失踪,恐怕已遭遇不测。”
第六十章 巧言令色
闻言, 萧潜脚步蓦地顿住:“即刻去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夜雾寒露重, 他一路策马, 发丝间不知何时已沾满寒霜,将他衬得比平日更加冷厉。
顾山顿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入心肺,急忙拱手应是,而后便唤来先前负责查探暗卫安危的手下, 命他立即继续追查。
那手下领命,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幕里。
顾山则暗自在心底给自己打了口气, 回过身来继续望着萧潜道:“将军, 那平南王府可还要继续派人盯着?”
“不必。”萧潜此次派去平南王府的暗卫身手皆与萧路不相上下, 若连他们都遭遇不测,那便说明周誉身边出现了能力远在他们之上之人。
既如此, 再派暗卫前去不过是平白造就牺牲。
二人边说边往府中走, 行至府门前, 萧潜特意停下交待守门小厮:“若有萧路萧十的消息, 便速去书房寻我。”
守门小厮忙垂首应了声是。
待跨过门槛,萧潜又问顾山:“昨日交待你之事可已办好?”
顾山正色道:“今日一早顾守和萧九便分别带兵乔装打扮进了京, 如今顾守他们正埋伏在东城街的各家酒楼里随时等候将军差遣, 萧九则带三百铁骑住进望月楼密切关注常温伯府,若有异动,三百铁骑便会立即出动。”
常温伯府宅邸落于东城街的长柳坊,离望月楼不算远, 若快马, 两刻便至。
其实若是依萧潜本意,他该和贺婉一起去常温伯府, 三百铁骑也该直接埋伏在常温伯府周围,可这些想法在他脑海中盘桓良久却最终还是被掩埋进了心底。
婉儿是相信他才会让他帮忙,才会告诉他她要做什么,若他辜负了这番信任,恐怕日后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告诉他。
思及此,萧潜身形微顿,仰头望向东边夜空,低喃:“……但愿无事。”
什么?顾山听着有些不明所以,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道:“将军,这常温伯到底犯了何事?”
能让将军秘密调一千精锐进入国都,想必这常温伯犯的事不可小觑,如此不该是希望常温伯越早败露越好吗?怎的将军却说“但愿无事”呢?
萧潜却未回答,沉默片刻后只道:“待丑时,一切自有分晓。”
正如贺婉信任萧潜一样,萧潜也信任贺婉——尽管她平日里常有出格言行,可如今贺侯入狱、侯府被封、案情未明,如此危急关头,若非紧要之事,她必不会以身犯险。
顾山闻言便不再多问。正所谓军令如山,将军有令,他等身为下属自当按令行事,方才多嘴一问,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不过这天晚上,顾山终究还是提前得知了原因。
临近子正时,书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来人正是萧路。
萧潜闻声黑眸一亮,这时辰许是婉儿已平安回府,他立即放下手中兵书道:“进!”
然而萧路应声而入后却径直单膝跪地请罪:“将军!属下有负将军所托!请将军速速出兵包围常温伯府!”
萧潜脸色顿变:“县主现在何处?”
*
贺婉么……
她这会儿正在地下密室里以一对三,且手中还拿着被炭火烧了半角的密折。
“明昭县主?”温玉清在看清那身穿夜行衣的娇小女子乃贺婉时,眼底不禁划过一丝惊讶:“先前世子说有人在屋顶上偷窥我,我还当时哪儿来的登徒子,没想到……竟是你。”
贺婉闻声掸灰的手微顿,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三人忽而一笑:“啊?原来本县主这么早就被发现了,我还以为我跟踪的技术特别好呢。所以,这个是假的吗?”
她扬扬手中密折,眼睫轻闪:“你们方才故意离去也只是想要骗我出来?其实这里根本没有其他出口对吧?”
温玉清闻言不禁莞尔:“县主不必再试探,无论那密折是真是假、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口,县主今夜恐怕都要命丧于此。”
“命丧于此?温姑娘,你我往日无缘近日无仇,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吧?”贺婉说着目光静静划过温玉清望了眼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的周誉,以及隐在他们二人身后一身黑袍的神秘信使。
“我与明昭县主的确不曾结怨,只是如今——”
温玉清顿了顿,神色微凝:“事关世子大业,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她后面那半句话虽还是在对贺婉说,可人却转身看向了周誉,似乎意有所指。
贺婉的小眼神在三人之间游移,莫名觉得眼下这状况有点奇妙——若这三人心思一致皆想杀她,恐怕早就出手了,又何必跟她说这么多废话?
与此同时,系统突然响起提示音:「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您已获得七天生命值。」
贺婉一怔,这才想起她身上还有一个破统,虽然这破统大部分时候都挺鸡肋,可这会儿却很是有用。
「现在什么时辰?」她急问。
「刚好子正。」系统飞快回答。
贺婉心中便有了数,若是顺利,萧路现在应该已经见到萧潜……
思及此,她忽然正色看向站在暗室岔路口的三人,一本正经的凝眉分析道: “本县主觉得,诸位或许应当让我活着——”
“我父亲虽被尔等设计含冤入狱,可萧潜萧大将军极为喜欢我,我的祖父也仍掌有靖西大军兵权,所以本县主活着的价值怎么都要比死了大吧?”
“哼,巧言令色。”不料贺婉话音刚落,周誉和温玉清尚未说什么,倒是他们二人身后的神秘人先冷嗤了一声:“无论是萧启明还是贺朝,皆不可能因一女子性命而受制于人。”
萧启明?贺婉眼眉轻挑,心生疑窦:这神秘人竟知萧潜表字,难道他与萧潜相识?
不过这会儿并非探究神秘人身份的时机,贺婉迅敛心思反击:“阁下怎知不可能?且不提萧潜,如今我父亲入狱生死难料,贺家说不准就只剩我一根独苗,只要尔等的要求别太过分,祖父还能眼睁睁看着我死不成?”
神秘人闻言一默,不得不承认此女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棋局之上变化万千,一颗棋子究竟是舍还是得,全看下棋之人如何安放。
况且此女原本并非废棋,只不过阴差阳错不得不舍……
想到这儿,神秘人忽然看向周誉和温玉清生起了看戏的心思:“誉兄,不如你受点委屈,享一享齐人之福?”
“齐兄莫要胡言!”方才一直三缄其口的周誉却忽地冷声拒绝。
温玉清亦脸色微变,玉眉一竖便连声对贺婉发难:“我听闻宿卫军早将靖远侯府围得滴水不漏、飞蚊难进,敢问明昭县主今夜是如何出逃?”
“又为何来寻我?”
“是独身一人还是有人相助?”
“若有人相助,此人莫不是萧潜萧将军?”
贺婉:“……”
嘶,不愧是女主,这话问得还真是字字珠玑。
第六十一章 黄泉路
听见温玉清这番质问, 周誉和神秘人的神色俱是一变。
方才他们皆因贺婉孤身一人而心生轻视,可若真如温玉清所言——贺婉今夜能出现在此处乃是得萧潜相助,那么即便此女身上有利可图也绝不可留。
不过这厢贺婉心中虽对温玉清的字字珠玑感到些许赞叹, 然而面容却一直是另一副模样。
她不仅没有半点慌张, 反而还嗤笑一声坐在了石桌前,十分欠揍地说:“还能为什么?我来常温伯府当然是想看看能让世子殿下倾心的女人到底哪里比我好?可如今看来……”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神情倨傲地上下打量完温玉清才哼声道:“也不过如此。”
贺婉的轻蔑之情溢于言表,态度高高在上, 瞧着便是副从未经历过人情冷暖的模样。
温玉清见状心下顿生不屑:纵是天之骄女又如何?如今侯府将倾,大难临头, 这明昭县主心中竟仍只知情爱、只想与她一争高低。
哼, 可笑, 这般蠢人如何配与她争?
温玉清眼底划过笑意,面上神情却忽然显出几分愕然, 似是十分不解:“县主此言何意?难道你……仍心悦世子?”
“若是如此, 前些时日世子带婚书上门求娶时县主为何要拒绝?”
贺婉闻言桃花眼微挑, 温玉清这番话看似是在诘问她, 实则是在提醒周誉他曾被贺婉践踏脸面的事实,以此让周誉下定取她性命的决心。
这倒有些多此一举了。
周誉此人对她从未有半分情谊, 如今犹豫不过全因她能带来他们想要的利益罢了。
“你说什么?心悦?”贺婉决定将自己“无知肤浅又胆大妄为”的人设演绎到底, 扯动嘴角白眼一翻道:“温姑娘切莫说笑,本县主心中早已只有萧将军,今夜前来找你不过是本县主心有不甘,着实想不明白区区翰林修撰之女究竟哪里比得过我?”
这理由听着着实肤浅又愚蠢。
可却又像极了贺婉会做之事。
周誉听到此处心中便已信了三分, 是以下一瞬便见他眯起双眸审视贺婉道:“既如此, 那又是何人助你出府?”
贺婉唇角不屑弯起:“出府而已,何须人助?”
周誉眉心皱起, 显然不信:“既如此,想必你今日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贺婉却不惧,轻声冷笑:“看来世子殿下真是不了解本县主啊……”话音未落,她手腕一转便拿起石桌上的一只玉盏直直朝温玉清飞去。
好在周誉眼疾手快及时将温玉清揽入怀中,而后便听“噌!咣!”两声,玉盏撞石壁,碎了一地。
“你竟有如此身手?”周誉看向贺婉的眼神倏然凌厉。
贺婉闻言双手一摊,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本县主不装了摊牌了”的蛮不在乎:“是有如何?”
这番言行其实相当危险,但凡熟悉“贺婉”之人听见这话定会对她身份起疑,可谁让从前周誉对“贺婉”总是爱搭不理呢?
他从未正视过“贺婉”,是以如今对她所言亦无从分辨。
思及此,她下巴一抬,故意挑衅道:“世子既然想取我性命,那不妨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周誉蓦地冷笑一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些三脚猫功夫竟敢在本世子面前撒野!”
话落他似乎终于耐心告罄,忽携凌厉掌风攻向贺婉——
贺婉身形一闪,灵巧躲过。
她对周誉会出手一事早有防备,但却对周誉被她三言两语就激怒之事有些意外:“世子当真要杀我?”
她身形极快地绕着密室边躲边说:“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我死了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可此时周誉并不想理会贺婉,一心只想取其性命,倒是神秘人见周誉尽出杀招,很快便明白其心思,“好心”向贺婉解惑道:“不愧是誉兄,待此女死了,萧启明的宿卫军和贺朝的靖西大军恐怕必有一战,我还真有些好奇这二人究竟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