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恼我,心中有气,想撒在我身上,我没有怨言,可是……妹妹怎么能质疑我的心意。”
“为了谢叔父才讨好巴结妹妹,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居然哭了?
因为长得太过文弱,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小白脸,可哭起来居然很梨花带雨,一点也不违和不丑。
谢期害怕焦虑的心情,都被明如槐这一哭,搞得根本没心思黯然神伤了。
“我知道你不是,对你撒气,对不起。”
现在想起来,前世幼年时,明如槐的确很爱哭,小时候她带着他一起调皮,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一直都是她,而明如槐这个男孩子,却整日委委屈屈跟在她身后,看见她爬树也要哭唧唧,看见她撸了袖子摸鱼也要哭唧唧。
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嫌他烦来着。
也许是后来他们分别,听说明如槐外出游学多年,性格才变得坚强起来了吧。
十多年后再见,是在被深宫中被陷害,他表现出来的成熟男人的气质,想要将罪责揽在身上的责任感,瞬间让记忆中那个哭哭啼啼娘兮兮的少年变得高大,变的可靠。
现在的他们,都还没有经历那场变故,更没有被岁月磋磨。
阿鸢妹妹居然道歉了,明如槐惊讶的连伤心都忘了,抿唇浅浅一笑,仍旧在担心她:“阿鸢妹妹还不舒服吗?”
“没什么,好多了。”
谢期摇头,只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罢了。
在深宫蹉跎多年,很多事早就忘了,重来一便,现在才慢慢想起。
前世,她为萧直出头过,只是那时她自诩不比话本子中行侠仗义的侠女差,根本就不在意救下的人姓甚名谁。
以至于入宫后,第一眼见到萧直,都没认出来。
如今这熟悉的场景再现,终于让她想起来,也更痛恨萧直。
她听郑元娘说过,周慧荑与萧直并没有外面人想的那么恩爱,至少在萧直的皇祖父,现在这个时间段的皇帝赐婚他与周家后,他未被封为郡王时,周慧荑很是瞧不起他的。
没少口出恶言,拿话挤兑萧直。
后来他一步步得到支持,封了郡王却没册封周慧荑为王妃,只是封她为良娣,周慧荑眼看形势不好,才开始转变了性子,伏低做小温顺起来。
曾经打压他,挤兑他的周慧荑,他给与无上宠爱,甚至是死后哀荣,丝毫不计较这个妻子在他落魄时的看不起。
而对于她这个救过他,为他出过头,从未看不起他的人,却千方百计的打压。
而重来一回,她是昏了头才会帮萧直。
谢期心中有事,神思不属,根本就与明如槐说不上几句话,就想回去,丝毫没注意到,明如槐黯然神伤的模样。
“阿娘,表姐!”
求完了平安符的柏英扶着秦敷从内观出来,谢期立刻就冲了过去,拉着她们的手不住的看。
那样小心翼翼,得而复失的她,已经无法再经历失去。
这是怎么了?秦敷虽然疑惑,却仍旧抱着她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好一会儿,谢期的身子才不再颤抖。
“叔母安好,表小姐安好。”
明如槐居然没走,他因为担心,犹豫再三还是跟着过来。
秦敷见识明如槐,也没认为他是不怀好意的外男,就不给好脸色,毕竟这孩子在他们家也养过几年,现在虽然归了宗,但总还有几分情谊。
“是如槐啊,方才你妹妹火急火燎的跑回来,这是撞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娘……没什么……”谢期不愿意叫亲娘知道。
明如槐却一五一十的说了,谢期气的瞪了他好几眼。
秦敷温柔又不失责备的看了谢期好几眼,才温声对明如槐道:“如槐,今日多谢你照顾阿鸢,有些日子你没来家里了,你叔父也很想念你,后日到家里来,我亲自下厨做几样你喜欢的小菜。”
明如槐眼睛亮了:“多谢叔母。”
秦敷并没有责备谢期为什么乱跑,坐着马车回府后,温声安慰了谢期几句,就在家中等着谢觞回家。
谢觞刚踏入谢府,就被秦敷的人请了过去。
秦敷说话也极不客气:“公孙家那个小子,一直与咱们家阿鸢为难,今儿还牵扯进了那位落魄的龙子凤孙,这公孙老首辅再德高望重,他们家孩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谢觞挠挠头:“公孙遗那孩子不是喜欢咱们家阿鸢,他爹这几年没少跟我明示暗示咱们家阿鸢的婚事。”
秦敷倒吸一口冷气:“你不会答应了吧,那个公孙遗还是个毛头小子呢,也不知道疼人,虽然喜欢咱们阿鸢可处处刁难上蹿下跳,而且他可是个纨绔子弟,听说他们家一直护着至今都不让公孙遗进学?”
谢觞也无奈:“公孙侍郎年轻时曾生过一个嫡子,那孩子倒也争气,不过十六就中了秀才,可惜十八的时候考举人不中,竟病死了,公孙兄中年又得这么个嫡子,全家都宝贝的很。”
“公孙家虽不是五姓大族,可也是大梁建国后的新贵世家,与咱们家鸢儿家世也算配得上。”
秦敷不满:“公孙遗欺负咱们鸢儿,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而且这公孙侍郎妻妾成群,听说公孙遗现在还没娶妻,房里就放了许多的莺莺燕燕,咱们阿鸢被养的性子这么单纯,哪里懂得后宅女人的隐私手段,若真嫁过去还不净是吃亏,我告诉你,你莫要答应。”
“要我说,若要阿鸢过得好,非要寻个没婆母磋磨,家世比不上咱们家的寒门,前程都捏在咱们手里,才不敢给阿鸢气受。”
“那个明如槐我瞧着还不错,他跟阿鸢自小一起长大,也有情分,过几日我还叫他来家里用饭呢。”
谢觞:“你叫如槐来家里吃饭就罢了,阿鸢的婚事莫要跟他提。”
“怎的,这如槐可是你好友的儿子,你都瞧不上?”
“他们家那宗族,也很是复杂,这孩子优柔有余,决断不足,我怕……夫人,先别急了,左右阿鸢年纪还小,咱们慢慢看着便是。”
“我们家阿鸢,才貌双全,许给寒门子弟倒是委屈了,若非太子身子不康健,咱们家阿鸢做太子妃都当得上。”
谢期并不知,她才十五岁,爹娘就已经在给她留意夫婿的人选,在秦敷面前虽然好了些,可内心的焦虑并没有消失。
她绝不要重蹈覆辙,进那个牢笼一样的皇宫,成为萧直的工具,更要保下家人,可她要怎么做?
第33章 竹马
谢期不是个聪明人, 前朝的事,后宅的事,尤其是与人斗心眼的事, 更是一无所知, 因为父母恩爱, 家中哥哥弟弟都让着自己, 她想要什么, 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根本不必像其他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女孩儿一样,要使心机手段。
也许前二十年的甜, 就是为了让她体验后十年的苦,刚入宫时, 周慧荑暗算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她却总是上钩, 甚至流云都为此搭上了性命。
要保住谢家,最好的办法, 就是阻止萧直登基!
她喜爱骑马射箭,甚至耍刀练拳,对闺阁女儿家的女红不感兴趣,对前朝争权夺利的事更加不感兴趣。
她过着极为优渥的生活,锦衣玉食,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哪怕是皇家公主对她也要退让三分。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生活, 是从何而来。
直到入了宫, 被拔了全身的刺,不得不低下高高的头颅时, 才发现,很多女子的生活是这样艰难,哪怕是世家女。
不使心机去争宠,踩低捧高的内宫,甚至都不会给送一口热饭。
‘女人就是这样,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有些人家要脸面不会过于苛责庶女,而有些人家,不受宠的女儿甚至要整日做针线补贴家用,只说嫁人,能不能嫁个贴心的郎君,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家,都要看父母为不为她考虑,有多少人家养女儿嫁出去是为了兄弟们的仕途的。’
‘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我们女人却的从一而终,而我们嫁的又是皇帝,不去乞求夫君的宠爱和哀怜,在这宫里,连个平和日子,都是过不下去的。’
‘你从前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我真不懂,谢元帅为何非要把你送进宫来,明明你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
这些全部都是郑元娘对她说的话。
如何阻止萧直登基?
她想了很久,完全没有头绪。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爹爹才起的心思,想要支持萧直。
“姑娘,姑娘!”
手被从嘴里拿下来,流云心疼的不行:“您怎么一直在啃指甲,叫您您也不答应。”
“这好不容易养的纤纤玉指,就这么被您啃掉了。”
“……”
谢期才回过神,原来因为焦虑,她刚才竟不知不觉咬住了手指,把刚养出来的指甲啃掉了。
流云心疼坏了,那帕子给她擦手指,谢期却笑的讪讪,不甚在意:“哈哈,这个指甲而已没了就没了。”
她平日喜欢舞刀弄棒,手上还有薄茧,并不如那些娇贵小姐的手细嫩。
谢期不在乎,流云却不同意,特意拿了锉子给她磨了指甲,用香膏细细的涂了手:“可惜了,我还从暖房摘了凤仙花,想拧了花汁子,给姑娘染指甲呢。”
“姑娘手上虽然有小时候淘气留下的茧子,可骨骼匀称手指细,染了指甲肯定像书里说的那些含朱丹一样好看。”
她惋惜的拉着谢期手的样子,对自己分明都没有那么上心。
谢期心中一暖,忽然捏了捏她双丫髻一边的环:“放心吧,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流云满头雾水,歪着头满脸懵懂。
没关系,距离萧直称帝还有五年的时间,而且他也是用了四年才逐渐摆脱傀儡皇帝的境地,她仍然有时间。
她记得,如今的皇帝,也就是萧直的祖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大概入了夏,就会龙御宾天,而太子,也就是萧直的叔父,会顺利继位。
说是萧直的叔父,其实年纪跟萧直也差不多大。
这位少帝是如今皇帝的幼子,但身体不是很好,皇帝没做几年就薨了,连子嗣也没留下一个,才让萧直捡了漏。
而也是今年夏天,萧直被皇帝赐婚,娶了县男周永的三女儿周慧荑,那个被世家女戏称杀猪匠的女儿。
她爹爹谢觞虽然军功卓著,因统领寒衣卫十万大军,算是权倾朝野,但谢期也是在前世复盘后才慢慢明白,她的爹爹谢觞,说话分量虽重,能联合公孙老首辅和清流一同将萧直拱上皇位,却并不能完全算是一手遮天。
而萧直到底是怎么把谢家架空的?
谢期在深宫之中,除了昭阳殿被她经营的水桶一般,她在后宫很难施展拳脚,消息都传递不出去,而她傻乎乎的爹,还觉得男人之间,君臣之间的矛盾,祸不及妻女,所以什么都不跟她说。
直到爹爹去后,谢家一落千丈,大哥将重振谢家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依然什么都不肯对她说,只是让她好好活着,不要记恨萧直,大哥明白谢家势微,不论谢期做什么都无尽于事,使性子跟萧直僵持,也只会让她在宫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可不论是爹爹还是大哥,都没有意识到,如果家人在受苦,她又如何能独占其身的好好活着呢。
秦敷邀请了明如槐,第三日就当真派小厮架着马车去请,明如槐的父亲与谢觞有同窗之谊,其父亲当年因明如槐祖父宠妾灭妻,多年不曾归家,谢父也不是交朋友特别在意家世门第的,两人投缘。
因为明如槐的父亲过得窘迫,谢父还曾资助过他,后来两人一同入仕,谢父还只是个小小校尉,明如槐的父亲中了进士,下放到地方府衙做了知县,本也有大好前途。
谁知那年疫病横行,他这知县竟也染上瘟疫,得了急症而去。
而明如槐的娘被娘家接走,逼她重新嫁人,而明家也不将年幼的明如槐接回家,谢父气愤之下,索性将好友之子抚养在身边。
直到谢父的官越做越大,明如槐的祖父为了讨好谢父,也为了这个嫡孙,才让明如槐认祖归宗。
谢父虽是养父,可明如槐到底是明家人,不认亲对他将来开科取士也有影响,便也没说什么,很干脆的放他回去明家。
因为那几年的养育之恩,明如槐在谢家长大,与谢期是青梅竹马,感情比起一般的兄妹还要更亲近些。
秦敷对明如槐很亲热,毕竟也是自己曾经养过几年的孩子,还亲自给他夹菜。
“如槐现在已经是童生了吧,今年可有下场一试的打算?”
谢父问话,明如槐放下筷子十分郑重回答:“确实有这个打算,我的文章也给老师看过,老师说在中与不中两可之间。”
“你这个年纪,便是不中,也不必自责,我朝建立至今,这十六岁的秀才也是寥寥无几,下次再试就行了,你的文章拿来,我给国子监的林大人看一看,叫他指点指点你,他是前几年科考的出题考官,他若是肯批改一二,对你大有助益。”
明如槐得了帮助,虽然感激,却并非是上赶着巴结,神色极为郑重:“多谢叔父,若能有林大贤批注文章,想来这次下场应试应更有把握,不过科考本就是学海无涯没有捷径,小侄定然会更加刻苦,早日考取功名,脱离白身。”
谢父摇摇头,这孩子幼年时跟他们还有几分没大没小的亲近,怎么现在越大反而越是拘谨。
“倒也无妨,你放宽心,莫要太逼自己。”
“凡事多思伤身。”
公孙侍郎的那个嫡长子,不就是这样,因为不到十七成了秀才,被冠上神童的名声,结果考了两次都没中举,居然因此忧思过度,一命呜呼了。
谢期在沉思,饭都觉得不香了。
她恍惚间记得,这一回明如槐是考中了的,甚至举人也考中,但在考进士那一年,没有中。
而那一年,所有年轻举子全部星光黯淡无人关注,风头都被一个叫裴境的人夺去,这位一路从案首到解元,二十岁就成了大梁最年轻状元郎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神童。
而此人,也是萧直最信任倚重的肱股之臣,对付谢家的诸多手段,让谢朝谢朗做饵深入漠北,再以为国舅报仇为名义征漠北的毒计,就是此人出的。
不过好歹裴境还有些犹豫,觉得不该瞒着她这个皇贵妃,不论他是什么目的,不想得罪她这个宠妃,还是不想被事后清算,总之,做决定的,是萧直。
直到吃完饭,谢期仍旧在想这件事。
裴境有心计有手段,才学斐然,但她重生一回,一定要阻止此人与萧直勾搭上。
说很容易,做却很难,裴家的武安侯府在洛阳,本就鞭长莫及,而她重生回来,甚至手边连可用的人都没有。
要怎么跟萧直斗?
“鸢妹妹,鸢妹妹……”
不知不觉的,吃完了饭,都已经从爹娘院中退出来,甚至因为送明如槐,来到了门口,谢期脑子仍旧乱糟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