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看着这个突然来到锦簇园的陌生人，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愣了片刻，听他问才点头：“我是桃夭仙君。这位仙友……”
“你忘了？我们见过。”他温温柔柔地看着她，桃夭越发觉得这眼神眼熟，“我是雨阳仙君。”
桃夭眨眨眼，记忆中的某个部分猛然被唤起，她不自觉露出惊喜的笑意：“是你！”
曾经她被怀虚神君收为弟子没多久，因为花妖的出身，丹仙们对她颇有排挤。每次早课，都将搬丹炉的活扔给她做。彼时她修为弱小，也因自己的身份自卑，面对这些欺负，默默尽数咽下去。
那日她独自气喘吁吁地搬着丹炉，眼看马上就要迟了，突然感觉到丹炉一轻，一个人在另一侧，帮她把丹炉抬到了大殿口。
那人一身白衣，即便出了些力气，也没有任何狼狈的姿态。他看着傻傻望着他的桃夭：“你怎么一个人搬？这不是该轮着来的？”
桃夭猛地回过神来，一时有些慌乱，背过手蹭着手指沾上的灰烬，小声道：“一向……是我搬的。”
那人皱眉：“这不是欺负人吗？”
说着他就要去找人，桃夭赶紧扯住他的衣角：“我……我是妖出身！”
那人停下步子，回头惊讶地看着她：“妖？哦……你是怀虚神君新收的弟子？”
桃夭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开始做心理准备。一般人这句话后面，都是一声轻蔑而不忿的笑，连带一句“怀虚神君怎么收个妖族做弟子”。这个人看着人模狗样，估计也不例外……
“反正都能成仙，是什么出身有什么关系？”
桃夭没听到预想中的话，愣了愣，然后抬起头看着那人显然不太赞同的神情。
那人见她呆呆的，刚想说话，就听大殿中一声钟鸣。
“呀到时辰了！”桃夭蹦起来，抱着丹炉就往殿内跑，那人笑了笑，在她身后道：“小仙龙文真君座下，雨阳仙君。”
桃夭听到声音，刚想回头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却见白衣身影已经消失了。那里空无一人。
在那之后，她大着胆子跟怀虚神君说了被欺负的事，神君动怒，跑去丹殿甚是少见地发了一通脾气。那之后，慢待桃夭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桃夭想起这段往事，有些羞涩地笑笑：“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呢，你倒先知道了。”
雨阳笑了笑，指了指院外：“小仙方才听到些动静，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桃夭一愣，这才想起来正事，赶忙拔腿往外走：“朝晖入暮不知道怎么都枯萎了，可是羲族的花匠被羲戎帝君叫去了，我正要去找师父帮忙！”
“哎！”雨阳拉住她的胳膊，见她疑惑看来，对她道，“要不带小仙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仙君解决。”
“你会养花！好啊好啊！”
桃夭听了，登时喜笑颜开，拉着雨阳便往外走。到园子里一看，那仙官真没夸张，那花蔫蔫的样子，怕是等不到万花会那天，就要全部枯死了。
雨阳瞧了片刻，动用仙力召出一片仙雨，又拨开仙云召来阳光，洒下一场仙力充盈的太阳雨。
桃夭瞧着花朵上的太阳雨，雨也不大，阳光也柔和清爽，倒和雨阳这人的气质有几分相似。见雨阳收了势，她便上前几步：“你还好吗？我见你动了不少仙力，累的话便在旁边歇着。”
雨阳看着有些疲惫，却仍微笑着摇摇头：“无事，平时这样动用的时候也不少。你且看看有没有效，我这也是想着撞个大运。”
院里雨还没停，桃夭干脆在这里等着，不然一会儿还得跑来跑去。雨阳刚受了累，桃夭便引他到旁边石桌坐着歇脚。挥手间取出一茶壶两茶杯，倒了杯茶递给雨阳：“歇一歇。”
雨阳接过来，鼻尖凑近嗅了嗅：“仙君泡的茶？”
桃夭点点头：“桃花茶，将就喝。”
雨阳呷了一口，在唇间品了品：“甚是甘甜。想来略微一改便能格外出彩。”
“你还懂茶？”桃夭惊讶地转脸，想都不想笑道，“那你帮我改改，改完之后的茶——就叫桃雨！用你和我的名字！”
见雨阳半天没说话，桃夭猛地意识到，这话说来实在是亲近了点，红了脸转头专心看雨掩饰尴尬。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就听雨阳语气轻松：“是小仙平日闲适太过，只好找点东西研究研究荒废日子。”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师父钻研丹道数年，无奈小仙不是这块料子，让师父失望了。”
“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我师父炼丹那么厉害，我也只会养个花。”桃夭无所谓道，转脸看了一眼院里，“瞧，养花都不精，关键时候还要找人帮忙。”
雨阳瞧了她一阵，突然笑得更欢。桃夭不明白这人怎么一直笑个不停，疑惑地转头看他。
“失礼。”雨阳拿手挡了挡嘴，轻咳一声，面色温和，“只知道仙君不曾入丹道。平日里听多了旁人道桃夭仙君花皇化仙，又得怀虚神君青睐，想来很是有仙者作风。如今看来，实在是谣传得没边儿了。”
桃夭眨眨眼，惊讶道：“有人说我有仙者作风？你确定说的是我？从来只听人说我泥腿子没抖干净。要说仙者作风，你更有些才是。”
“怎敢。”雨阳自然看得出她说的是玩笑话，却仍赔礼道，“是小仙言语不周，望仙君恕罪。”
“哎哎，说你有仙者作风你倒真作起来了，你我都是仙君，你这样弄得我怪不自在。”桃夭赶紧摆手，“何况你帮过我呢，别小仙小仙的了。”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雨阳见她这样又一阵笑。
就在这时，院里雨停了，桃夭便起身去看，心中有些紧张。正在心里期望着不要蔫了更多，却见面前花海带了雨珠，朵朵鲜艳饱满，摇曳生姿，仍不住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还好幸不辱命。”雨阳也走上前来，语气仍然和煦平缓。
“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桃夭咋舌道，“这花是羲族特产，连我都是头一次养，为何你下场雨便好了？”
“这花既是羲族所养，便必然少不了阳光。羲族地界无论刮风下雨都少不了太阳，这花适应了那种仙力的环境，再来整日不阴不晴的天界，自然是浑身不爽。”雨阳解释道，“实在巧合，我平时所管乃雨后初霁，最是擅长晴雨交接的天气，刚好凑上‘朝晖入暮’所需。”
“雨后初霁……雨、阳，原来是这个意思。”桃夭恍然大悟。
“这下子，便无需怀虚神君跑一趟了。”雨阳轻舒一口气。
桃夭听了，赶紧关心：“你还累吗？要不要再歇一下？哦对了……你来锦簇园干嘛啊？”
雨阳不紧不慢地一个个回答：“不累，多谢你了，方才歇了不少，还饮了茶，仙力恢复了大半。这些日子整个天界都在说万花会的筹备，又听说你在这里，我实在好奇，便提前溜来看看。”
桃夭吩咐了仙官继续好好养着花，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万花会没多少时日了，可只有等选出最好的花来后才能练习‘万花锦簇’，前些日子将这些花栽进来费了不少工夫，现今差不多稳定了，让我也能得点闲。”
“得了闲后，可有打算？”雨阳随着桃夭往外走。
“嗯……师父若不叫我练功，便就是和平日一样在怀虚宫歇着，或者帮师父看看炉子。”
雨阳点了点头：“我平日也没什么事，师父自己炼丹，也不怎么管我。”
“那不如我们凑个堆儿，闲时找我玩，本来我也没什么相熟的人。”桃夭回头，脸上带了笑。她本就明艳，这样一笑更如盛放的桃花，娇艳动人。
雨阳一愣，随即点头应了，唇角挂了些弧度：“也好。”
桃夭自顾自看着前面，没注意雨阳，更没注意到他嘴角的微笑，不同一般和煦，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了起来。
第24章 情念
接下来的日子，雨阳每日都来陪她一起查看锦簇园的事体，偶尔遇到些事情，雨阳提出的点子总能派上用场，桃夭自然很是欢喜。虽然桃夭始终没能真正得了闲，仍在为数以万计的花来来回回忙碌，两人说着话也觉得新奇有趣。
“过些日子花朵便都能长成，正式准备‘锦簇’之前的那点时间你能得个闲，不如随我一起去人间逛逛？”
“人间？凡人生活的地方？”桃夭一听便来了精神，数了数日子，仙官们将基本长成的花朵准备出“万花锦簇”的最初布置，的确需要点时间，而那段时间不需要她在，确实能闲下一阵。
她虽是花妖，却也并未生在凡界。时常听其他仙者说起凡界的时候，是以对凡人生活的地方很是好奇。
桃夭几乎想要立刻冲下界去，却转头想起怀虚神君。这个当口，定要让她在屋子里静心沉气，断断不会许她去人间的。想到这个，她又有些丧气。
猜出桃夭在担心什么，雨阳瞧周围无人，凑近些道：“你是担心怀虚神君不许你去？”
桃夭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点点头。
雨阳想了想，低声道：“我听闻神君最近在炼一种神丹，怕是到了紧要关头，你若不说，恐怕神君也顾不上你。”
“你怎么知道师父在炼丹？”桃夭奇道。
雨阳笑了笑：“怀虚神君乃是宗师，若是真有神丹出世，那自然是不少眼睛等着瞧呢。何况神君也没有特意瞒着。”
桃夭想想也是。怀虚神君这“桃络丹”的炼制筹备了好些年，最近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了，怀虚宫上下个个小心，就怕吵着怀虚神君导致炼丹失败，那可不是小罪过。
桃夭心里开始打算，到了那日她便当作往常一样去锦簇园，反正平日也一待许久，没个准时。她便是出去玩了，也无人发现。
桃夭越想越快活，便欢欢喜喜和雨阳约定了日子，只等着去玩了。
回了怀虚宫，桃夭一抬眼便看到了坐在软榻上的怀虚，惊喜地快步过去，凑在怀虚身边：“师父，你出关啦！累不累？炼丹如何了？”
怀虚含笑看她像蝴蝶般的扑闪过来，拍了拍她的背：“这不是出来歇歇吗。只剩最后一步了，再有个十天半月就完成了。”
桃夭眨眨眼，欢喜之意溢于言表。怀虚这丹研究了足足几十年，现下再过个半月便能成，桃夭也松了口气：“等炼出了桃络丹，您终于是能歇歇了。没日没夜费心费力几十年，纵是神君也该忧心身子骨！”
怀虚闻言笑了起来，显然桃夭的关心十分受用：“万花会如何了？可遇见什么难题？”
说起这个桃夭来劲，对着怀虚撒娇：“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一堆！便是我也搞不清那些花儿哪日喜光哪日喜水，整日里在锦簇园跑来跑去，累都要累死了。”
“天君给你这个机会锻炼，总归是有益处的，往后这种事体少不了你，算是有个准备。”怀虚慈爱地摸了摸桃夭的头顶。
桃夭点点头，又絮絮和怀虚说了不少话，还是怀虚让她回去歇息这才作罢。
……
后头几日，怀虚便再次闭关炼丹。而桃夭和雨阳约定的日子也很快便到，两人约在锦簇园门口，再由雨阳领着去到人界。
桃夭见到这熙熙攘攘的人间，处处都觉得新奇。雨阳似乎早已习惯，轻车熟路地带着桃夭四处游玩。
两人穿上人间衣装，来到人间一座城，路过城门，桃夭抬头看去，城门上写着“裕安”二字。
“裕安城……”桃夭轻声念道。雨阳随口道：“裕安是凡界本朝国都，最是繁华。”
桃夭“哦”了一声，想着曾读过的人间书简中说的朝代更迭，觉得有趣。雨阳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笑道：“本朝刚建立不久，正是欣欣向荣，百业待兴之时。”
桃夭吐了吐舌头，这人总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她转头瞧见繁华街市，赶紧拉着雨阳过去。看起来像是什么节日将至，街市格外繁华，卖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桃夭瞧见一做泥人的，好奇地围过去看，过会儿又瞧见卖糖葫芦的。雨阳任由她拉着走，见着什么桃夭不懂的便解释几句。
“瞧一瞧，看一看！仙家宝器，镇宅好物！华山高人亲自开光，太行仙人亲手炼制！”
转过街口，一身着奇特道袍的人当街吆喝，不时有人停下瞧一眼他的摊位。
“仙器也可以在这里卖啊。”桃夭眨眨眼，惊叹道。
“听他说得好听，大多都是胡诌的。他嘴里的高人，估计是华山太行连入门都不算小弟子吧。”雨阳摇头道。
“这位公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些仙器宝器可都是仙家人用过的，从仙门里传出来的，不会有假！”那人听见了雨阳的话，也不生气，煞有介事地解释，“我在这仙家之间有不少门路，我摊上的东西，必然是假不得的！”
桃夭便上前去看了看那人面前的东西。虽看不出真假，倒有几个玩意儿很是好看。桃夭左看右看，拿起一个铜铃。仔细一瞧那铃做工很是精细，镂刻的花朵姿态优美，瞧上去像是桃花的模样。桃夭越看越喜欢，有些爱不释手了，轻轻一晃，那铃铛发出了清脆的铃声。
雨阳看着桃夭手里的铃铛：“喜欢？喜欢就买给你。”
“真的？”桃夭惊喜。那人见缝插针道：“姑娘好眼光！这铃铛名叫落华铃，具体由哪位仙人炼制的已不可考，然是从桃花谷中传出——桃花谷没听过呀？那南境可是数一数二的仙家！这铃出自那地方，自然是差不了的！”
雨阳见那人还有继续长篇大论的意思，赶紧给了银子，拉着桃夭离开。桃夭接过落华铃，任它“叮铃铃”地响，转头看向雨阳。雨阳似有所觉，转过头来温和地问：“喜欢么？”
桃夭重重地点点头，向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那就好。”雨阳微笑。
桃夭牵起雨阳的衣袖，另一只手上铃铛叮铃作响。雨阳看着桃夭前他半步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然而很快便消失了。
夜幕将至，二人跑去城中最高的塔顶看夕阳。天界没有日升月落，这般认认真真看着斜阳西垂，红云燃天，对桃夭而言，是记忆里头一次。
“好看吗？”
听见问话，桃夭重重点头，看向雨阳的眼中也染上了金红色的波澜。夕阳在她身上蒙上一层金色的微芒，显得她比平时多了几分沉稳宁静，却更加生机勃勃。
雨阳突然一怔，心中似乎被这斜阳牵动，泛起了一片桃花一样的浪花。
“你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吗？真的好美啊，原来这就是凡界……”
桃夭没注意雨阳的异状，痴迷地望着远方天际。
两只飞鸟从红云中穿过，翅膀仿佛燃起金色火焰，化作两道相依的影子，飞向深蓝的夜。
“我觉得寂寞的时候，就会来凡界，看各种各样的景色。”
突然，她身旁的雨阳轻声道。
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对劲，桃夭回过头，看着他说不清神情的侧脸。
“谁都知道我师父是炼丹狂人，却受我这个只会下雨的人为弟子。他不会不知道我没有炼丹的天赋，但他不逐我出师门，也不管我……”
